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教育之原则

教育原则之依时代而变，或因几位教育哲学家之学说而变，在教育史上都可以找到。最近的教育思潮是注重实验，这是从美国实验主义派的哲学来的，杜威⁽¹⁾、弥勒⁽²⁾等主张得最有力。这个思潮，影响到各种教育，使各种教育的各个方面都起了变化。其实从实验所得的结果来看，实验主义确实比较来得适用。幼稚教育是各种教育中之一种，当然也应该依着实验的精神去研究。但是幼稚教育太不能引起世人的注意了。据我所知，所有的教育原则都是东鳞西爪，很少有全面研究。现在我把几年来的经验，和东西摘集的原则，写几条出来，其中次序之先后，并未注意编排，实在也不必编排，大家可以自己认定哪条最为重要。

教育目的中有一条是丰富儿童的经验。一个无知识的人，如何经过几年的教育能够使他成为有知识，这是教育上的大问题。虽然我们还没有完全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已经得着一句最简括的话：“经验是知识之门。”初学步的儿童，不知玩物距离他的远近，他总是伸手去抓，抓了几次空，方才知道是抓不着的。孩子初见到火，又红又亮，以为是很好玩的，用手去拿，不料手皮灼痛了，以后他就知道这红而又亮的火是烫的。我们说了几次冰是冷的，雪碰到火要融化的，也很难使儿童明了，非到他玩了冰雪才知道。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很多，幼稚园的作业（包括一切活动），就应该本着丰富儿童的经验去做。寻常走圆圈的活动是否有什么意义？还是带儿童到外面去跑去玩好呢？这都是不言而喻的。不过我们实行这条原则的时候，要留心一事，儿童吸取经验是不分美恶的，有时候还是恶的方面容易吸收。分别美恶，使儿童多有美的经验，少有恶的经验，这是教育者的责任了。

怎样使儿童有经验呢？有两种方法。

1．直接的。一切经验都是儿童亲身力行得来的，例如蚕丝，要儿童明了其来源与蚕吐丝的整个过程，最好亲自来养蚕。这一条，就是自动的原则。教育者无论如何不能代替儿童做事，也无论如何不能完全用抽象的概念来施教。

2．间接的。不能直接得到的经验，如虎、狼等，在小地方看不到，又怎样呢？这类经验在人生生活里也占重要地位，考源它们的来由，大都由间接来的。例如，教虎、狼等，不能用实物，就用很逼真的图画来代替。不过这样教法，在幼稚园里应当减少到最小限度。

人生的基本动作有多少？幼稚生应该学哪几种最有用的动作？现在还没有人能回答。只有“在教育上的动作，是要件件都有目的的”一语。对这问题分析得比较详细的要算克尔帕屈克（Kilpatrick）⁽³⁾。根据他的分析，有三条动作的原则，或者可以作为评判价值之一助。

1．是否能引起儿童全副精神的？有几种动作儿童是不能集中他的注意力的，例如，幼稚生的折纸手工、走朝会圈等，这种动作不是中途而舍，就是随大众而动。但是有几种动作能使儿童孜孜不倦地去做，例如，迎龙灯、放鹞子等，没有一个儿童不兴高采烈地去做的。我们可以说这类动作有教育价值，前类动作没有什么教育价值。

严格地说，没有一种动作完全不能引起儿童的兴趣的，除非他完全不能做；同时也没有一种动作能使个个儿童都兴高采烈地去做。这都是哲学上的声辩，在教育上是要以大多数为标准的。现在很有一派心理学家主张努力在前，兴味在后。在实验室里，我们不能否认，但是在幼稚生时期的儿童，在他没有感到兴味以前，是不容易努力去做的，这是有经验的教师都有此体会的。

2．做了以后能否得着有价值的结果？此地所谓有价值在积极方面指对于儿童身心有益而言；在消极方面指无害于身体，不致养成恶习惯与恶观念而言。例如旅行去采集标本是好的动作，摘取公园里的花果就不好了；玩竹刀木剑是好的动作，拿来做杀人的样子就不好了；吹肥皂泡是好的，但是不能行之于幼稚园；室内运动无论如何不及室外运动。其他以金钱赌博的游戏，会养成恶习，都不应该教。至于价值发生之久暂，我们可以不考虑，只要这个动作在儿童的时期里是有益就好了。关于这条，我们要防止教育上预备说之弊。

