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稚教育之新趋势

教育应当随时势而改变的。时势改变了，而教育仍旧不改变，那这种教育是“死”的，没有效用的。幼稚教育自从福禄贝尔氏提倡以来，至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在这百年中，世界潮流的变迁，时势的转移，如万马奔腾，大有一日千里之势；而幼稚教育也曾经过几次大变更，到今天又发生了许多的新趋势。兹胪列于下，以资研究幼稚教育者参考。

福禄贝尔原是一个教育革命家。他的思想原是超特的，他的教法原是合乎儿童心理的。试一考当时的教育，小学办得非常地严肃，除了读、写、算三课之外，就没有什么旁的功课。小孩子一天到晚关在学校里，没有什么自由活动的余地。福氏出来提倡幼稚园，反对注重形式的小学教法，介绍游戏、唱歌、舞蹈、故事、谈话、手工等等工作，使小孩子有生气，能自由活动，一洗当时教育的积弊。但是到后来，一般幼稚园教师竟忘了福氏提倡幼稚园的用意，把福氏的教法弄得非常呆板，把活泼的幼稚园变成无生气的小囹圄。小孩子的一举一动差不多都要受教师的指挥，唱什么歌，玩什么游戏，讲什么故事，做什么手工，都是教师的意思。什么到了玩积木的时候，各小孩拿一盒小积木放在桌上，教师说“一”，大家把手放在盒子上；说“二”，大家把积木倒出来；教师又说“搭牌楼”，大家都搭牌楼；教师说“搭楼房”，大家都搭楼房；搭了一歇，教师说：“时候到了，大家把积木放好。”大家就把积木放好。像这样呆板的教法，只可以教木偶人，不可以教活泼的小孩。所以意大利的蒙台梭利出来，极力提倡工作自由，以矫正幼稚园的这种弊病。蒙氏根据伊塔德（Itard）和西格英（Seguin）两人的低能儿童教授法的原则，制造了几十种教具，让小孩子自己去选择，自由去玩弄。但细考她的教具教法，我们不得不质疑者有两点。

1．教具非常呆板。什么扣纽扣、系鞋带，什么拼颜色、搭尖塔，什么安放几何形的木块，什么玩弄圆锥形，都是呆板而少变化的东西。扣纽扣、系鞋带这些动作，小孩子应当学的，应当自己做的，我们可以教他解自己的衣扣，结自己的鞋带，何必一定要他去解那布架上的“死纽扣”、结那布架上的“死鞋带”呢？蒙氏的这些教具为低能儿则可，普通的小孩子就要厌其呆板、缺少变化了。

2．自由教法的缺点。蒙氏的自由教法，每每使小孩子随意乱弄，其结果小孩子学不了什么东西。小孩子固然要自己学的，但是必须要教师指导的；不然，尝试错误，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多少精力呢！

从以上两点看来，蒙氏的儿童院并不怎么高明；她所主张的是自由，而她的教具实在是太呆板，实在是束缚儿童的自由。所以近年来，发生一种新趋势。这种新趋势，一方面解放旧式幼稚园的束缚，一方面矫正儿童院的放任。这种趋势就是“自由工作”。在这种自由工作制度之下，小孩子得以自由工作，得以自由集合，得以自由合作。但教师必须从旁指导，不让小孩子瞎做瞎弄。妨碍他人的工作，消磨自己的光阴，以养成各种叫嚣的坏习惯。小孩子做什么，画什么，唱什么，教师预先必要有充分的准备，临时必要有适当的指导。教师常常在旁照顾，小孩子若做错了或要做错了，教师就应从旁指导。这样一来，小孩子的进步很快。但是这种教法非常难用，采用这种教法的，非要达到下面四个条件，即（1）教师自己的学识要高，技术要精。（2）幼稚园教师要多，一个教师只能照管七八个儿童；若儿童太多，就不能顾到了。（3）教具教材要多，让儿童自由玩，自由试验；不然，天天玩二三种东西，断断学不出什么东西来。（4）教师要尽责，每天要有充分的准备；若不尽责，虽有丰富的教具和教材，也是无用的。

