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怕的滋味

害怕的滋味

从前有一位妇人，她只有一个儿子，母亲非常非常疼爱自己的儿子。母子二人住在森林边上的一座小房子里，孤零零的，附近没有邻居。母亲在家里照看着孩子，让他给自己作伴。

很快，孩子就长成大人了。一个冬夜，母子二人正坐在家中，外面突然刮起了暴风雪，“唿”的一声，风把门吹开了。母亲吓坏了，她颤抖着朝自己的两边看了看，似乎害怕后面藏着什么怪物。“快去，把门关上，”她急急地对儿子说，“我害怕极了。”

“害怕？”儿子重复了一遍，问道，“什么叫害怕呀？”

“害怕嘛，就是——害怕呗。”母亲回答，“就是惧怕某种东西，可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完完全全地被控制住了。”

“人会感到害怕，这可太奇怪了，”儿子说，“我要走遍全世界，去寻找这种让人感到恐怖的感觉。找到了我才会罢休。”于是，第二天一早，母亲还没起床，儿子就离开了家，把森林抛在了身后。

一连走了几个小时，他来到了一座高山脚下。年轻人开始爬山。在快到山顶的一片荒凉的岩石地带，他遇到了几个凶残的强盗。强盗们正围着火堆烤火。此时年轻人感到又冷又累，一看到跳动的火焰，心里高兴极了。于是他向强盗走过去，说：“先生们，你们好。”说着就挤进他们中间坐下，双脚差点儿碰到燃烧的木柴。

强盗们不再喝酒了。他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男孩。最后领头的那个人说话了：

“就是一车拿着武器的壮男人也不敢到这儿来。连飞鸟也远远地躲着我们的帐篷飞。你是谁，居然这么大胆，敢到这里来冒险？”

“哦，我离开母亲出来寻找恐惧的滋味。也许你们能告诉我什么是害怕吧？”

“我们在哪儿，哪儿就有恐惧。”领头人说。

“但——在哪儿呢？”年轻人向四周望了望说，“我没看到呀。”

“拿着这口锅，再带上面粉、黄油和白糖，到教堂的墓地里去。在那里给我们烤块蛋糕当晚饭。”强盗说。这时年轻人已经把身子烤得暖暖和和，他快乐地跳起来，拎着锅子就跑下了山。

年轻人来到教堂墓地，捡了几块木头，燃起一堆火，又在附近的一条小溪里打了些水。然后他把面粉、黄油和白糖搅拌在一起。搅拌好后，再放在炉子上烘烤。不一会儿，蛋糕就变成了黄褐色，而且香脆可口。年轻人把锅从火上取下来，放在旁边的石头上。他转身把火熄灭，这时从墓地里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有一个声音说：

“这是给我烤的蛋糕吗？”

“你认为，我会把给活人准备的蛋糕喂给死人吃吗？”年轻人笑嘻嘻地回答。说着，他用手中的勺子朝那只手啪地打了一下。然后他拿起蛋糕，欢快地吹着口哨，又爬上了山。

“嗨，你现在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吧？”当年轻人把蛋糕拿给强盗们的时候，领头人问。

“没有，那里有害怕吗？”年轻人反问道，“除了从墓地里伸出一只手外，我什么也没看见。不知是什么人的手想拿走我的蛋糕，我用勺子打掉了他的指头。然后那只手就不见了。啊，这火可真温暖呀！”他猛地跪倒在火堆旁，全然没有理会身后强盗们惊愕的目光。他们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现在你还有一个机会，”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个强盗开口了，“山的那一边有一个很深的水潭。你到那里去，也许能找到害怕的感觉。”

“我真的希望如此。”年轻人说着，立即出发了。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水潭边。月光下，潭水闪着寒光。等他走近一看，水潭边竖着一个高高的秋千架，上面坐着一个小孩子，正在伤心地哭泣着。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秋千，真奇怪。”年轻人心想，“我得问问这孩子为什么哭。”于是他快步走向秋千，忽然迎面跑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对他说：

