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育中的浪费
今天要讲的题目是《教育中的浪费》。我想先就这一讲与前面两讲的关系作简短的说明。第一讲从社会的角度讨论学校,以及必须作一些必要的调整,使学校在现代社会条件下发挥作用。第二讲讨论学校与各个儿童的生长的关系。现在第三讲是讨论学校本身作为一种机构与社会和学校自己的成员——儿童——这两方面的关系。这一讲要讨论组织机构问题,因为一切浪费都是缺乏组织的结果,而组织背后的动机是促进节约,提高效率。这个问题不是金钱的浪费或物力浪费的问题。这些问题也算是浪费,但是主要的浪费是人的生命的浪费,儿童在校时的生命的浪费和以后由于在校时不恰当的和反常的准备工作所造成的浪费。
因此,当我们谈到组织时,我们所想到的不仅是那些外表的东西,那些称做“学校制度”的东西——校董会、教育厅(局)长、校舍、教师的聘用和提升等等。这些事情都要讨论,但基本的组织是与其他各种社会生活形式联系的作为个人的共同体的学校本身的组织。一切浪费都由于彼此的隔离。组织不过就是使事物互相联系起来,使它们运转得容易、灵活、充分。因此,当谈到教育中的浪费这个问题时,我想请你们注意到学校制度各个部分的隔离现象,注意到在教育目的上缺乏统一性,在学科和教学法上缺乏一贯性。
我绘制了一张图表(图1),当我说到学校制度本身的彼此隔离时,也许可借助于视觉,以节省点口头解释的时间。我的一个爱诡辩的朋友说,再没有别的东西比图解使人糊涂了,我打算用图表来说明我的观点,很可能只是证明了他的话是对的。
图中的方块代表学制的不同组成部分,旨在粗略地指出每一段的时间长度以及在时间和学科上学制中各个部分的交错之处。在每个方块下面标明了它产生的历史条件和主导理想。
从整体上看,学校制度是自上而下发展起来的。在中世纪,主要是一批专业学校——特别是法学和神学学校。我们现在的大学是从中世纪发展而来的。我不是说现在的大学是中世纪的制度,但是它发源于中世纪,而且中世纪关于学术的一切传统直到现在还没有消失。
20世纪兴起的幼儿园是保育室和谢林哲学结合的产物,是母亲为她的孩子们进行的游戏和运动与谢林的高度浪漫主义和象征主义哲学相结合的产物。来自对儿童生活——保育室工作的继续——的实际研究的各种因素仍然是一切教育中富有生命力的力量;谢林式的因素在幼儿园和学制的其余部分之间造成了阻隔——产生了隔离。
画在顶上的一条线表示在幼儿园和初等学校之间有一定的相互作用;因为,只要初等学校在精神上还是与儿童生活的天然兴趣无关的,它就与幼儿园隔离了,以致现在的问题是要把幼儿园的教学法引进到初等学校中去,即所谓衔接班的问题。困难在于两者的起点不同。为了使二者衔接,教师不得不“翻墙”进去,而不是从“大门”进入。
在目标方面,幼儿园的理想是儿童的道德发展,而不是教学或训练;这个理想有时强调到感情用事的程度。初等学校实际上产生于16世纪的民众运动,当时,随着印刷术的发明和商业的发展,学会读、写、算成了商业上的需要。目标显然是实用性的,那就是实利;掌握这些作为学问的象征的工具,不是为了学术,而是因为它为人生的事业打开门径,否则大门就会关闭。
初等学校以后的一个阶段是文法学校。在我国西部各州,这个名称用得不多,而在东部各州则被普遍使用。这种学校要追溯到文艺复兴时代——也许略早于初等学校的产生条件,而且,即使它们是同时存在的,也各有不同的理想。它必须学习更高意义上的语言,因为在文艺复兴时期,拉丁语和希腊语把人们与过去的文化、与罗马和希腊世界连接起来。古典语言是从中世纪的桎梏下摆脱出来的惟一工具。于是出现了文法学校的原型,它比大学(主要是专业性的)更富有通才教育(liberal)的精神,其目的是使人们掌握研究古代学术的钥匙,使人们能以更广阔的视野观察世界。它的目标首先是文化修养,其次是训练。它体现的内容远远超出现在的文法学校。它是大学中的通才教育的要素,它向后扩展就变成文实学校和中学。因此,中等学校仍旧部分地刚好是低于学院(其课程甚至比几个世纪以前的学院更高)或学院的预科,部分地是初等学校的实利性质的综合。