凡是儿童，都喜欢户外生活，都喜欢野外生活的。但是看看现今一般的幼稚园，差不多很少注意到这一点。普通的幼稚园总是几间房间，把小孩子关在里面，户外即有宽敞的空地，也不知道充分利用。要晓得空气、日光是生命的根源，运动、游戏是健康的要素。要晓得户外还有美丽的花卉、可爱的禽鸟，小孩子玩赏之余，自然可以发生审美观念、博爱的同情，于小孩子的性情知识都有很大的补助。所以近来幼稚园颇有注意户外生活的趋势。草地、花园、户外游戏场等等是幼稚园必需的设备；万一没有草地、花园，教师必须常常带领小孩子到公园、野外去玩。在日本有一个幼稚园叫做“户外幼稚园”（houseless kindergarten）。这个幼稚园当初是没有园舍的，小孩子一天到晚在户外生活，饱尝新鲜的空气，享受天然的美景；到了雨雪之时，始让小孩子在室内活动。这个幼稚园已经办了五年了，听说办得颇有成效，很受社会的信仰。

大学、中学甚至小学都有规定的课程，试问幼稚园有没有相当的课程？幼稚园的课程素来是规定的，什么故事、手工、图画、唱歌、舞蹈、游戏、谈话等等项目，我们都听见过的；但是做什么样的手工，画什么样的图画，唱什么样的歌，唱多少歌，做什么样的游戏都没有规定。除了这些普通功课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幼稚生应该学的，如关于卫生上的习惯，做人的德行，我们都要顾到的。有了一定的课程，做教师的就有所适从；否则好的教师勉强可以应付，没有经验的教师就不知怎样做了。所以近年来研究幼稚教育的都感觉到这种需要。什么课程，什么内容，什么目的，怎样做的，种种问题都要解决。1920年，“国际幼稚教育协进会”在美国开始调查各地幼稚园实地所用之课程，汇齐了许多材料，编辑成书，名曰《幼稚园课程之研究》（唐珏已将此书译成中文，中华书局出版）。自从此书出版后，研究幼稚园课程的兴趣就更加浓厚了。

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幼稚园新出了一本关于课程的书，名曰《幼稚园与一年级之行为课程》（Conduct Cuvic-ulum for Kindergarten and First Grade）。此书是该园近四五年来的试验结果，专以儿童的活动为编制课程的根据。这种编制的方法似乎很合近代的趋势。但是比这种课程还要完备的，当然要推丹佛（Denver）城⁽²⁾的幼稚园课程了。这个课程也是根据儿童的活动的。儿童的活动分为初步、卫生、家庭、社会等等，根据各种活动，选定各种教材教法。以上所说的课程书籍，都可以给我们作参考。

与课程相仿佛的，就是标准。几岁的儿童应当做什么样东西，例如图画，4岁的儿童应当画得怎样好，5岁的儿童应当画得怎样好；又如唱歌，3岁的儿童应当唱得怎样好，4岁的应当唱得怎样好。总之，关于幼稚园所有的工作，我们应当都有一定的标准。若没有规定的标准，那儿童的能力如何，学业进步如何，品格如何，我们都无从说起。做父母的不知道他们的小孩子在幼稚园里究竟怎样，做教师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学生究竟怎样，大家糊里糊涂地过去。小孩子一到了足岁，不问他的程度如何，能力如何，我们就给他一张修业证书，送他到一年级去。反过来说，有了标准，做教师的常常可以考察小孩子的成绩，究竟他们的学业有没有进步，他们的长处在哪里，短处在哪里。考察之后，就可以想方法去补救，去奖励。这样说来，标准的规定实在是一桩很重要的事，所以近年来发生研究幼稚园各课标准的新趋势。罗杰斯（Rogers）⁽³⁾拟定了两种卫生习惯表格，一种为家庭用的，一种为幼稚园用的，就是小孩子在家里与在幼稚园里所养成的卫生习惯。朱莉娅（Julia）、韦德（Wade）、阿博特（Abbot）新近也拟了一个卫生习惯表，以作幼稚园之健康标准。在1924年，鲁思（Ruth）、安鲁斯（Andrus）研究蒙养园的儿童，从2～4岁的习惯。找得情绪上的习惯共有144条，智力上的习惯共有111条，动作上的习惯共有117条，行为上的习惯共有75条。这种研究是很有价值的，做教师的可以拿来作为考查幼稚生之用。南京鼓楼幼稚园近已积极编制标准，什么习惯标准，什么图画标准，现在正在编造中，不久就可供给同志们作参考了。

