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之九:最美好的事情
1. 和菲利克斯一局接一局地玩“战斧”游戏,然后为一点儿小问题吵个不停,直到最后都搞不清楚到底谁赢了。
2. 驾驶飞艇。
3. 在学校举办夏令营的时候打水仗,把什么都淋湿了——包括一整个星期的干粮。
4. 和威利斯太太玩爆炸。
5. 那次住院的时候,我们偷了一辆手推车,整个中午都在走廊上滑车玩。而在病房区,大家却在到处找我们。
6. 滑雪橇。
7. 我跑到下行的电动扶梯顶端。
8. 在淡水谷主题公园和我的堂兄妹一口气连坐了12次超级云霄飞车。
9. 骑自行车下山坡,骑得尽量地快,不到坡底绝不刹车。
10. 拥有无所不能的感觉,即使是去月球也不在话下。
我的决定
那天早晨回到家后,安妮护士来看我们了。她来了两次,第一次是给我验血,清洁我胸腔里的希克曼导管;第二次是给我注射血小板。
打完针后,安妮坐在地板上和我聊天。我给她讲了我们坐飞艇的故事、当晚我们住宿的那个村庄,还给她看了爸爸照相机里的照片。
“看来你们玩得挺开心的。”她说。
“是的,”我意犹未尽地说,“真是棒极了!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就是飞艇。”
“那太好了,萨姆。但是,告诉我,你身体感觉怎么样?能受得了吗?”
我不想谈论我的病:“我没事。”
“噢,萨姆,”妈妈说,她转向安妮,“其实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了,他一直都很累,大白天也想睡觉——我本以为是吗啡的原因,可……”
“我没有在飞艇上睡着。”我不高兴地说。我搞不懂妈妈为什么要把这些都告诉安妮,但我猜想安妮早就知道了。妈妈不顾我的反对,继续说了下去:
“他也更经常地抱怨骨头疼,我们还以为这个毛病已经被控制住了。我觉得……”她停顿了一下,“医院给他的药恐怕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们要不要和比尔医生谈谈,换种药试试?”
安妮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如果化疗都已经失效,那么在这个阶段,我们已经提供不了更有效的疗法了。”
我的胃抽搐了一下。我料到总有一天安妮会这么说的。旁边的妈妈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但我……比尔医生说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
“将近一年。”安妮说。她望着我说:“对不起。”她看起来伤心透了。
“可是……”妈妈吓坏了,“莫非我们就这么放弃吗?”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我靠着妈妈,把脑袋依偎在她胸前。她双手环抱着我。
“如果你想继续治疗的话,我们不会反对的。”安妮继续说下去,“可是……”
“你,你,你……”我在想,受罪的可是我!我气得脸颊发烫。我脑海里翻腾着各种药片、大小针头和医院候诊室的样子,它们都没有把我的病治好。我的生活就是每天为这些蠢透了的东西担惊受怕。
“我要停止治疗!”我突然说,“安妮也说了,化疗已经没用了,你们就别再为这个伤脑筋了。”
安妮立刻愣住了。她和妈妈都转过来瞪着我说:“你是说真的?”安妮问。
“是的,”我说,“我说的是真的。这是我的生活。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打针吃药上,既然它们治不好我的病。”
说完这些,我从头到脚都开始紧张。我等着妈妈对我大发雷霆,但她没有,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嘴唇发抖,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好,”她说,“好吧,那么,”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多长……我是说,要是停止用药,我们还能有多长时间?”
安妮伸手握住妈妈的手。“最多能有两个月,”她回答,“也有可能只有两三个星期。”
妈妈痛苦地点点头。“两个月,”她重复道,泪水大滴大滴地涌出眼眶,“我的上帝啊!”她哭出了声,“不是说还有一年的吗?”