然后出现了19世纪的两种产物——技术学校和师范学校。工科学校、工程学校等等当然主要是19世纪商业条件发展的产物,正如初等学校是16世纪商业条件发展的产物一样。师范学校的兴起是因为培养教师的需要,其意图部分是专业训练,部分是文化修养。
无须详述,如图所示,在学制中大约有八个不同的组成部分,其中每个部分都是在历史上不同的时期出现的,每一种都有着不同的理想,因此,方法也不相同。我不想指出,过去存在于学制的各个不同部分之间的隔离、分离现在仍然存在。然而,必须承认,迄今为止,它们从来也没有结合成为一个完全的整体。教育管理方面的重要问题是如何将这些不同的部分统一起来。
试考虑一下培养教师的学校——师范学校。这些学校目前多少处于不正常的地位,它们介于中学和学院之间,需要中学作为预备阶段而又包含着一定数量的学院课程。它们与学术性的高等教材分离,因为从总体上看,它们的目标是培养人怎样教,而不是教什么。可是,如果我们到学院去,又发现这种隔离的另一半——学习教什么,而对于教学方法几乎是蔑视的。学院是与儿童和青少年隔离的。它的学生大都离开了家庭,忘记了他们自己的儿童时代,结果成为掌握了大量教材而很少知道如何将教材与那些受教育者的心理联系起来的教师。在教什么和怎样教之间存在的这种划分中,每一方都由于这种分离而受到损害。
深入探究一下初等学校、文法学校和中学之间的相互关系是很有趣的。初等学校始终很拥挤,采用的是过去新英格兰文法学校所学习的学科。中学已经把它的学科往下移了。拉丁语和代数安排在高年级,因而第七、八两个学级最后全部是旧式文法学校遗留下来的学科。它们是乱七八糟地组合起来的,一部分是儿童继续学习已学过的学科(读、写、算)的地方,一部分是为升中学作准备的地方。在新英格兰有些地区,这些高年级的名称叫“中间学校”。这个名称是个巧妙的名称;其作用不过是介于已有的和将要有的事物之间,它本身没有特别意义。
正如学制的各个部分被隔离开来一样,它们的理想也各不相同——道德的培养、实际的功用、一般文化修养、精神训练和专业训练。这些目标中的每一个都专门代表教育制度的不同部分,而且由于各部分之间的关系日益增长,每个部分都要求提供一定的文化修养、训练和实利教育。但是,事实上证明缺乏基本的统一性,仍然认为某一学科有利于训练,另一门学科有利于文化修养。例如,认为算术的有些部分有利于训练,而另一部分有利于应用;文学有利于文化修养,文法有利于训练;地理部分地有利于实利,部分地有利于文化修养,等等。教育的统一性烟消云散了,各门学科变成了离心的,这门学科完全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那门学科完全是为了达到另一个目的,直到全部学科变成完全是互相竞争的目标和互不联系的学科之间的折衷妥协和大杂烩。教育管理方面的重要问题是在一连串多少互不联系而又交叉重复的地方求得整体的统一性,从而减少由于互相摩擦、彼此重复和没有适当的衔接过渡所造成的浪费。