3．是否可以引起其他有益的动作？这条原则是克氏一生哲学之出发点。我们知道设计教学也是利用一串活动的原则，有时因极平常的一个活动可以引起人生最有用的一大串活动来，合成一个设计。因甲种动作能引起乙种、丙种……动作来是这条原则的一个解释。其次是因某种动作里的几个重要元素，能影响到别种动作，因此可以有益于人生，这又是一个解释。例如荡秋千可以训练坐船的能力，沙盘游戏、蹴球等动作的元素都能引用到别种动作上去。又如织纸手工不如穿线或织线，其中虽然因为织成纸纹不如穿成线形有趣，织纸不如穿线容易，其实穿线的动作格外合于实际也是主要原因。蒙台梭利很注重感觉，这样主张是否适宜于常态的儿童，是很值得研究的。发达感觉固然要紧，但是偏重这方面，疏忽儿童自发的动作，也是不应该的。关于这条，千万不要以为能力是可以转移的，不然，古人的读拉丁希腊文可以训练心力的谬说要应用于幼稚园里了。

环境的作用是直接或间接引起儿童优良的动作的，这于第一章里已略略地谈到。幼稚园的环境最主要的是教师和四周的物件，所以我们应该向这两方面去着想。

1．教师。幼稚生所接触的人，除父母以外，只有教师是他们最有力的指导者。他们对于这两种人的一切言行服色，都直接或间接地模仿。所以教师不能随便任性胡行的。如何能算得是优良教师？应该有几多学问？有怎样的人格？以后有专章来讨论。不过幼稚园教师之重要，在一切设备之上。倘能得着优良教师，就能“事半功倍”。

2．设备。幼稚园不是学校，也不是寺院教堂，乃是培植小孩子的园地，也就是扩大的家庭。有了这个原则，我们就知道一切设备可以仿照家庭的去做，不必有学校的式样，也不必使儿童知道这是一所与家庭不同的处所。所有的玩具，不必仿照哪一个外国大教育家的第几种“恩物”去做，只要把普通家庭和社会所有的玩具、用具改良仿造，也就够用了。不过我们办教育的应该有相当的教育目标，例如在中国应该提倡爱国精神、尚武精神、美术化等。家庭化是幼稚园的大目标，同时把种种应该有的精神也包含在内，这就是布置环境的原则。

3．适宜的教材。选择幼稚园教材的原则，至少有三条。

（1）合于本国国情的。关于这条前章已略略说过。无论如何我们要用本国的材料，是本国的出品。例如选取诗歌，我国古诗合于儿童经验的确实很少，但是童谣、儿歌，各省很多，其中大半是儿童口吻，我们能够加一步删改取舍的工作，不是很好的教材吗？又如音乐的器具，钢琴、留声机，确实很能启发儿童爱好音乐，养成欣赏音乐的观念，但是我国固有的乐器，如琵琶、笙、箫、古琴之类，又何尝没有同样的价值呢？可惜大部分的幼稚师范生不会使用！至于中国的锣、鼓、磬、钵、铃、钟等响器，比外国的不知便利多少，价目也便宜很多，我们为什么不采取呢？中国可用的教材很多，可以改良仿造的也很多，我们应当尽量地收纳。不过有几种教具，在中国没有仿造以前，只得采用外国的。例如蜡笔，商务印书馆所做的细小而脆，不适用，只好采用外国货了。我们要切记采取外国货是万不得已的。某件东西，中国没有，可以省的，就省去，不是外国有了我们也一定要买来的。

（2）能促进思想的发展。福禄贝尔的恩物，有统一性的，从大到小，从粗到细，一切归到整个的圆的上去。在那个时代的教育思潮确是以为这样设备能促进儿童思想的发展。但是我们知道，儿童不是天造的，乃是社会上的一种人，他们的思想是非但不能以宗教的眼光来看待，而且也不能以成人的眼光去看待。商务印书馆做的小积木是成人的玩具，儿童不爱玩，因为太小了。福禄贝尔的恩物，除去一二种大号木块外，其他也没有用的。因为儿童并没有整个统一的观念，不能启发的。市上所见的六面图等，不是幼稚园的玩具，因为太难了，很扫兴的。皮球、积木（大号的）等是好的，因为儿童可以使它有变化，可以想出很多的方法来玩，可以促进思想发展的。

