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幼稚教育之弊病

幼稚教育在中国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我没有彻底地调查，不敢妄断。然把我所知道的和所见到的，略略地说出来，以资讨论。

我们中国的幼稚园大抵是抄袭外人的，而外人的幼稚园已时有改进，但我们还是墨守成规，不知改良，以致陈旧腐败不堪闻问了。以我的眼光看来，我们中国普通幼稚园大概有四种弊病。

小孩子生来是无知无识，没有什么能力的。后来与环境、社会相接触始渐渐地稍有知识，稍有能力了。他与环境和社会相接触的机会愈多，他的知识愈丰富，他的能力也愈充分。倘使我们不给他玩弄沙土，他断不会知道沙土的性质；倘使我们不让他与猫狗等动物相接触，他哪里会知道猫狗等动物的生活；倘使我们不带他到街上去观察人们的生活，他哪里会晓得民生的艰难；倘使他没有别的小孩子做伴侣，他哪里能够学得做人的道理。

有一天，我问一个6岁的小孩子：“你曾看见过松鼠吗？”她说：“看见过的。”我再问她：“有多大？”她举起两手的食指来在空中摆着，两指相距约两寸许，回答说：“这样大。”我说：“你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她说：“在书上。”她就把一本油印的读本拿来给我看，图中那只松鼠画得非驴非马，不像一只松鼠。

你看这个小孩子完全得了一种谬误的观念。她看了这种书上的死图，就得了这种谬误观念。要知道图是代表事物的，不能当做事物的。若要教小孩子知道松鼠这样的动物，我们最好带领他到树林中去看活松鼠，次之把松鼠拿了来给小孩看，务使他得到一种正确观念。

总而言之，小孩子的知识是由经验得来的。所接触的环境愈广，所得的知识当然愈多。所以我们要使小孩子与环境有充分的接触。这样说来，我们不应把幼稚园的儿童关在游戏室内，使他们与外界和环境不发生直接的接触。然看看我们中国的幼稚园，幼稚生的生活几乎都是室内的生活。邻近即使有田园有街市，却不领幼稚生到外边去看看，只呆板地天天叫他在一间小房子内生活。虽有幼稚园的教师有时领儿童到外边去游览，但那也是偶一为之而已。我知道有一个幼稚园设在楼上的，儿童所有的地方不过几个房间，像这种幼稚园，我们就称它为“幼稚监狱”也不十分过分。我也知道好几个幼稚园，他们所有的儿童太多，而所有游戏室太小，因此，儿童在游戏时，不是你碰着我，就是我撞着你，所以照我个人眼光看起来，现在幼稚园的弊病，并不在乎没有房间可以游戏，而在乎没有与环境和社会相接触的机会。

我们中国的幼稚园几几乎变为“幼稚监狱”，而儿童所有的活动当然不丰富了。普通幼稚园所有的功课，不外图书、玩沙、玩土（黏土）、折纸、团体游戏、唱歌、玩积木等几种。儿童天天总是玩这几样东西，无怪他们的生活是简单了。所以对于课程一方面，我们应当设法竭力扩充的。

儿童的个性不同，我们不能强之以同。他们的年龄常差两三岁的，有6岁的，有5岁的，有4岁的，有时有3岁的；不但他们的年龄有如此不同，他们的动作能力也相差很远的，有的会跑会跳，有的才刚刚会走；不但在年龄上、动作能力上有如此之不同，就在智力上也有很大的差别，有的知识稍开的，有的真如木鸡似的一点儿也不懂。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们应当施以个别教育，或小团体教育。

然而，一般普通幼稚园都用一种团体教授法的。我常看见教师对着二三十个儿童讲故事，不论其中有不能领会的，有注意力不在听故事的，而总是随性讲去。我也常看见二三十个儿童做团体游戏的时候，有的儿童简直不会做而也任他滥竽其间，这未免太浪费光阴吧。还有一种毛病为用团体教授法所犯的，就是使儿童居被动的地位而教师反居主动的地位。比方唱歌，教师不管儿童愿意唱不愿意唱，总要他们一齐唱；又比方游戏，不管儿童喜欢玩不喜欢玩，总叫他们一起玩；比方玩沙，不管儿童此刻要不要玩，而教师总叫他们去玩。虽然儿童做事不能任其所欲，我们也应从旁暗示，指导；不过我们不应事事随我们成人的意思去做。要知道我们的意思未必尽善尽美的，儿童的意思未必都是错的。有许多地方，我们还是要随儿童的欲望和意思为好。

这样说来，团体教授不应用得太多太滥，除了教唱歌及几种游戏外，团体教授法是不适用的。

我们办幼稚园究竟为什么？我们教育儿童究竟要教养到什么地步？什么技能什么习惯儿童应当养成的？什么知识什么做人态度儿童应当学得的？以上这几种问题，办幼稚园的大概都没有想过，或想过而不去研究的。结果这些办幼稚园的，天天虽忙忙碌碌，到底没有什么成效，而儿童也没有什么进步。

要知道没有具体的标准，就不容易看出办学的成绩，也不容易改进教授的方法，做教师的糊里糊涂一天一天地教去，做儿童的也懵懵懂懂地一天一天地过去，而一般做父母的也不去督察督察。

这种无方针无目标的幼稚园，哪里能够发达呢？

总结起来，我们中国幼稚园大概犯了以上四种弊病。这四种弊病，无非是荦荦大者，其余如形式太重，儿童在一室内太多，教师少训练，设备太简陋，我也不加详述了。本篇所说的完全是关于幼稚教育之弊病，容后有暇时，再继续讨论幼稚教育应当如何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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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载《新教育》1924年第八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