在第二个示意图中,我想建议,实际上把学制的各个部分结合起来的惟一方法就是使每一部分与生活结合。只要我们的视线局限于学校制度本身,我们就只能获得一种人为的统一性。我们必须把学校制度看做社会生活的更大整体的一部分。中央的(A)方块代表学制的整体。一边的(1)是家庭,两个箭头代表家庭生活和学校生活之间在各种影响、材料和观念上无拘无束的相互作用。下面的(2)是与自然环境的关系,即最广义的地理课的主要领域。校舍周围有自然环境。它应该成为一座花园,并将儿童从花园引向周围的原野,然后再进入有着一切实际情况和各种势力的更广阔的乡村。上面的(3)代表商业生活以及学校和工业的需要与各种势力之间必要的自由活动的余地。另一侧的(4)是严格意义上的大学及其各个方面,它的实验室,它的由图书馆和专业学院组成的资源。
从儿童的观点来看,学校的最大浪费是由于儿童完全不能把在校外获得的经验完整地、自由地在校内利用;同时另一方面,他在日常生活中又不能应用在学校学习的东西。那就是学校的隔离现象,就是学校与生活的隔离。当儿童走进教室时,他不得不把他在家庭和邻里间占主导地位的观念、兴趣和活动搁置一旁。学校由于不能利用这种日常经验,于是煞费苦心地采用各种方法和手段,以激发儿童对学校功课的兴趣。几年前我访问摩林市的时候,教育局长告诉我,他们发现每年都有很多儿童在知道了教科书中的密西西比河与流经他们家旁边的小河有关时都感到惊讶。尽管地理课仅仅是教室中的事情,但它多少可以启发很多儿童认识到,整个说来它不过是他们每天看到、感受到和接触到的事实的更正式更明确的说明。如果我们想一想我们都住在地球上,我们生活在大气中,我们生活的一切方面都受到土壤、植物群、动物群的影响,受到与光和热有关的事物的影响,然后再想一想学校的地理课成了什么样子,我们对于儿童的日常经验和学校大量提供的隔离的教材之间存在的鸿沟就有了一个典型的概念。这不过是一个例子,并且早在我们把现在学校中矫揉造作看作是不自然的、不必要的以前,它就是我们多数人可能反思的一个例子。
虽然在学校与商业生活之间应当是有机联系的,但它的意思不是说要使儿童预备从事某种特定的商业,而是说儿童的日常生活与他周围的商业环境之间应当有自然的联系;学校要做的事就是要阐明这种联系,解除对这种联系的限制,不是靠引进如商业地理、商业算术一类的专门学科,而是通过使普通的联系纽带富有生气来阐明这种联系,解除对这种联系的限制,使之成为有意识的活动。混合商业合股(compound business partnership)问题在现在的很多算术课本中也许没有,虽然在不到一代人以前是有的,因为教科书的出版者说,如果他们遗漏了任何内容,他们的书就卖不出去。这种混合商业合股远在16世纪时就产生了。那时还没有发明合股公司,当与印度和美洲的大宗商业兴起时,就必须有资本的积聚用来操纵商业。一个人说:“我投入这么多资金,为期6个月。”另一个说:“我投入这么多资金,为期两年。”这样一来,他们依靠联合就获得了足够的资金创办他们的商业企业。于是,学校自然地要教“混合合股”(compound partnership)。人们发明了合股公司,混合合股消失了,但是与它有关的问题在算术中保留了200年。在它们不再具有实际用处以后,它们还是被保留了下来,作为精神训练之用——它们是“如此困难的问题,你知道”。现代算术中在百分比这个标题下讲的很多东西都具有同样的性质。12岁和13岁的儿童要学完盈亏的计算和各种形式的银行贴现,这些东西如此复杂,连很久以前的银行家都把它们省掉了。如果指出商业不是这样进行的,我们就又会听到“精神训练”。然而,在儿童的经验和需要加以利用和阐明的商业状况之间有大量真实的联系。儿童应该学习他的商业算术和商业地理,但不是作为被它们自己孤立开来的东西来学习,而是与社会环境联系起来学习。青少年必须知道作为现代生活中的一个因素的银行,知道它做什么,怎样做,然后,有关的算术方法才有点意义——与我们所有算术中关于百分比、分期付款等等消磨时间和摧毁心灵的例子是迥然不同的。