我站起来抱着妈妈。“别哭,”我说,“别哭了。等我见到上帝我会跟他说两个月太短了,”我想逗她笑,“等我见到上帝。”
妈妈用力捏了捏我的肩膀。“对,就这么说,”她努力地笑了笑,“告诉他我们对他的服务不满意,找他退钱。”
之后妈妈和安妮都走了。哥伦布睡在我的大腿上,我看着窗外。它在我手边蹭呀蹭地,想要我给它挠痒痒。我整个人感觉又麻木又沉重。“两个月!”我想,然后脑海里又蹦出来,“两个星期!”
我希望菲利克斯还在,不知道他会说什么。我幻想他就在我面前,坐在他的轮椅上,身体往前倾,贝雷帽低低地压在额头上。“两个星期!”我对他说。
“这个嘛,”我幻想中的菲利克斯振奋人心地建议说,“好好利用这两个星期。换成我也会这样的。你想想看——不管你想做什么大人都不能说个‘不’字了!”
我眨眨眼睛。菲利克斯真会这么说吗?也许。我琢磨了一下。“现在我没什么想要得到的了。”我告诉他。这是真的,我想要的不是爸爸妈妈能买给我的。
菲利克斯摇摇头。“你不是想要从太空上看地球是什么样的吗?”他说,“这个愿望你还没实现,不是吗?”
我坐直身子。“这个不算,”我说,“这个不是说实现就能实现的。”
但菲利克斯从不让我放弃。我们一起创造了世界纪录。我们召唤了鬼魂,多少算是个鬼魂吧。即使幻想中的菲利克斯也不许我放弃。
“胆小鬼,”他说,“来呀,”他挑衅地对我笑着,“我打赌你不敢。”
月亮和苹果树
我还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过一个节目,是一个宇航员讲述在太空上看到的地球。它就像宇宙里一个巨大的球体,一个有生命的球体,你能看到上面的海洋、山峦和城市。地球外层飘浮着一圈圈旋涡形的云彩,然后你就感觉全世界的人类都在下面,唯独你在上面。我记得看完电视当时我就想:“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在太空上看地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是一项多么浩大的工程。
现在,我的愿望清单上只剩下这一项了。
我坐在那儿细想普通人怎么才能实现这个愿望。也许你能打电话给慈善组织,请他们送你到美国,然后“轰”地把你发射到太空。也许行不通。或者可以走捷径。比如,我已经在飞艇上看到过地球是什么样的了。这个算不算数?另外,我还看过从太空中拍的地球的照片,那也算是看见过太空里的地球了。只不过,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这就好像你说你想见英国女王,然后他们给了你一张女王的照片做替代品。
我坐在沙发里思考了好长时间,其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坐着想啊想。不知不觉地,我睡着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房间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屋里物体的轮廓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就好像下雪后光线一下子变强了——就是那样,只不过现在是什么都变暗了。我躺着不动,试着破解这种奇怪现象的奥秘。然后我明白了,这是因为窗外的街灯熄灭了。
我坐起来,按下电灯开关。灯没亮。停电了!我想,夜半时分断电了,所有人都睡着了,就我一个人醒着。我边想边感觉到一阵怪怪的、兴奋的战栗。我一下子觉得我再也不能在床上多待一秒钟了。
我穿好衣服走到厨房。我知道平时电筒放在什么地方——在杂物柜里,和钉锤、电线和胶水放在一起——不过我还是翻了好半天才把它找出来。我很担心爸爸妈妈会被吵醒,然后下楼来。我到客厅里找外衣的时候,没敢开电筒,以防他们看见。到最后我只得穿上爸爸的夹克衫、外婆的羊毛毡帽和妈妈的运动鞋,就这么走了出去。
外面没我想的那么冷,四周有种异样的亮光。我们的花园也和平时不一样了,它混混沌沌地整个被笼罩在一层银亮的光泽下。我把电筒往上一照,这才分辨出哪儿是树,哪儿是灌木。整个世界是那么安静。我在门廊里站了好一会儿,一一分辨着眼前的景物。那里是我平时玩的露台,在那儿我可以把乐高玩具铺得满地都是。那儿是堂兄皮特和我一起挖的小池塘。我俩挖了整整一天,后来是爸爸和利恩叔叔像模像样地把池子建好了。皮特和我则跑到外婆的自留地里偷了些青蛙卵放在池塘里。现在那儿都是青蛙,它们是当年的小蝌蚪的重子重孙。
在黑夜里,池塘显得更大了。其实它不是很大,我和艾拉都可以轻松地从上面跳过去。也许可以。我还没试过,就又病倒了。“我赌你不敢。”我对自己说。然后我就知道,我非跳过去不可了。
我观察了一下,估量我待会儿得跳多远,尽量不去想要是不成功会怎么样,然后我站到池塘边缘,纵身一跃。
我重重地着陆了,双手双膝同时落地。我大声地喘着粗气。电筒飞了出去,滚落到草丛里。我吓得一动不动,趴在那儿等爸爸妈妈叫我,但他们没有。我坐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流血。应该也没淤青,不过我身上已经有不少淤青了,所以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成功了!”我对自己说。一阵成功的喜悦像电流般穿越我的身体,然后我想:“下一步该干什么?”