“我想把我的小弟弟从秋千上抱下来，”她大喊，“但这秋千实在太高了，我怎么也够不着。如果你能站在水潭边上，让我踩着你的肩膀，我想我就能把弟弟抱下来了。”

“没问题，我很愿意。”年轻人回答。一转眼的工夫女子就踩上了他的肩头，这时她只需一抬手就能够着秋千了，但她却没这样做，反而用双脚紧紧地夹住年轻人的脖子，再过一分钟年轻人就可能窒息而死，或掉进深水潭里淹死。年轻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猛地一抛，把女子向身后扔出去。女子落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手镯从她胳膊上滚了下来。年轻人走过去把手镯拾了起来。

“我把这手镯留下做个纪念吧。自从我离开家后，净碰上这种奇怪的事儿。”他自言自语。然后他扭过头想看一眼秋千上的小孩子，奇怪的是连秋千带小孩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时天边现出了第一缕霞光——天亮了。

年轻人把手镯戴在胳膊上，向山脚下的平原走去，那里是一座城市。他此时又饿又渴，没想到在主干道上却被一个丑八怪挡住了去路。“你从哪儿弄来的这只手镯？”丑八怪责问道，“这手镯是我的！”

“不，是我的。”年轻人说。

“根本不是你的。快把它还给我，不然有你好瞧的！”丑八怪恶狠狠地说。

“那我们就一起去面见法官吧，我们把各自的情况告诉他，”年轻人建议说，“如果他把手镯判给你，你就拿走好了；如果判给我，我就不客气了！”

丑八怪同意了。于是他们一起来到法官的审判大厅。法官仔细地听取了双方的辩词，然后宣布，由于两方都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手镯应该归自己所有，因此在找到与之相配的另一手镯之前，暂时由法官来保管这只手镯。

听到这个判决，年轻人和丑八怪对视了一眼，心里想：“让我们上哪里去找另外一只手镯？”但他们明白既然法官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再争辩也没有什么用，于是就深鞠一躬，转身离开了审判大厅。

年轻人站在海边，不知如何是好。不远处有一艘轮船触礁了，正飞快地沉入水中。船员们挤在甲板上，脸色煞白。他们挥舞着手臂，大声呼喊着。

“你们遇到令人害怕的事了吗？”年轻人大喊。他从波涛的咆哮声中听到了船员们的回答：

“噢，救命！救命！我们快被淹死了！”

年轻人甩掉身上的衣服，向轮船游去。船上伸出了许多双手，把他拉上船。

“这船颠簸得厉害，很快就要被海水吞噬了，”船员们大叫，“死神就在眼前，我们太害怕了！”

“扔给我一条绳子！”年轻人对他们喊道。他接过绳子，用一端紧紧拴牢自己的身体，然后纵身跳进了大海。他一直往深处游，越游越深，越游越深，最后双脚触到了海底。他站直身体，向四周看了看。哈，果真有个长着邪恶面孔的海妖正用钩子钩住轮船，并抓住钩子上的链条用力往下拖着。这样，轮船就一点一点地沉到了水下。年轻人上前用双手抓住海妖的胳膊，强迫她松开手里的链条，这样水面的船终于平稳了。船员们小心翼翼地将船绕开岩石，向旁边驶去。年轻人从脚下的一堆海藻中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子，砍断缠绕在自己身上的绳子，随后用绳子把海妖牢牢地拴在一块大石头上，这样她就再也不能为非作歹了。年轻人对海妖说了声再见，便游回沙滩上，他的衣服还扔在那里呢。

年轻人迅速地穿好衣服，向前方走去。他来到了一座美丽的花园里。园中绿荫掩映，芬芳扑鼻，一条清澈的小河从园子里蜿蜒流过。天气非常热，年轻人也很疲倦了，于是便在香气袭人的花丛中坐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突然，一阵清凉的风伴随着鸟儿翅膀的扇动声迎面袭来，他被惊醒了。年轻人睁开双眼，慢慢抬起头，只见三只白鸽飞进了小河里。它们欢快地戏水，水花飞溅，随后又潜入水深处不见了。当它们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三只白鸽，而是三位婀娜的妙龄少女，手里抬着一张珍珠贝母镶嵌而成的桌子。她们在桌上摆放好用粉色和绿色贝壳做成的水杯，其中一名少女用水晶酒壶将杯子倒满酒。她举起杯子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一旁的姐姐拦住了她。