与大学的关系,如图所示,毋庸详述。我只想指出,在学制的各部分之间都应有自由的相互作用。在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的教材中,有很多完全是琐碎的东西。当我们对它加以研究时,我们就会看到所教的东西充满了不成其为事实的事实,这些东西在以后是可以不学而知的。这种现象的发生是由于学校的“较低层次”的部分与“较高层次”的部分没有充满活力的联系。大学和学院的含义是在那里继续进行研究工作的研究场所,是图书馆和博物馆的所在地,在那里搜集、保管、组织了过去时代的最优秀的资料。然而,探索的精神只有通过和依靠探索的态度才能得到,在中学和大学都是如此。学生必须学习有意义的事,能扩大他的眼界的事,而不仅仅是学习细微末节的琐事。他必须知道实际情况,而不是知道50年前人们对事物的看法,或者从偏见中培养出来的教师的错误理解所认为有兴趣的东西。教育制度的最高部分若不与最低部分有完善的相互作用,要看到这些目的怎能达到是很困难的。
下图(图3)是图2的扩大。校舍增大了,可以这样说,周围的环境还是一样,家庭、校园和乡村,与商业生活和大学的联系。目的是要表明,学校要摆脱它的隔离状态并与我们说到的社会生活保持有机联系,它必须成为什么样子。这不是我们所希望有的我们的建筑师的校舍建筑计划,而是我们需要在学校建筑中体现出来的那种理想的一个示意图。在下方有餐厅和厨房,上方有木工车间和金工车间以及从事缝纫和纺织的纺织室。中心代表一切都汇集于图书馆,即是说,一切都汇集成为有助于理解实际工作的、赋予工作以意义和丰富价值的各种智力资源的集合体。如果四个角代表实践,内部就代表实践活动的理论。换句话说,学校中各种实践的目的不在于它们本身,不在于厨工、女缝工、木工和泥水工的专门技巧,而在于它们在社会方面与校外生活的联系;同时,在个人方面,它们是回答儿童在行动、表现、做事的欲望等方面的需要,使他所做的事是建造的、创造性的而不只是被动的、奉旨办事的。它们的重大意义在于保持社会方面和个人方面的平衡——图表特别象征着与社会的联系。图的一边是家庭。连接线在家庭、厨房和学校的纺织工场之间来回运行得多么自然!儿童可以把他在家中学到的东西继续利用于学校,又将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应用于家中。这是打破隔离状态的两件大事——使儿童带着在校外获得的一切经验来到学校,又给他可立即在他的日常生活中应用的一些东西。儿童是带着健康的身体和有点并不心甘情愿的心理来到传统学校的,实际上他并没有将身心两者一起都带到学校;他不得不把他的心智(mind)弃置不用,因为他在学校里没有办法运用它。如果他有纯粹抽象的心智,他可能把它带到了学校;但他的心智是具体的,是对具体事物感兴趣的,这些事物若不超过围墙进入学校生活,他就不能带着他的心智一道进入学校。我们所要求的是使儿童带着整个的身体和整个的心智来到学校,又带着更圆满发展的心智和甚至更健康的身体离开学校。说到身体,使人联想到,尽管在这些图里没有健身房,在它的四个角上进行的积极生活却带有经常性的身体锻炼,而我们的严格意义上的健身房将研究儿童的特殊缺陷并加以矫正,旨在更有意识地培养健全的心智寓于他的强壮的身体。
