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四十八回,写到香菱央求黛玉教她写诗。黛玉给了她一本诗集,要她将里面圈点过的诗读熟。香菱读了几日后,黛玉便让她用“十四寒”的韵,诌一首咏月诗来。香菱苦思了一回,做出几句诗,便拿来给黛玉看。黛玉看时,只见写的是:
月桂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团团。
诗人助兴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观。
翡翠楼边悬玉镜,珍珠帘外挂冰盘。
良宵何用烧银烛,晴彩辉煌映画栏。
黛玉评价道:意思却有,只是太俗气。换句话说,就是内容一般化、老套子。如“诗人助兴常思玩,……悬玉镜,……挂冰盘”,皆为常人易于想到的意思,也是古来诗人曾经吟咏过的。这种“俗手”,恐怕是初试笔锋者所难免的。
公文的写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初学者最易犯的,也是一般化的毛病。写工作总结,往往一曰领导重视,二曰层层发动,三曰抓好试点,四曰健全制度……写来写去,都是工作中一些最常用的工作方法,拿来作为经验总结,这种经验怎能不一般化呢!内容一般化的原因,主要在于对事物缺乏深入的分析,认识肤浅,用黛玉的话说,就是入了浅近的格局。所以,初学写作公文者,不要仅仅满足于那些表面性、印象性的东西,而是要善于观察和思考,抓住特殊性、本质性的东西,才能避免一般化。
清代学者袁枚说:“一题到手,必有一种供给应付之语,老生常谈,不召自来。”(《随园诗话》)这就是说,我们在构思蕴意之时,首先想到的意思,大多是一般化、老套路的东西,必须去掉这种“不召自来”之语,下苦功夫求其“精意”。
怎样得到“精意”呢?清人廖燕的《五十一层居士说》中,有一段形象的叙述:“作文,须从三十三天上发想,得题中第一义,然后下笔,压倒天下才人;又须下及一十八重地狱,惨淡经营一番,然后文成,为千秋不朽文章。”这段话虽有些夸张,但是颇有道理。作文须立意高绝,才能“不傍前人”。立意要高,就要站在一定的高度来考虑问题,即“从三十三天上发想”;有了高度,还要结合实际,才能写出具有个性的文章,摆脱一般化的弊端,这就要“下及一十八重地狱”,深入挖掘。香菱第一次写诗的失败,恐怕就是囿于“不召自来”之语吧!因此,对于初学者来说,不经过三番五次地搜尽枯肠,是写不成一篇好公文的。
再说香菱,听罢黛玉的评价,便默默地回来,坐在山石上出神,蹲在地下抠地,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搜尽腹笥,终于另做了一首诗,兴兴头头地送给黛玉看。这次写的是:
非银非水映窗寒,试看晴空护玉盘。
淡淡梅花香欲染,丝丝柳带露初干。
只疑残粉涂金砌,恍若轻霜抹玉栏。
梦醒西楼人迹绝,余容犹可隔帘看。
宝钗一旁看了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一个‘色’字,倒还使得。你看句句倒象是月色。”宝钗说得一针见血,诗中“非银非水”、“香欲染”、“露初干”、“涂金砌”、“抹玉栏”,都是描写月色。显然,这首诗虽然摆脱了“一般化”的毛病,但是又产生新的问题——“跑题”了。
公文写作中游离主题的现象也是常常可见。如一篇信息稿件,标题是:《××区采取有力措施整治公园门前脏乱差状况》,可是正文里却看不到整治的具体措施,单单写了不少整治的效果。再如一篇关于贯彻落实中央×号文件精神的报告,通篇不写该单位采取了哪些措施加以贯彻,贯彻落实的效果如何,还存在什么问题等等,却写了许多该单位如何认真学习领会,大家对文件精神是如何理解的,通过学习提高了哪些认识等等。贯彻中央文件精神,决不能只停留在认识上,而是要抓落实,出实效。所以这类报告的写作,必须将重点放在“落实”上,才是切合题意的。
造成跑题的原因,一是由于对公文要表达的主题缺乏明确透彻的理解,在筛选和运用材料时心中无数,以致将那些与公文主题无关或关联不大的材料大写特写,结果使“咏月”诗写得“句句倒象是月色”了。二是不舍得割爱。特别是搞调研的同志,辛辛苦苦调查到几个生动的事例,不管它与主题是否相关,就千方百计将它塞进调研报告中,造成节外生枝,偏离主题。所以,写好公文必须首先吃透公文主题,弄清楚写作意图,同时严格地筛选材料,毫不吝惜地删削多余成份,才能避免离题走板的毛病。
却说香菱的诗写走了题,自己不觉有些扫兴,回去后满心里尽是想诗,一直琢磨到夜里五更以后,方才朦胧睡去。第二天一早,她就将夜里得到的诗句写出来,跑去递与黛玉及众人看,只见写道是:
精华欲掩料应难,影自娟娟魄自寒。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绿蓑江上闻秋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博得嫦娥应自问:何缘不使永团挛。
众人看了,笑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
的确如此,诗中开首写月,却无月字,用字十分奇巧。接下来将月下捣衣、鸡唱残月、横月秋笛、红楼赏月写得如此逼真。最后触景生情,借嫦娥自问引发了作者对人生离恨的感叹。这首诗不仅避免了前两首诗的缺陷,而且立意新奇。
公文同样贵在有新意。如写信息要突出四新,即新情况、新举措、新经验、新问题;写计划要突出新思路、新手笔;写总结要突出新成绩、新做法等等。所谓有新意,是指新情况、新问题刚出现,多数人还没有注意时,你首先看到了发展趋势;在人们司空见惯的事物和现象中你首先发现了问题,提出了问题;别人还没有注意到的经验,你首先加以总结;人们感到难以处理的老大难问题,你首先提出了解决方案;还处在萌芽状态的新生事物,你首先把它反映出来了。正如加里宁说的:“你如果讲出了人们最关切的问题,即使你讲的很平常,也能引起强烈的反响,因为你拨动了社会上绷得最紧的弦。”
时代是前进的,日新月异的;各项工作是发展的,千差万别的。写文章要实事求是地反映出这种变化和发展,写出今日之“自我”,才能出新意。“文贵创新”,写文章要经常不断出新。因为新与旧是相对而言。赵翼《瓯北集》中的一首诗说得好:“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先。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正是此时是新,彼时便是故了。对于公文中的材料,有人这样形容:今日的材料是金,昨日的材料是银,前日的材料便是垃圾了。撰写公文时,一定要不断摒弃那些陈旧的“垃圾”材料,那些已被别人论述过的观点和反映过的情况,提出带有自己的个性、自己的特点的观点和自己亲手挖掘出来的新鲜材料。这些有新意的内容,才能给人以启迪、鼓舞或警醒,才能发挥公文的效用。
香菱三改其诗,终于写出了像样的诗。公文写作也应学习香菱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反复思索,反复修改,才能写出好公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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