活动结束后，周小潮和卢旺奉命把唐歌和婷婷送回家。
但唐歌没有回家。等周小潮和卢旺一走，她就悄悄地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出了院子。
夏天的阳光，一点也不温柔。唐歌的心，和这阳光一样躁动不安。
“看！那女孩，这么小就残疾了，真是可怜！”
“听说她那病，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没办法治好。”
“是啊！真是可怜！”
“……”
“你说，七中的这个合唱团，怎么给我一种怪怪的感觉？”
“什么合唱团？你看看那个拄拐杖的女孩，看看那个流口水的大男生，再看看那个走路要人牵着的盲女孩，我倒觉得这就像一个收容所。”
“七中本来就是特殊学校，有什么好奇怪的？”
“……”
这些刺耳的话，像被录了音，被按了复读键，一遍一遍反反复复在唐歌脑海里出现。
“够了！”唐歌把手里的拐杖一丢，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耳朵。
她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向硬硬的水泥地上倾倒。“咚”的一声，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哎呀！这孩子怎么啦？”有个叔叔匆匆忙忙跑过来，想把唐歌从地上扶起来。
“你走开！你走开！”唐歌狂乱地挥舞着手臂，“你们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对吗？”
那个叔叔一见唐歌这样，慌忙把伸出的手又缩回去了，一边自言自语走了：“这孩子脾气太大了，没见过这样的怪孩子！”
“我是个残疾女孩没错，可这是我的错吗？”看着叔叔走远的身影，唐歌难过地哭了。
费了很大的劲，唐歌才自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要去哪里呢？回家吗？
不，唐歌不想回家。
“听说她那病，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没办法治好。”
“听说她那病，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没办法治好。”
“听说她那病，是从娘肚子里带来的，没办法治好。”
走吧！离开那个带给自己痛苦的源头的家吧！
唐歌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也许，自己的离开，对爸爸妈妈来说也是一种解脱。从此以后，他们就少了一个负担，不用再为自己今后的人生担忧和愧疚。
黑暗悄无声息地来临。
唐歌累了，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是离开城市到了郊区了吗？好像是的，周围没有路灯，只有几点从住户家里散发出的零星灯光。
好累呀！好饿呀！好渴呀！
可是，唐歌已经不愿意再向谁求助了。她害怕，害怕那些刺耳的话语，害怕那些猜疑的目光。
可是就在这时，远远地，竟传来爸爸妈妈焦急的声音：“唐歌！唐歌！你在哪儿？”
是他们在找自己吗？
不！不！不！我真的不想回去！唐歌拄着拐杖站起来，似乎要逃避什么，她要逃，她要逃！逃离这残酷无情的现实吧！
可是，一个靠拐杖行走的残疾女孩，她能逃到哪里去？
很快，爸爸妈妈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过来了：“唐歌！你等等！别往前走了，孩子！”
唐歌闭上眼睛，难过得说不出话来：终究是逃不脱的，逃不脱的。这一辈子，好像都和他们板上钉钉一样，无论爱与恨，都这样牢牢地固定在一起了。
她不再做无谓的挣扎，站住，任凭手中的拐杖悄无声息地倒在地上。
“唐歌！我的孩子，你这是要准备去哪儿呀？”爸爸心疼地一把抱住她。
“我……”唐歌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爸爸。
“唐歌！你今天……又怎么啦？”妈妈又开始惴惴不安、小心翼翼。
“我……”唐歌沉默了一会，突然爆发了：“妈妈！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你要生下我？”
“唐歌！”是爸爸焦急的声音。
“唐歌……”是妈妈犹疑的声音。
“孩子，你误会妈妈了，你一直误会妈妈了。你知道吗？”爸爸说得很快，很快。
“老唐！不要说！”妈妈好像想阻止爸爸继续说下去。
“不！让我说！唐歌应该了解这一切。她一定要了解这一切。”说着，爸爸蹲下身去，对唐歌说，“来，孩子，我知道你累了，让爸爸背着你回家吧！路上，我可以给你讲一个长长的故事。”