（3）合于卫生。这是最紧要的一个原则。教材不合乎卫生，会直接伤害儿童的身体。例如有锋芒的洋铁刀剑，容易落色的玩具，有毒的物品，它的害处都是显而易见的。又如细小的蜡笔，铅笔，蝇头的小楷字，穿普通缝衣的针眼等等，都是不适于幼稚生的。教育儿童目的之一是希望养成儿童健康的身体。

有疾病的儿童，学习能力会差些，同时能把疾病传染他人，所以幼稚园收了有疾病的儿童，是很危险的。前天鼓楼幼稚园因为儿童发生流行症，请医生检查身体，哪里知道二十余个儿童除去有病不来园以外，还有六个人是患沙眼的，一个心脏失常的，一个因小的时候营养不良有鸡胸的。这类疾病都会影响学习。有时候教师左教也不对，右教也不对，以为教法不良，哪里知道儿童本身有缺陷，就无法学好，至于智力也有同样的影响。无论体力、智力都应该于入学的时候详细检查，教师可以告知家庭，在园的时候也就可以特别注意了。

一曝十寒是教育上的戒律。幼稚生在园的时候少，在家的时候多，幼稚园虽然用了最好的方法去教，回到家里，一齐搁起，或者有些要求和做法与幼稚园相反，那就糟了。还有儿童遇到有疾病的时候，不能来园（不是不能起床，不过因为防传染而不来园，如伤风等病），这时候幼稚园就应该设法帮助家庭，如送去故事书、读法等材料。告之园中所用的方法，送去教材，一面是直接训练家长，一面是间接教育儿童，所得到的效果也就比单独注重于本园教导要好得多。

凡事当做工作做就是痛苦的，当做游戏做就是快活的。成人也是如此，何况以游戏为生活的儿童呢？幼稚园里的课程很容易游戏化，例如教颜色，不必拿出某种颜色，某种色纸，教儿童识别，只要用各种颜色来画图画，把各种颜色带来做禽兽昆虫的游戏，非但可以教颜色，并且可以教自然科呢。福禄贝尔第一种恩物颜色圆球，已经有了游戏性质，但是终不免呆板，又如拾草地上的石子，是一件乏味的工作，据我们试验的结果，儿童很喜欢做，这是什么缘故呢？就是教师用游戏化的教学法，有时让儿童用投壶的方法，把石子放到小车里去；有时让儿童来比赛掷远，把石子掷到场角去；老师拿出照相机来，替他们拍照，大家都高兴地做去了。我相信无论什么工作，都可以化做游戏，这要看教师的能力了。

儿童的行为，于无意中模仿家长、教师及其伴侣的地方很多，这种模仿，在成人方面可以设法去利用它。有一次我看到附小有一个儿童，背上系了铃，前面一个儿童用绳拉他，做跑马的游戏，我回家去照样和一鸣做，起初以为他必定欢喜做，哪里知道他大哭，这是出我意料的，我立刻发现其中的缘故，于是把铃系在侄子的背上，跑了几次，一鸣就请求来玩了。开始就是因为我没有用暗示法的缘故。幼稚园里教师若想请学生做某件事情，切勿直接命令，必须转一个弯暗示他愿意去做。譬如，做猫捉老鼠游戏的时候，猫是人人喜做的，老鼠和油甏往往不很愿意做，这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把一个最有趣的游戏，弄得一哄而散。这时教师就应该用暗示法，先把游戏性质说明：活动时偏重于油甏与老鼠，选择选手的时候也要先选老鼠与油甏，然后选猫，因为猫儿童都喜欢做，即或不着重选，被选的儿童也肯去做的。至于怎样去暗示，这要看教师的技术了，在于教师能否活用。

