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均
风烟俱净[2],天山共色[3]。从流飘荡[4],任意东西[5]。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6],奇山异水,天下独绝[7]。
水皆缥碧[8],千丈见底。游鱼细石[9],直视无碍[10]。急湍甚箭,猛浪若奔[11]。
夹岸高山[12],皆生寒树[13],负势竞上[14],互相轩邈[15],争高直指[16],千百成峰。泉水激石,泠泠作响[17];好鸟相鸣[18],嘤嘤成韵[19]。
蝉则千转不穷[20],猿则百叫无绝[21]。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22];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23]。横柯上蔽,在昼犹昏[24];疏条交映,有时见日[25]。
作者简况
吴均(公元469~公元520),字叔庠(xiánɡ),吴兴故鄣(今浙江吉安)人,南朝梁文学家、史学家。其诗清新,多反映社会现实之作。其文工于写景,文辞清新挺拔,常描写山水景物,不少人仿效他的文章,称为“吴均体”。受梁武帝赏识,任奉朝请,后因私自撰写史书《齐春秋》,被免职。著有《齐春秋》三十卷,注《后汉书》九十卷。有《吴均集》二十卷,但没有流传下来。保留下来的作品收在《全梁文》《艺文类聚》里。代表作《与施从事书》《与顾章书》等。
疑难注释
[1]与朱元思书:写给朱元思的书信。朱元思其人其事已不可考。
[2]风烟俱净:烟雾都消散尽净。
[3]共色:一样的颜色。
[4]从流:顺流,随流。
[5]任意东西:任凭船向东或向西。东西,方向,这里做动词用,向东向西。
[6]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从富阳到桐庐大约一百里。富阳,今属浙江省杭州市管辖,位于杭州的西南,是闻名全国的“造纸之乡”。桐庐,今隶属浙江省杭州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城市。许,表示大约的数量,左右。
[7]独绝:独一无二。绝,妙到极点。
[8]缥(piǎo)碧:青白色。
[9]游鱼细石:游动的鱼和细小的石头。
[10]直视无碍:可以看到底,毫无障碍,形容江水清澈见底。
[11]急湍甚箭,猛浪若奔:湍急的水流比箭还快,凶猛的巨浪就像奔腾的骏马。奔,动词用作名词,指奔腾的骏马。
[12]夹岸:夹江两岸。
[13]寒树:使人见了有寒凉之意的树。
[14]负势竞上:山峦凭借高峻的形势,争着向上。负,凭借。
[15]轩邈:轩,高。邈,远。这两字在这里作动词用,意思是这些高山仿佛都在争着往高处和远处伸展。
[16]直指:笔直指向天空。
[17]泠泠(líng líng):形容水声的清越。
[18]好鸟相鸣:美丽的鸟互相鸣叫。
[19]嘤嘤成韵:鸣声嘤嘤,和谐动听。
[20]蝉则千转不穷:蝉长久不断地鸣叫。千转,长久不断地叫。转,通“啭”,鸟鸣,这里指蝉鸣。
[21]无绝:即不绝。
[22]鸢飞戾(lì)天者,望峰息心:那些像鹰一样飞到天上追求权力高位的人,见到这些雄奇的山峰,也会平息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心。鸢,俗称老鹰,善高飞,是一种凶猛的鸟。戾天,到天上。息,使……平息,使动用法。
[23]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那些整天忙于政务的人,看到这些幽美的山谷,也会流连忘返。经纶。筹划,治理。反,通“返”。
[24]横柯上蔽,在昼犹昏:横斜的枝干在上边遮蔽着,即使白天也像黄昏时那样昏暗。柯,树木的枝干。
[25]疏条交映,有时见日:稀疏的枝条互相掩映,有时可以看见阳光。疏条,稀疏的枝条。
诗文大意
风停了,烟雾也完全消失,天空和群山呈现出一样的颜色。我乘着船随着江流飘荡,任凭船儿向东向西。从富阳到桐庐相距大约一百里,奇山异水,独一无二。
水都是青白色,千丈之深的地方也能看到水底。游动的鱼和细小的石头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毫无障碍。湍急的水流比箭还快,凶猛的巨浪就像奔腾的骏马。