我家的花园并不是很大。花园里有小池塘和一片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块块圆形的花床,修整得很漂亮。边上是一棵苹果树,树后面有一排灌木树篱,紧挨着一排篱笆,中间的空隙就好像一个秘密通道。
“对,就这么干。”我想。我要在半夜的时候穿过那条秘密通道。等我到了苹果树跟前,我又有了个更好的主意。我把电筒往夹克衫口袋里一插,开始爬树。
爬树比我原先想的要难。首先,我穿的是妈妈的运动鞋,太大了,所以老要往下掉。我只得使劲用脚趾抠住鞋底。由于我里面穿的是睡衣,裤子总是被钩住。以前一到秋天我就爬这棵苹果树,毫不费劲,可这次是我爬得最艰难的一次,因为树干光秃秃的,很难找到立足点,就连支撑住身体向上移动一根树枝的距离都很费力。这次可不好玩了。我心里想:“我快掉下去了,我快掉下去了。”我意识到我最好回到地面,但我没有。我还是用力把自己向上拉,虽然我的手臂和腿都疼得要命,直到爬到树顶。
那个时候,我看到了它。
在我的家乡不常看得到天上的星星。偶尔看得到,但一点儿也不亮。爸爸说那是因为有街灯。那晚街灯都熄灭了。在无法测量的公里之外,宇宙间的层层云雾中,远在天边的地方,我看到了星星。有猎户座、北斗七星和其他一些我叫不上来名字的星座,还有那大大的、圆圆的、发出银白色光芒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中。
我仰着头看了个够。我从没见过那么大、那么亮的月亮,就好像是用学校的塑料柄剪刀和锡箔纸剪出来的一个纸月亮,粘在天上。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心情这么好——也许是因为我既累又兴奋,或者是因为我是一个人大半夜地独霸着这个世界,又或许是因为安妮告诉了我事实。我不知道。我坐在树上,感觉过了好几个小时,就这么看着天空,看啊看啊。
我不打算写我是怎么爬下树,怎么找到干净睡衣,把印上绿色印子和沾上了树枝树叶的衣服换下来的,因为后来我只想倒头就睡。那晚的月亮和天空对于我意义重大。我知道那和从太空看地球不一样——在我列愿望清单的时候,看月亮并不包括在内——但没关系。这就是我想要的感觉,我已经得到了。
有意思吧?当初我写清单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奢望能完成这单子上的一半。我列的不是行动计划,我只当它们是……事件、想法。
而现在我已经达成了所有的愿望。
为什么我们都会死去
人老了就会死去,这我是理解的。你可不想永远地活下去。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书上写有些人很长寿,但他们并不快乐。他们在孤单和苦闷中一天天地老去,他们厌倦这样的日子。死亡也有它的实际意义。比如,要是没人死去,而不停地有新生儿降生,这个世界就会越来越拥挤,直到每个人都不得不站在其他人的脑袋上,我们就得搬到海底去住,或者到火星上去,即使那样,恐怕也不一定有足够的空间。
这些我都知道。
但这解释不了为什么小孩儿也会死去。
外婆说要是这么理解就错了。她说死亡应该就像毛毛虫蜕变成蝴蝶。她还说死亡当然挺可怕的,就好像毛毛虫被封闭在茧里一样。可是要是这时候毛毛虫也开始抱怨:“哦,不,天哪,我要被关在虫茧里面了,真不公平!”结果会怎么样?它们就永远不会变成蝴蝶了,就那么简单。
外婆的意思是,死亡是生命轮回中的一个阶段,就好像变成蜘蛛侠是皮特·帕克生命中的一个阶段一样,所以你不必害怕,你应该高兴才对。不过我可不怕,这只不过是回到你出世以前的地方去,而在那个时候你是不会有“害怕”这种感觉的。