餐厅和厨房与乡村以及它的生产方法和产品联系在一起,这几乎是不言而喻的。烹饪的教学可能与乡村生活和统一于地理课中的各种科学没有联系。也许通常是在没有真正建立这些联系的情况下进行教学的,但是,所有进入厨房的材料都来源于乡村,它们来自土壤,是通过阳光和水的影响培植起来的,并象征着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地方环境。通过这种联系,从校园扩展到更广大的世界,儿童就会最自然地被引导到科学的学习上去。这些东西生长在哪里?它们的生长需要什么条件?它们与土壤有什么关系?不同的气候条件有什么影响?如此等等。我们都知道旧式的植物学是什么:有的是采集美丽的花卉,把它压平,制成标本;有的是把花一片一片扯下来,给不同的部分安上专有名称,找出所有互不相同的叶子,按照它们的不同形状、不同样式给以名称。这是学习植物,而不问土壤、乡村或它们生长的情况怎样。与此相反,真正的学习植物是结合它们的自然环境以及它们的用途,不单是把它们作为食品,而是从它们对人类社会生活的一切适应性进行学习的。烹饪也变成了学习化学的最自然的入门,这里也给予儿童一些他立即就能运用于日常经验的东西。我曾经听一位很明达的女士说,她无法理解怎样能把科学知识教给幼年儿童,因为她不知道他们怎样才能懂得原子和分子。换句话说,由于她不知道在脱离日常经验的情况下把高度抽象的事实提供给儿童,所以她根本不能懂得怎样教授科学知识。在我们对这种话发笑以前,我们要自问一下,像她这个样子的是否只有她一人?或者说,它是否概括了几乎所有我们的学校实践中固有的原则。
木工作业和纺织车间也同样与外部世界有联系。它们在材料的来源上与乡村有关,在应用能量的科学知识上与物理学有关,在建筑和装饰的发展上与商业、销售和艺术有关。在它的技术学校和工程学校方面也与大学有亲密的关系,与实验室及其科研方法和科研成果有关。
让我们再回到标有“图书馆”(图3B[1])的方块上。如果你想象房间有一半在四个角上,一半在图书馆,你就会明白关于口述室的概念。在这个地方,儿童带来各种经验、疑难问题和他们发现的特殊事实,并进行讨论,以便使他们有新的认识,特别是从别人的经验中、从世界所积累的智慧中——以图书馆为象征——获得新的认识。这里有理论与实际的有机联系,儿童不仅做事,而且也获得他所做的事的概念,从一开始就获得一些指导他的实践又丰富他的实践的理智的概念;同时每一个概念都可以直接或间接地在经验中应用,对生活发生影响。几乎不用说,这就确定了“书本”或阅读在教育中的地位。用书本或阅读代替经验是有害的,而用它们阐明经验、发展经验则是至关重要的。
图4正是说明了这个同样的概念。它提示了这所理想学校象征性的第二层楼的情况。上方两个角上是实验室;下方的两个角上是包括绘画和音乐的艺术工作室。凡厨房和车间中发生的化学和物理的疑难问题,都带到实验室来寻求解答。例如,上周从事包括使用纺轮的织布的实际工作的一组年龄较大的儿童绘制出了踏板和轮子的方向与力、轮子与锭子之间速度比例的图解。用同样的方法,儿童在烹饪中要打交道的植物构成了对植物学发生兴趣的基础,可以由他们自己选取,自己学习。在波士顿的某所学校里,几个月的科学知识的学习集中在棉花作物的生长上,然而每天都要加进一些新东西。我们希望用为缝纫和织布提供材料的各种植物做类似的工作。我希望这些例子也适用于学校中的实验室与学校其他部分之间的关系。