与幼稚教育直接有关系的，就是幼稚生心理的研究。若不知儿童的心理而施行教育，那这种教育必定没有良好结果的。儿童心理学是幼稚教育的基础。未施教以前，我们应当知道儿童的心理，他怎样学的，用什么方法学起来最经济、最有效力。比如图画，我们应当怎样教他，他才能学得好；又如玩积木，什么样的积木他玩起来最有兴趣、最有益处。从前所用的积木太小，不能引起小孩子的兴趣，不能发达小孩子的身体，所以近来我们有一种放大的积木，小孩子可以拿来搭大房子、大公园，不像从前只能在桌上搭一种几寸大的东西了。

近来用科学的方法研究幼稚生的心理的，有格赛尔（Gesell）⁽⁴⁾德尔曼（Terman）⁽⁵⁾、约翰逊（Johnson）、沃生（Watson）⁽⁶⁾、鲍德温（Baldwin）⁽⁷⁾和斯蒂彻尔（Stecher）等。他们都已费了好几年的工夫，精细研究幼稚生的心理。国际幼稚教育协进会曾推选一个儿童研究委员会，专门研究儿童的心理。这个委员会现已费了三年的工夫，研究6岁儿童的言语。所得的结果已于该会机关报《儿童教育》上陆续报告了。还有关于情绪上、智力上、行为上的种种问题，都要彻底研究的。明了儿童的心理、生理之后，我们才能施以相当的教育，而收到优良的效果。

我们在上面已经说过，小学的教法原是很呆板的。除了读、写、算之外，就没有别的课程，后来受了幼稚园的影响，加入游戏、唱歌等功课。到了现在，小学的教法比从前活动得多了。但是教室的桌椅还是呆板钉牢的，所读的功课还是一班一班教的（道尔顿制的教法当然不在此例），什么节奏、故事、自由工作还是没有采取。一个活泼的幼稚生在幼稚园里自由惯的，活动惯的，一旦进了形式很重的小学，当然要发生种种困难。所以为沟通小学与幼稚园起见，有许多地方，小学一年级与幼稚园联络起来，成为一个系统，同由一个人去主持。不但如此，美国所有公立、私立的幼稚师范，差不多都附设普通师范科，以造就幼稚园与一年级的师资。美国还有一种很重要的杂志，专门为沟通幼稚园与一年级出的，取名为《幼稚园与一年级》（Kindergarten and First Grade）。不过这种杂志近因包括蒙养园教育，已改名为《美国儿童》了。

在中国也有几处把幼稚园与一年级联络起来的，例如杭州的宏道女学，南京的东大附小。总之，一年级应当与幼稚园有密切的衔接，以免双方的损失。

近十年来，幼稚园的最大新趋势，就要算英国的蒙养园运动了（nursery school movement）。英国素有一种家庭保姆的习尚，就是有钱的人家大概是要请保姆去教养他们的小孩子的。但是一般穷苦的子弟，那就不能受同等的教育机会了。有的父母因为日里要出去谋生，年幼的小孩子只能在家里随便玩玩，就没有人教养了；有时竟因孩子太小无人看顾，做母亲的就不能出去谋生了；还有许多小孩子并没有受家庭的约束，终日在龌龊的街上跑来跑去，或是聚赌，或是打架，种种坏习气就互相传染了。

有一位女士名叫玛格丽特·麦克米伦（Margaret McMillan）目睹此种惨状，遂于1914年在伦敦的第浦弗奥特（Depford）城于人烟最稠密、贫童最多的地方办了一个蒙养园，以加惠一般可怜的儿童。同时格雷斯·欧文（Grace Owen）在别处也创办蒙养园，极力提倡。所以不到数年，各处蒙养园的成绩斐然，而大规模的运动就开始了。英国议院于1918年竟毅然决然通过一个破天荒的大议案，把蒙养园作为全国人民教育的基础，正式认定健康教育的重要；凡各处蒙养园愿让政府按期检验他们蒙童的体格的，就可以得到政府的补助。这种议案虽并不强迫各地方设立蒙养园，但风声所播，开始创办者不一而足，所以不数载，蒙养园在国中就很普遍了。