我在以前上学的地方学过各种各样的循环。我知道有水循环、碳循环和大星星爆炸——新星星诞生的循环。它们都是老旧事物消逝,新生事物诞生的过程。老了的星星爆炸,形成各种新的星体;枯黄的叶子掉了,长出来嫩芽——你认为这些是死亡还是新生完全取决于你看这些问题的角度。
改 变
现在我的生活和过去不一样了。
我再也不去诊所了,安妮护士来得更频繁了。即使她不能来,她也会打电话给妈妈,在电话里说上好半天。
家里不停地有人来看我们。爷爷和奶奶从奥克尼郡过来,住在外婆家。珍妮姑姑送给我一个木头做的大象。妮可拉姑姑则从爱丁堡赶过来,送给我一本关于城堡的书,然后当晚就回去了。理查德叔叔来的时候,我正在和威利斯太太忙活着呢,我们在给我的书编写章节,给各个故事排列顺序。妈妈说我最好去和叔叔聊一会儿,但我不愿去。然后妈妈就发火了,说叔叔是从很远的林肯郡专程来看我的。我也火了,我就不愿意成天在叔叔和姑姑面前装乖小孩儿。
“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我抗议道,“我都没时间搞我自己的事情了!”说完我又埋头弄我的笔记去了,怎么也不肯再抬头看她。
威利斯太太说要么她也不用常来看我好了。
“不行!”我说,“我要你来!”
理查德叔叔很不好意思地说不用麻烦了。他送给我一件套头衫,上面写着“冲浪美国”,然后就和妈妈坐在沙发上聊天,我和威利斯太太还继续干我们的活儿。
这次事件之后,妈妈规定来访的客人只能在家里待二十分钟,而且不能在我学习的时候来。不过我学习的时间已经不固定了。威利斯太太每次来之前都会先打个电话,以防万一我又累得睡着了或有什么别的情况。现在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招可真管用。妈妈的朋友莫琳上周足足来过三次,每次我都紧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艾拉也不肯老实听话了。大家都想带她去看电影或者上舞蹈课等等,但她就是不去。她也不愿去上学。每天早上妈妈都为这个和她吵架。大多数时候妈妈逼着她去了,可有几次她成功逃脱了。她在家的时候,就扮演起关心体贴的小童子军。她会到我房间,把手背在身后,恭恭敬敬地问:“妈妈问你想要点什么。”
妈妈的意思就是:“你想吃点什么吗?”关于我吃不下东西的问题,她和安妮长谈了很久。现在她不强迫我吃晚餐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时不时地喂我吃些水果、冰激凌等等。所以昨天我一说“好,我要一瓶啤酒和一艘高速游艇”,艾拉就咯咯咯地笑着跑到妈妈那里去了。她去了好久。等她回来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硕大的围裙,像厨师一样托着托盘,盘子里有一瓶从隔壁取来的啤酒,然后又咯咯地笑着跑开了。
昨天,妈妈又批准她待在家里了,因为头天夜里我流了好多鼻血,全家人都被弄醒了。威利斯太太说她可以来给我们俩上课。
“你该不会也想写一本书吧?”她问艾拉。艾拉摇摇头。
“我要给萨姆的书配图画。”她回答。
我不想在书里配上艾拉的儿童简笔画,但我没说什么。也许就放一张她的画吧。昨天她画了一张全家福,画里爸爸妈妈牵着手,我和艾拉在挥手,地上画了像尖刺儿似的花花草草,天上有个很大的太阳,发射出弯弯曲曲的太阳光线。
陶土鸟儿
我不是总处在昏睡状态。我醒着的时候,也不能算是很清醒。我会很疲惫,浑身上下都疼。我没法写字,也不能动脑筋。