绘画和音乐或绘画的和听的艺术是代表所进行的一切工作的顶点、理想化和优美的极致。我想,凡不是从纯书本观点看待这一学科的每个人都承认,真正的艺术是出自手艺人的作品。文艺复兴时代的艺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它是出自手工制作的模拟实物的艺术品。它不是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产生的,不管这环境多么合乎理想,而是把素朴的、日常的生活方式中见到的各种过程继续进行,使它们具有精神的意义。学校应当注意到这种关系。那种全然属于手艺人方面的东西是狭隘的,但是为艺术而艺术的纯艺术和从外面移植的艺术趋向于变成不自然的、空洞的、伤感的。当然,我的意思不是说,一切艺术作品都必须在细节上与学校的其他工作联系起来,我只是说,统一的精神赋予艺术以生命力,赋予其他工作以深度和丰富性。一切艺术都要运用人体的各种器官——眼和手、耳和嗓,但又不只限于表现器官所必需的单纯的专门技巧。它包括一种观念,一种思想,一种对事物的心灵上的反映,然而它不是任何独立自存的若干观念。它是思想与表现手段的生动的统一。作为这种统一的象征的说法是,在理想的学校中,可能是把艺术工作看做车间的工作,它经过图书馆和博物馆的提炼重新回到行动中去。
且以纺织室为例说明这种综合性。我所说的是一所未来的学校,是我们希望有一天会出现的学校。在那间纺织室里,基本的事实是它是进行实际的缝纫、纺纱和织布的车间;儿童得以直接与材料、与各种丝织品、棉花、亚麻和羊毛发生联系。知识随着这些材料也就立即出现了:它们的产地、历史,它们对特殊用途的适应性,利用原料的各种机器。在解决理论问题和实际问题中,品格训练也因而产生了。文化修养从哪里得来呢?部分来自以这些事情的科学的、历史的状况为媒介,以儿童赖以学会重视它们,把它们看做技术成就和凝结于行动中的思想这种联想作媒介,对所有这些事情进行思考;部分是由于将艺术概念引入纺织室。在理想的学校中,将会有这样一种东西:首先是一座齐全的工艺博物馆,陈列制造业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各种原料的样品和用来处理这些材料的从最简单到最复杂的工具;然后,有一批能说明这些材料的产地、它们的故乡和制造地的风景和风光的照片和图片。这些照片和图片将成为艺术、科学和工业综合起来的生动的延续的课业。还要有式样更完美的纺织品的样品,如意大利的、法国的、日本的和东方的。还要有说明已投产的设计和装饰的花纹颜色的样品。文学在对世界工业作理想化的表现中也会作出自己的贡献,如《奥德赛》中的佩内洛普[2]——《奥德赛》是一部文学名著,因为这个人物是社会生活的一定工业阶段的恰当的体现。在荷马以后直到现在,都在继续不断地把口头讲述的事实用艺术作品表现出来。音乐作出了它应有的贡献,从苏格兰的纺车曲到玛格丽特[3]的纺纱曲或瓦格纳[4]的《撒旦》(Senta)。车间变成赏心悦目的如在画中的博物馆。它不仅有材料——漂亮的木材和图案——而且将成为用绘画和图片表示的建筑的历史演变的概览。
因此,我已经试图指出,学校怎样才能与生活联系起来,使儿童随便地、平常地获得的经验能带到学校去并加以利用,而儿童在学校里学到的东西又带回去并应用于日常生活,使学校成为一个有机的整体,而不是彼此隔离的各个部分的混合物。这样一来,学科之间的彼此隔离和学制的各部分之间的彼此隔离就消失了。经验有地理方面的,有艺术和文学方面的,有科学和历史方面的。一切学科都来自同一个地球的各个方面和生存于地球上的同一种生活的各个方面。地球并不分成很多层次,其中一层是数学的,另一层是物理的,另一层是历史的,等等。仅仅依靠其中的任何一层,我们就无法长期生活下去。我们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它的一切方面都是紧紧联结在一起的。一切学科都是在这个伟大的共同世界的各种关系中产生的。当儿童生活属于这个共同世界的各种各样的而又具体和生动的关联之中,他的各门学科就自然地是统一的,使各种学科互相联系起来就不再成为一个问题。教师不必穷思竭虑地在历史课中编排一点算术,如此等等。使学校与生活联系起来,那么一切学科就必然相互联系起来。