两岸的高山,都生长着苍翠的树,透着寒意。山峦凭借高峻的形势,争着向上,仿佛互相竞争着向高处和远处伸展。它们争竞着笔直地插向云天,形成无数的山峰。山间的泉水冲击着石头,发出泠泠的响声;美丽的鸟儿互相鸣叫,鸣声嘤嘤,和谐动听。蝉儿长久不断地叫,猿猴也不停地啼着。
那些像鹰一样飞到天上追求权力高位的人,见到这些雄奇的山峰,也会平息热衷于功名利禄的心。那些整天忙于政务的人,看到这些幽美的山谷,也会流连忘返。横斜的枝干在上边遮蔽着,即使白天也像黄昏时那样昏暗。稀疏的枝条互相掩映,有时可以看见阳光。
诗文名句
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
诗文欣赏
本文是南朝梁文学家吴均写的一篇山水小记,属于写给他好友朱元思的信中的一个片段,故名《与朱元思书》。这篇文章自问世以来,一直被视为骈文中写景的精品。
文章主要叙述了作者乘船自桐庐到富阳途中的所见所闻,以简洁传神的文笔,描绘了富春江两岸清朗秀丽的景色,使人读后如临其境。同时也表现出作者喜好山水,爱慕自然,蔑视追逐功名利禄之徒,有避世退隐之心的高洁志向。
全文共三段,第一段以“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八字总领全篇,二、三段分别从“异水”和“奇山”两个方面,围绕“独绝”展开描摹,符合“从流飘荡”的观景习惯,条理清楚。而且全文详写“山”略写水,写“水”的部分,详写静态略写动态,写“山”的部分详写动态略写静态,这样既突出景物的主要特征,又显得详略得当。
第一段总写,勾勒全景,写出富春江山水之美。“风烟俱净,天山共色”以清新而壮阔的景象暗点这是个适合畅游的季节,引出下一句作者的“从流飘荡,任意东西”。这一句由远及近,由景及人,写出作者泛舟的情景和畅游的心情。“从流”说明是顺水而行,“任意”表现作者心情轻松愉快,无拘无束。一路游山玩水,饱览美景之后,作者由衷发出“奇山异水,天下独绝”的赞叹。
第二段写“异水”,虽然只有三句二十四字,却运用了或正面描绘、或侧面烘托、或直说、或比喻的手法来展现富春江变幻多姿的景象。前两句写富春江的静态美。“缥碧”是水的颜色,有强烈的色彩感。“千丈见底”“直视无碍”足见江水的明静和清澈。第三句转写富春江的动态。用八个字两个比喻写出江水奔流“急”“猛”的特点,可谓动人心魄、气势不凡。
第三段写“奇山”。作者不是具体地描摹某山某景,而是用概括、形象的语言来描写险峻的山势和山中奇异的景物。“夹岸高山,皆生寒树”说明作者的视角是从舟中仰视群山。“负势竞上”,视线由低向高移动;“互相轩邈”视线由近处的山扩展到远处的群峰。“争高直指,千百成峰”,视线由局部到整体。“竞上”“互相”“争高”,既是拟人写法,也是以动写静,把静态的、无生命的山写得活力无限、奋发向上。大处描述之后,作者的目光又从大转到小,写“泉水激石,泠泠作响”,写“好鸟相鸣,嘤嘤成韵”,写蝉叫“无穷”,写猿啼“无绝”,既有视觉,又有听觉,这些山林之物交汇组合,形成了一曲优美的交响乐。最后两句写树木,与第一段“皆生寒树”照应。群树枝叶茂盛,郁郁葱葱,给人以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感觉。写树木繁茂,作者运用了正面直述、侧面衬托、虚实结合的手法。“横柯上蔽”“疏条交映”是正面描写,是实写,“在昼犹昏”“有时见日”是侧面衬托,是虚写,这些灵活多变笔法的运用,使文章变得更富感染力。“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反”,这是作者观赏美景中油然而生的感叹和联想。它借景言志,既写奇景,又抒发感慨,反映了作者对争名逐利官场的鄙视和对美好大自然的爱慕与向往,含蓄地流露出作者欲逃离官场、归隐山林的高尚志趣。
本文句式整齐,音韵和谐,手法多变,情辞兼美,洋溢着清新淡雅的诗情画意,表达了明朗洒脱的人生态度,能给人以美的享受和心灵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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