今天威利斯太太过来,我告诉她我不想上课了。她没强迫我。她转身从车上拿来一桶陶土,是可以用来捏东西的。我们事先把报纸铺在客厅的咖啡桌上,把整桶泥一股脑儿全倒了上去。有不少陶土掉到地毯上了,妈妈见了也没说什么。她说泥巴印用肥皂和水就可以洗得掉,还真一下就洗掉了。
黑漆漆、湿嗒嗒、滑溜溜的泥巴可真好玩。我握了一把泥,用力一捏,让它从指缝里漏出来,用另一只手接着。我把它搓成球,还捏成飞机和古代化石,埋到后院,等以后的地质学家挖出来吓他们一跳。我用小刀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萨姆·奥利弗·麦克奎因,缩写是S.O.M., 简称是萨姆。
威利斯太太给我捏了一艘船,甲板上竖着桅杆和用泥巴拍成的船帆,只是缺了有巨大龙骨的船身。因为这是一艘帆船,所以在水面以下是看不到船的龙骨的。桅杆顶上飘扬着一面旗子,做得弯弯曲曲的,好像真有海风拂过。
“这艘船将驶向哪里?”威利斯太太问。
“非洲。”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给艾拉做了一只体形圆溜溜的小鸟,它的羽毛是黑色的,因为艾拉有黑色的头发。我还给爸爸做了一只戴眼镜的猫头鹰,镜片是圆的,和爸爸戴的一样。猫头鹰身上的羽毛是用小刀刻上去的。我给妈妈做的是麻雀,因为《圣经》故事里有一只受到神眷顾的麻雀。别人认为麻雀没有价值,但上帝不会漏掉任何一个无助的信徒。
威利斯太太说她可以把泥鸟和泥船放到她朋友的窑里烧制一下,烧硬成型后,能保存好长时间。这样下次威利斯太太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给它们涂上颜料,然后作为礼物送给大家。
只要颜料一干,我就能把它们送给大家了,威利斯太太这样告诉我。不过它们太可爱了,也许我可以留着玩一段时间以后再送人。
我的礼物
今天威利斯太太把烧好的陶鸟儿带回来了。
经过窑里高温的烧制,原本黑色的陶土变成了粉白色的。我们在妈妈的大部头鸟类百科全书里查到了麻雀、猫头鹰和黑鸟的图片,记下了它们确切的颜色。我给爸爸做的是鹰鸮,因为这种鸟体形巨大、目光犀利。它们的耳朵上面都有竖起来的绒毛,但我就是象征性地把绒毛画上去。给妈妈的是篱雀,它的肚子是灰色的,眼睛又细又小。精致娇小的篱雀和高大威猛的鹰鸮放在一起可真是天差地别,不过它们的颜色是一样的:褐色底,带黑色斑点。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威利斯太太边说边把两只鸟并排放好、晾干。
给艾拉的鸟上色最简单。只要画上黑亮的羽毛和黄色的鸟嘴就行。不过真正的雌性乌鸫不是黑色的。书里的乌鸫在空中展翅翱翔,双眼闪烁着敏锐的光芒,做出时刻准备投入战斗的姿态。这一点和艾拉有点像。
“艾拉会好好的。”我欣慰地想,下笔给鸟儿画上了笑脸。事实上鸟是不会笑的,不过猫头鹰也不会戴眼镜呀。既然爸爸的猫头鹰能戴眼镜,那么艾拉的鸟就能挂上笑容。
威利斯太太回去以后,我又睡着了。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躺在沙发上,心里想着威利斯太太、外婆和安妮。她们也应该得到我的礼物。问题是我没有陶土了,另外,除了泥巴蛋糕,我也不会捏其他东西了。泥巴蛋糕没有纪念意义。我给她们的礼物要让她们能记住我。我的意思是,虽然外婆已经有好多我的照片了,但安妮和威利斯太太都还没有。
我起床去找妈妈。她正坐在餐桌旁,望着外面的花园发呆。
“你好呀,宝贝儿!”我走过去坐到妈妈身边的时候,妈妈说道。
她伸出一只手来搂着我,问:“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我回答。我依偎在妈妈身边问道,“你有我的照片吗?”
