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级44班 杨鹏宇
在比我现在更年轻的时候,我得到过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位,去民间寻找残留诗集。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它太崎岖,羊肠一般迂回盘旋,这泥泞的小路时常曲折,当然这曲折的小路也时常泥泞。我踏破草鞋无觅处,所到的农户一个比一个骄傲于自己乡里乡外存留的诗集,但结果呢,他们拿出的诗歌不外乎是《木兰诗》或《孔雀飞》,说上句我能接下句,他们有多惊讶我就有多失望。谈笑无鸿儒,往来有白丁,这群乡下汉能硬拿下里巴人充作阳春白雪。
直到我捡了本《李贺诗集》。
这四本竹简上虽沾泥泞,但还存留些淡雅的草香味,说明它被遗弃的时间不够长。我信手捡起一卷,拭去敷在上面的那层污垢。第一眼看去的,必定是整册全貌,那笔字迹啊,参差不齐,有长有幼,像是只一个人的字迹,一定是见证了这个人从垂髫到耄耋之年的字迹。再细看第一个书卷,封面赫然上书“李贺诗集”,我用手去抚摸那仿佛带有灵性的字迹,直到手指感知到了未凝结的墨水,果真有些墨迹未干,最为明显的,便是“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
好奇的是,谁会这么感叹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不会被后人赏识呢。彼时朝霞初现,我便埋头书卷,等我几近读完,早已是日上三竿,烈日令我不得不停下来歇息,这么回过神来,思绪就连绵不断了。
“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这又不是在皇家书院,怎么会终日辛劳呢?“落素丝”就更奇了,得是怎样的苦思冥想,才会惊落白发!李白写悲伤,白发三千尺,惟缘愁似个长;朝如青丝暮成雪,惟悲伤使高堂明镜悲白发。写诗本是消遣,若使早生白发岂不不值哉。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不仅把千古雁门关描绘得如诗如画,还极力赞扬了为国效忠的边塞战士。而“藩镇跋扈,招纳叛亡。官家有程,吏不敢听”却是一幅苛政猛于虎、民生凋敝的画面,这分明是明显的对比,明显到显出了诗作本人心境的巨变,以何?
“玉轮轧露湿团光,鸾佩相逢桂香陌”,出神入化般地,竟用珊珊可爱的“鸾佩”代替“月中仙女”。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之中,一个“泣”字与整句意境简直完全不合,要知道古代诗人是含蓄的,除非直抒胸臆,否则只会用短小精悍的诗句中的几个带有感情色彩的字眼去抒发心情,似轻轻带过,却定下感情基调。一个悲观的字放在赞美诗里,简直是要让后人猜谜呢。这是意象主义呢,还是印象主义呢?
迷惘之际,他走过来,戴着草帽,手牵毛驴。“不从桓公猎,何能伏虎威”,他低声吟唱,看到我这番模样,目光变得意味深长,“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这句诗便是这番意思。只有你这番眼光,才能找到好的民间诗歌;而这些书稿,只能被博学之人赏识。”
“世传‘贞元末,益名与宗人贺相埒’,但过早成名显然也有坏处,首先只要是片纸只字都会被后人奉为圭臬,故下笔变得谨慎;然后就是被小人所嫉妒,在这个权力自上向下授权的封建制度下,这一点尤为害人。没科举那会儿,社会上流行以诗文投赠各界名流的做法(温卷),李贺其人因此颇受眷顾,真可谓是‘少年心事当拿云’。李贺年少时用象征的手法描写竹子,‘织可承香汗,裁堪钓锦鳞。三梁曾入用,一截奉王孙’,借竹子自况,既写了自己可堪大用,还不忘抒发一下自己的豪情壮志。好景不长,在进士考试时,主考官却因其父亲名字不好,说他应避讳父名不中进士。哼,蛊惑人心。李贺其人听从我心啊,考试的时候写三月之景都敢表达对宫廷淫乐生活的不满,一句‘曲水漂香去不归,梨花落尽成秋苑’写尽了繁华的消逝。不进进士,终不为美,当他最终重返故乡时,等待他的就确是乡里人的不理解,没有衣锦还乡,得到的感觉就和江郎才尽时的仲永差不多,怀才不遇着,又落魄寒酸着,心里的悲伤与愤懑可想而知。所以变得对诗偏执,故李贺其人,一生为诗,快乐的时候作诗,哀痛的时候作诗,骑驴作诗,上炕作诗,做梦也在作诗,他的诗用字艰涩,不少是苦吟而得,故‘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也不足为奇了。
“曾幻想着,投笔从戎,改变命运,报效国家。可冗杂的世事呵,让其难展抱负;黑暗的社会呵,令其郁郁难平。这污浊的社会,从下层到上层满布着阴云,小到官吏,为虎作伥,横行不法,使‘泰山之下,妇人哭声’;上至达官贵人,生活糜烂,纵欲无度,‘将回日月先反掌,欲作江河惟画地’;甚至勇于将矛头指向皇帝,‘蜀王无近信,泉上有芹芽’,就直呼本朝皇帝玄宗为‘蜀王’,讽刺其大建华清宫,批评之意溢于诗情。
“他在现实世界郁郁不得志,便开始倾向于鬼神。各类神话传说,譬如西王母、东王公、嫦娥、湘妃,甚至阴风磷火无一不呈现于笔端。而亦真亦幻就更是诗的特点了,写个名妓苏小小,有真实的倾诉‘钱塘苏小小,更值一年秋’,写尽夫妻七夕离别时的依依不舍,且李贺之妻早亡,这也是现实的映射;写虚幻呢,描写苏小小的墓地,‘油壁车,冷翠烛’,冷翠烛便是民间所传的鬼火了。写个乐师李凭弹箜篌,既是‘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流’的真实琴音表达,又有‘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的跨时空描述,更有‘梦入神山教神妪,老鱼跳波瘦蛟舞’的出神入化的境界。亦真亦幻,如觥筹交错,目不暇接,何止是视觉的变幻,若真是置身密集的意象之中,便会有通感的震撼。为表达人间正道是沧桑,还要梦游月宫,‘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只有冲出这个星球,才会有这样恢宏的气魄呵。至于‘芙蓉泣露香兰笑’的‘泣’字,是人们看到一个新鲜事物的第一印象,荷花上沾水,不就像荷花哭了吗,干嘛要绞尽脑汁去选另外一个词呢,这种做法更加节省时间,更符合事物形象转瞬即逝的客观事实,这种更加真实的艺术表现手法干脆就叫印象主义得了。”
长长的,一阵沉默。“这么说,《李贺诗集》有很大价值喽”,我打破这层凝固。他答:“非也,它会被后人遗忘。‘谁看青简一编书,不遣花虫粉空蠹。’今年我都二十七岁了,宿命难改。”
体味之际,他便远去,晃动草帽,脚骑毛驴。不一样的是,我更加注意了此人的形象,他竟素丝满头,倒骑毛驴。
天色转暗,晚霞初现,晚霞短到一会儿就消失了。白天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突然喜欢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唯有这黑色,让陷在其中的万物生灵一模一样,消除不公,抹去差异。
李贺(790~816),唐代著名诗人,汉族,河南福昌人。字长吉,世称李长吉、鬼才、诗鬼等,与李白、李商隐三人并称唐代“三李”。李贺诗受楚辞、古乐府、齐梁宫体、李杜、韩愈等多方面影响,经自己熔铸、苦吟,形成非常独特的风格。李诗最大的特色,就是想象丰富奇特、语言瑰丽奇峭。长吉上访天河、游月宫;下论古今、探鬼魅,他的想象神奇瑰丽、旖旎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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