“你想为谁的健康干杯？”她姐姐问。

“为那个年轻人。他烤好了一块蛋糕；当我从地下伸出一只手去抓蛋糕时，他用勺子把我的手指打掉了。”少女回答，“他不像别的男人那样胆小！但是姐姐，你又想为谁的健康干杯呢？”

“为那个年轻人。我在深潭边上踩着他的肩膀时，他猛地把我甩了下来。我倒在地上昏迷了几个小时。”第二个少女说，“那你呢，姐姐，”她又转向第三个少女，“你想为谁的健康干杯呢？”

“我在深海里抓住了一艘大船，摇晃着它并把它拉下了水。船很快就要沉没了，”她说。她说这话的时候，与那个手拉链条作恶的海妖简直判若两人。“但这时来了一个年轻人，他强迫我放开了那条船，还把我捆绑在岩石上。我为他的健康干杯。”于是，三位少女都举起了酒杯，默默地喝着。

当她们放下杯子的时候，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我来了，你们刚才就是在为我的健康干杯。现在请你们把另一只手镯给我，我拾到的第一只肯定是从你们其中一位的手臂上掉下来的。有个丑八怪想把那只手镯从我这里抢走。我不给，他就把我拖到了法官面前。结果法官把手镯留下了，还告诉我除非拿到相配的另外一只，才把原来的那只还给我。我到处寻找，没想到竟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

“那就跟我们来吧。”少女们说。她们领着年轻人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大厅。里面有很多华丽的房间，一间比一间漂亮。年龄最大的少女从一堆金子和珠宝上面取下一只手镯，与留在法官那里的那只一模一样。她把手镯戴在年轻人手上。

“立刻去把这手镯给法官看看，”她说，“那样他就会把原来的那只还给你了。”

“我不会忘记你的，”年轻人回答，“但我们可能很久以后才能再见面了。因为如果找不到害怕的感觉，我就无法安顿下来。”于是年轻人离开这里，到审判大厅把手镯拿给法官看。随后，他又踏上了寻找恐惧感觉的旅程。

年轻人走啊走啊，一路上从没感到过害怕。一天，他来到一个大城市，看到街上、广场上到处是人，密密麻麻的，挤都挤不过去。

“为什么大家都挤在这里？”他问旁边的人。

“这个国家的国王去世了。”那人回答，“他没有孩子，因此需要选择一位继承人。每天早晨都要从远处那座高塔里放出一只鸽子，神鸽落在谁的身上，谁就会成为我们的国王。再过几分钟，就要放飞鸽子了。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事吧。”

每一双眼睛都紧紧盯着广场中心的高塔。当太阳升到高塔正上方的时候，塔上的一扇门打开了，从里面飞出了一只美丽的鸽子。在五颜六色的耀眼阳光的照射下，鸽子飞到了空中。它飞呀飞呀，最后落在了年轻人的头上。人群中立刻迸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国王！国王！”年轻人听着这呼喊声，头脑中像闪电般出现了一幅图景：他看见自己坐在王位上，鞠躬尽瘁，耗尽毕生精力让穷人变富、让悲伤的人幸福起来、把坏人变成好人。而自己想做的事一件也做不成。他甚至无法和心爱的少女结婚。

“不！不！”他大喊起来，把头埋在双手里。人们听到他的呼喊，却毫无在意，还以为他被这巨大的荣誉感冲昏了头脑。

“那么，我们放飞几只鸽子，再确认一下吧。”人们说。结果每只鸽子都像第一只鸽子一样，准确地飞到了年轻人的头上。人群的欢呼声比刚才更热烈了。

“国王！国王！”年轻人听了，浑身打了个冷战，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弥漫了全身。

“这就是你一直在寻觅的害怕的滋味。”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着。年轻人低下头，那些图景又一次在他头脑中闪过。他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一生一世都将与恐惧为伴。

——根据《土耳其民间故事》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