“我手头上有那么一两张吧,”妈妈说,“你要做什么?”
“我要给安妮、外婆和威利斯太太做礼物,不过陶土被我用光了。我打算做一些相框,里面放上我的照片,送给她们。”
“我们可以一起想想办法。”妈妈说。
下午我和妈妈都过得很愉快。妈妈给我找了些旧相框,我们把装修浴室剩下的碎瓷片粘在上面作为装饰。胶水干了以后,我们用水泥浆把缝隙填满,这样就看不出来是旧相框了。我们让当天来家里看我的人都帮着我们做。他们在收尾的时候,我睡着了一会儿。等我醒过来时,看到妈妈、妈妈的牧师和两个教友满手水泥,都忙着给我做相框呢!
春 天
今天我睁开眼睛,阳光透过窗户洒满房间。我平躺着看光线在墙上跳舞。卧室显得光明敞亮。
起床后我去了客厅。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因为我觉得不舒服,头昏眼花。眼前的东西我看得都不真切,就好像有时候,你会觉得你在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注视着这个世界,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这种感觉多么奇怪。这是沙发,那是艾拉玩旧了的毛绒大象,那边的是输液架——仿佛这些物体是在电视屏幕的另一面,我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到它们,却又意识到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在这里,万物都蒙上了一层发光发亮的外衣,我自己身处其中。与此同时,我却似真似幻地与这里相隔万里,只能远远地回望着。
也许你不知道这种感觉,但这就是我现在的真实感受。
艾拉坐在沙发上,穿着睡衣看卡通片。妈妈、爸爸和外婆凑在一起,在餐桌旁看周六日报。我进门的时候他们都抬起头来。
“你看,”妈妈说,抬手指向窗外,“春天到了。”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太阳出来了,湛蓝的天空无边无际。阳光下,初春的嫩芽一片片地舒展开来。
我在爸爸旁边坐下。那阵头晕还没过去,眼前就像罩了一层毛玻璃。
“安妮待会儿会过来。”妈妈说。
“可以把威利斯太太也叫过来吗?”我问。说完我给了一个妈妈会意的眼神,妈妈立刻就领会了。
“当然要叫上威利斯太太。我们所有人可以坐在花园里喝茶。”
这个时候坐在外面还有点冷,不过大家都不在乎。妈妈从头到尾都在忙着倒茶、招呼大家吃点心,我只好一直跟在她后面:“妈妈,妈——妈。”到最后妈妈总算放下手中的茶壶,对大家说:“萨姆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我的礼物很受欢迎。爸爸爱极了我做的鹰鸮,他说他要抹点儿发胶,还要让两只耳朵上面“长”两溜羽毛,把他手下的员工都吓一跳。威利斯太太说这是她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比她以前教过的一个小男孩送的还要好。那小男孩送她的是手术取出来的肾结石。大人们坐着聊啊聊,过了好久。艾拉待得腻味了,就去玩儿童网球了。我不喜欢打网球,所以我坐在位子上看着他们,把他们牢牢地记在心里,直到我再一次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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