近年来，美国人士也正在极力鼓吹蒙养园的制度，各处著名大学教育科几乎都有添设蒙养园课程之举。美国两种著名幼稚教育杂志：《美国儿童》和《儿童教育》，专辟一栏，讨论蒙养园的实施与组织。国际幼稚教育协进会特设蒙养园一部，以研究蒙养园的种种进行事宜。至今美国各处设立蒙养园也渐渐多起来了。

但蒙养园究竟与幼稚园有什么分别？在组织上，蒙养园所收的儿童比幼稚生年龄还要小，两周岁的儿童就可径进蒙养园，幼稚园里的儿童最小的也需3岁。普通的幼稚园只有半天的工作，蒙养园大概是全天的。在目标上，蒙养园与幼稚园也有一点不同。蒙养园所最注意的是健康。政府一方面派员时常去检验蒙养生的身体，看蒙养生有否疾病，有否充分的教育；一方面供给蒙养生健康的环境，滋补的营养，什么空气、日光、游戏、清洁、休息，都是蒙养园所应注意的要素。但是我们不要误会，蒙养园所最注意的固是儿童的健康，但智力的发展、德性的培养，也是要顾到的。幼稚园对于儿童的健康并不是不注意，不过没有蒙养园来得那样注意罢了。从上看来，蒙养园与幼稚园实在没有什么大分别；所分别者，蒙养园所招收的儿童比幼稚生较小一点。所用的教法较为自由一点而已。

蒙养园这种组织，当初是为贫寒子弟的；到后来，有钱的人看见这种组织办得很好，也起来创办蒙养园，以教育他们自己的子弟。现在美国有许多蒙养园，如哈夫福特蒙养园（haverford nursery school）、卡姆布里奇蒙养园（cambridge nursery school）、拉格尔斯街蒙养园（ruggles street nursery school）等等，都是有钱的人自己私办的。

总起来说，幼稚教育自从福禄贝尔提倡以来，已经经过了几番改革，到今天又有许多新趋势发现了。

儿童的活动是要自由的，要辅导的，最好要在户外做。幼稚园所用的教材要详细规定出来。这种规定的教材要活用的，当然不能“死”用的。除了规定教材外，我们应当规定幼稚园的各种成绩标准。但要彻底改造幼稚教育，非彻底明了儿童的心理不可。所以近来有许多心理学家出来研究这个重要问题。但比上述种种新趋势还要有声有色、轰动一时的，那要算蒙养园的运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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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文原载《幼稚教育》1927年第十九卷第二号。

(2) 丹佛（Denver）城，美国中西部的一个城市，科罗拉多州首府。

(3) 罗杰斯（C．Rogers，1902～1987），美国心理学家。曾任罗彻斯特指导中心主任，芝加哥大学和威斯康星大学心理学教授，并担任过美国行为精神病学会副主席，美国实用心理学会主席和美国心理学会主席。主要著作有《咨询和心理治疗》《在患者中心框架中发展出来的治疗人格和人际关系》等。

(4) 格赛尔（A．L．Gesell，1880～1961），英国儿童心理学家。他一生主要从事儿童的生长和发展问题的研究。是一个成熟论者，认为生长的倾向是生活中最强的力量，不可能为环境因素所影响。制定测量幼儿发育的“格赛尔智能量表”，这至今仍是评价婴幼儿发育的有效工具。主要著作有《幼儿行为图表》《幼儿生命的第一个年头》《狼孩与小孩》等。

(5) 德尔曼（L．M．Terman，1877～1956），现译为特曼，美国心理学家，天才儿童研究的先驱者。

(6) 沃生（J．M．Watson，1878～1958），美国心理学家，行为主义学派的创始人。他根据对动物心理和婴儿心理的研究结果，主张心理学是研究行为的自然科学，反对心理学研究意识。主要著作有《行为心理学》等。

(7) 鲍德温（J．M．Baldwin，1861～1934），美国心理学家，儿童心理学家和社会心理学家，曾任多伦多大学、普林斯顿大学教授，后在霍布金斯大学及墨西哥国立大学任教。主要著作有《心理学手册》《心理学史》《儿童和种族心理发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