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庆鸿
我的老家原本有一道河。家家门前有一条青石板,细细小溪从脚下流淌。如今故乡的巷弄都已消失,但我还清晰记得的,是一家老旧的租书店。
我在那里遇见了一个男孩和一只猫咪。男孩又懒又馋,老考零分,再平凡不过。猫咪却是世界绝无仅有的一只。
租书店的木头书架很高,我抬起头,好似到未来的小灵通,帽子都掉了。但那只蓝色的猫咪不会难为你,它就在脚边最矮一溜书架上。页边都被摩挲黑了。
它的出现最是经典。作者藤子不二雄爷爷设计了一个最普通的小房间。圆头圆脑的蓝猫咪,推开小学生的抽屉跳出来,毫无预兆,高高兴兴地宣布:“你好!我来自22世纪,我是来帮助你的!”
抽出漫画书,就是打开了四次元口袋。现在的我,依然能背出那些神奇的道具。吃货们梦想的是“美食桌布”,考CRE的娃们估计最想要“翻译魔芋”。前阵子怀孕的姐姐还哀号:“真想要个时间包袱皮,一下把娃生出来!”
在90年代的电视机里,黑猫警长是完美无畏的,葫芦娃也百战不挠,圣斗士星矢更是打不死的小强。男孩个个想做圣斗士,女孩没哪个不想当美少女战士。
但是说来也怪,有了那么多的神奇道具,大雄却没成为“高帅富”。他还是不聪明,不能干。回想起来,他是我认同的第一个不完美的主人公。
二十多年后我才发现,小时候的自己是“别人家的孩子”。家里攒了一大摞笔记本,每本扉页上,红圈套着一个“奖”字。过年的酒席上,三姑六姨都是指着我,对自家孩子耳提面命:“你看看人家……”
我也发现,大雄不是一直那么没用的。
他孵出了小恐龙,斗败偷猎者,把它送回了远古时代。小恐龙追在他身后呜呜叫,孩子哭得稀里哗啦,始终没有回头。那时候,他的背影,在我心里变高大了。
我依然努力做着“别人家的孩子”,直到一纸通知,我惴惴迈入从未来过的北京。在清华大学,“别人家的孩子”满坑满谷。卧谈会上,同学个个都是自命不凡,人中之龙。社会看我们,依然是“将来一定有出息”。大一去农村实践时,学院老师还不停叮嘱:“你们下去要低调,不要骄傲!”
四年后,我们却不再需要这句叮嘱。因为我们掉入了人海,泯然众人。我遇见的很多同学,都平凡,偶尔失落。
春节回家,我去看回乡就业的表哥。他枕头下,依然压着本机器猫的漫画书。他还每周追看《火影忍者》动画,但QQ签名已经改成了“大家帮忙订一份报吧”。
我们长大了,最终都成了普通的野比大雄。世上本没有奇遇。
而每年回老家,我还是会重翻一次架上的《哆啦A梦长篇大冒险》。他们历险过无数次,拯救过一个星球、一个异世界、一段历史,应该是闻名世界的英雄。然而回到家,他们总要用时光机回到事情发生的那一天。妈妈仍在楼下烧水,大雄和机器猫捂嘴偷笑,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大雄也不是真的没用。机器猫一直知道他是英雄。而我也慢慢拥有了这样的人生。
当记者第一年冬天,我单独被派去贵州调查,一个国家级风景区被水电站隔断,无法开发。没想到,到了山里,我发起高烧。在溶洞里爬几公里山路时,我只好硬撑着,几百米高的溶洞里都是“咳、咳”的回音。坐车出来时,手抖得连罐八宝粥也拿不住。
后来,守着溶洞的农民经理,给我发了条长长的短信,说我“是个敬业的好记者”。然而我看着朴实的短信,捂嘴偷笑。它不是任何奖项。也许,我的梦想并不是“出息”得全世界都知道我。
我一直以为,机器猫是那画卷的主角,大雄只是幸运的配角。但其实,软弱的男孩教给我的,比无所不能的猫咪要多。
如果要问《机器猫》里“最想要的道具”,你会选择什么?我想,时光机绝对是最大热门。因为时间是最不可战胜的,它代表了人类最大的渴望。
但回想一下,大雄都用时光机做了什么?
他飞到十年前,见到了还在世的奶奶,弥补了遗憾。他飞往20年后的结婚前夜,偷听了静香和爸爸的对话。回到现实,他和机器猫跑去找静香:“我会让你幸福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弄得女孩儿莫名其妙。至今为止,这都是我心中最可爱的告白。
前年,表哥结婚了,也拥有了最重要的人。婚礼上,嫂子美得像在发光,好似漫画里最完美的女生静香。
一辈子,我们只能成为某些人眼中最特别的人。然而那幸福,超过做世界之王。谢谢大雄,教会了我怎么用时光机。
(摘自《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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