这点最为重要，可惜无论哪方面都没有顾到。这或者因教师与学生的比例数不当，教师太少，照顾不到，譬如画图，一群三五十个儿童，只有一两位教师，当然照顾不到。于是养成儿童种种不良习惯，或者一年半载毫无进步。秀霞进幼稚园已半年了，她还不能画一个人头，比起一鸣来差得很多。有一天我坐在秀霞的旁边教她，不到十分钟，她就能画人头了，辅导的作用多大呀。从前福禄贝尔主张以教师为中心，学生环绕在教师周围，如同母鸡带着小鸡。到了蒙台梭利就主张自动了，教师已站在学生旁边，近年来自由工作的声浪一天高似一天，非常尊重学生个性的发展。这个确实是好现象，但是往往流于放任，让学生自由乱动，这是最不经济的。非但教学上无效果，并且容易养成坏习惯，所以每天每个儿童至少应该受到教师几分钟的个别辅导，方才有真切的益处。据我们近年来试验的结果，幼稚园非有个别指导不可。幼稚生因年龄关系，能力太差，处处要教师从旁指导，以助其成。团体的教学，也有相当的益处，幼稚园里也要参用的，不过最好限于很少的几种活动里，例如团体游戏，小团体的唱歌班等。

旧式的教学法，教师预备功夫很多，非但把一切教材预备得详尽无遗，还要编成教案，计划每小时教授的步骤，例如五步教学法等，还替学生找动机呢？这种教学法已过时，不再用，然而追溯创此说之海尔巴脱（Herbart）⁽⁴⁾深以为教学非有充分的准备是难取功效的。

教材的美术化，布置上的美术精神，本身服饰的整洁都是在无意中可以养成儿童爱好美术的观念的。当然不必有艺术家的学识，只要能随地留心而不流于荒诞或怪僻就好。

幼稚教师于养护儿童上比任何教师来得重要。幼稚生是娇嫩的，经不起什么波折，所以平日保护方面应该十分注意，一旦遇到不幸，教师尤宜有医生态度——镇静谨慎。同时需有医药上的普通知识，如出血则用止血药，虫咬涂亚摩尼亚水，蜂刺用烟熏等等。又如检验沙眼、病喉、漏鼻等简单手续亦需会的。幼稚师范生能利用暑假到医院里去实习，那可以得到实地的经验。

各人有各人的气概，有的如夏日之可畏，有的如冬日之可爱，幼稚教师要像冬日之可爱。凡事要很快乐，少烦恼，多笑容，这样人家看到也就快活，儿童尤其容易感受。教师能在儿童队伍中忘却他自己是教师，而是一个欢天喜地的领袖，同时在家长及社会方面，也能受到乐与为伍的反应。

看到服饰整洁、容貌俊秀、智能高卓的儿童，没有一个人不喜欢，这是教师有偏心的最大原因。其实，教师应该一视同仁，儿童方才能得到时雨普遍的利益。

此外，对于教师的标准很多很多，例如有创造能力、高尚的人格、无嗜好等等，都是。以上十三条不过举其大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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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杜威（John Dewey，1859～1952），美国哲学家、心理学家和教育家。曾在密执安、明尼苏达、芝加哥、哥伦比亚等大学任教。在哲学上是实用主义的观点，试图把实用主义哲学同心理学、教育学、伦理学以及社会问题结合起来。在教育上主张“教育即生活”、“学校即社会”，教育方法应根据“从做中学”的原理，以儿童活动为中心。他在1919～1921年间曾来中国，他的学说在旧中国有一定影响。主要著作有《我的教育信条》《明日之学校》《民主主义与教育》《经验和教育》。

(2) 弥勒（I．E．Miller），美国心理学家。主要著作有《人生教育》。

(3) 克尔帕屈克（W．H．Kilpatrick，1871～1965），现译为基尔帕特里克。美国教育家。曾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教育哲学教授。1917年到中国讲学，他的设计教学法当时曾在中国一些中小学流行。主要著作有《设计教学法》《教育哲学》等。

(4) 海尔巴脱（J．F．Herbart，1776～1841），又译赫尔巴特，德国心理学家，曾结识教育家斐斯塔洛齐，使他产生了研究教育的兴趣。1802～1809年在哥丁根大学学习，获博士学位，随后在该校任讲师。1809年接受哥尼斯堡大学的任命，继任康德的哲学讲座，长达24年。同时，他还讲授教育学、心理学，并创办实验学校，试验他的教育学说。主要著作有《心理学教科书》（1816）、《心理学应用于教育学的几封信》（1831）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