“爸爸！”爸爸妈妈的反应，让唐歌的心沉了下去。一个长长的故事，是关于自己的吗？她趴在爸爸的背上，像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把爸爸当马骑的感觉，又一次回到身上。
只是，现在的自己，再也不会无所顾忌地做出抽打马儿的样子对爸爸说：“驾！驾！”
是自己真的和爸爸妈妈有了隔阂吗？
“唐歌呀，知道吗？爸爸可是一直想做你的马儿呢！”
“爸爸，给我讲故事吧！”小时候，唐歌也经常这样要求爸爸。
“好的。”
“老唐！”妈妈叫道。
“咱们的宝贝女儿想听故事了。这个，你不能反对的。”爸爸平静地对妈妈说。
长长的夜。长长的路。长长的故事。
“唐歌，今天爸爸要跟你讲一个伟大的母亲的故事。”爸爸说。
“十几年前，有那么一个女人，她怀孕了。然而，医生却告诉她，她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她生下这个孩子。因为，女人是先天性心脏病患者。女人急了，她对医生说，无论冒着多大的生命危险，她也要把这孩子生下来。
“就这样，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天健康成长起来。女人兴奋、激动，同时也有点不安。因为怀孕，她的心脏负荷增大，已经让她有点难以承受。医生强烈建议她终止妊娠，但她摸着隆起的肚子，非常坚决地拒绝了。她每天给她的孩子讲故事、唱歌、跟她说生活中的种种：阳光、花、笑脸……她有什么理由不让她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呢？
“终于有一天，女人因身体严重不适被送进了医院。为了让她平安度过危险期，医生不得已给她服用了一种药物。当时，这种新生产出来的药物被认为是安全的，不会对她腹中的胎儿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女人服用这种药物一直到她的孩子出生。她满怀期待，要做一个最优秀的母亲。然而，命运没有给她这种机会……生产的时候，她还是因为心脏病并发症过世了……”
爸爸的脚步慢了下来。
“爸爸。”唐歌伏在爸爸背上，充满崇敬地说，“她是个伟大的母亲。”
“是的。唐歌，这只是故事的一半。”
“老唐！”还是妈妈的声音，有些哀求，有些无奈。
“没事的，难得今天唐歌想听故事了。”爸爸笑着，“唐歌，还听吗？”
“当然。”唐歌说。今天爸爸妈妈是怎么啦？太奇怪了。
“咱们接着讲吧！女人去世后，孩子的爸爸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带着孩子。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啊！他还要赚钱养家啊！他请了个保姆，是个刚从乡下进城打工，完全没有带孩子经验的年轻姑娘。让孩子的爸爸下决心请这个姑娘的原因，是她看孩子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喜爱之情打动了他。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位父亲没有看错人。因为，这个姑娘不仅给了孩子最好的照顾，也给了孩子母亲般的疼爱。她爱着孩子，也爱上了孩子的父亲。后来，他们结婚了。
“有一天，姑娘幸福地告诉丈夫，自己怀孕了。
“也就在这时，孩子生病了，病得非常严重，几乎性命不保。姑娘整夜整夜守着孩子，孩子终于转危为安，但姑娘却因劳累过度流产了。更重要的是，医生告诉她，从此，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
爸爸的声音低沉下去了。他站在原地，不再走动。
“老唐！”妈妈叫道。她的声音里，有难过、有委屈……
“爸爸！”唐歌也叫道。
心头千万种思绪涌起。
爸爸只是讲了一个故事而已。
可是，仅仅是故事吗？
“那个女人，是生我的妈妈，对吗？”
“那个孩子，是我，对吗？”
“那个姑娘，是养我的妈妈，对吗？”
她趴在爸爸的背上，接连问了三个问题。爸爸的背依然这么宽厚温暖，她拼命把抑制不住的泪水蹭到他的衬衫上。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夜风开始吹过来，吹在身上，清清的，凉凉的，爽爽的。
沉默等于默认。
良久，爸爸又迈开了脚步。
“孩子，老婆，我们一起回家去。”
妈妈伸出手来替唐歌抹去泪水。
“唐歌，无论你是怎样的孩子，你永远是我的孩子。我们一起回家去。”
我们一起回家去。
终于，城市的路灯柔柔地铺下来，黑暗被远远甩在身后。越往前走，越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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