此外,如果学校作为一个整体和生活作为一个整体结合起来,那么它的各种目的和理想——文化修养、训练、知识、实用——就不再是各不相同的东西,就不再需要为其中的一个目标挑选某一门学科,为另一个目标挑选另一门学科。儿童在社交能力和社会服务方面的生长,他与生活的更广阔更有生气的联合变成了统一的目的;训练、文化修养和知识构成这种生长的各个方面。
我想再说几句关于我们这个特殊的学校与“大学”[5]的关系。问题是要把教育作为一个整体与日常生活有机地联系起来,借以统一教育,组织教育,并把它的种种不同的因素结合起来。这所附属于大学教育系的特殊学校,对于从4岁儿童一直延伸到大学研究生的工作,有必要提出某些东西,用来作为这种统一的典型。我们已经从大学各系系主任制定的有时甚至是详细的科研工作计划中得到了很多帮助。研究生带着他的研究课题和教学法、建议和问题来到我们这里。图书馆和博物馆随时可以利用。我们要把一切教育上的事情结合起来,打破把幼年儿童的教育和正在成熟的青少年的教学分割开的障碍,使低年级的教育和高年级的教育统一起来,使它被看起来不存在低级和高级的区分,而仅仅是教育。
再特别讲一下教育学方面的工作。我想我国最早的大学教育学讲座已有大约二十年历史——密歇根大学在70年代后期建立的讲座。但是只有一两个教育学讲座曾尝试把理论与实践结合起来。它们大多是用理论、用讲义、用参考书进行教学,而不是通过教学的实际工作本身。在哥伦比亚大学,通过师范学院,在大学与师资培养之间建立了广泛而密切的联系。按照同样的方式进行工作的还有一两处。我们要求在这方面有更密切的联系,大学应当把它的一切资源,供初等学校自由使用,对发展有价值的教材和正确的方法作出贡献;而初等学校反过来又成为一个实验室,在这个实验室中,学教育的学生可以看到各种理论和观点得到验证、检验、批判、实施和新的真理的发展。我们希望这个学校在与大学的关系上成为统一教育的有效的典型。
略说一点关于本校与一般教育界同仁的关系。我曾听说采用我校所用的某种教学法曾遭到一位教师的反对,其理由是:“你知道,那是一所实验学校,他们的工作条件和我们的不一样。”进行一项实验的目的就是使别人不需要实验;至少是不需要做那么多实验,这里可能有些确定的积极的东西要顺便提一下。进行一项实验需要有特别的方便条件,以便能不受阻碍地可靠地达到结果。它必须使工作不受妨碍,有一切人力物力可随时使用。在今天所有的商业企业的背后,每一家大工厂、每一个铁路网、轮船网的背后都有实验室。然而实验室不是商业企业,它的目标不是要得到商业生活的条件,也不是要商业企业重复实验室的工作。完成一项工作和检验一个新的真理或新的方法并将它大规模应用,使它成为很多人能够用上的东西,使它成为商业性的,这是大有区别的。但是,首要的事是要发现真理,是要提供一切必要的便利条件,因为从长远看来,这毕竟是世界上最实际的事情。我们不指望使别的学校刻板地模仿我们的做法。一个工作模型不是要照抄照搬的东西,它只是为原理的可行性和使原理可行的方法所做的一次演示。因此,(回到我们自己的观点)我们这里所要求的是解决学校制度本身的统一和组织问题,做到这一点是通过使它与生活的密切联系,用以证明在一切教育中实现这种组织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任钟印译)
[1] 原文误为图3A。——译者
[2] 佩内洛普(Penelope),荷马史诗《奥德赛》中的主人公奥德修斯(Odysseus)的妻子。——译者
[3] 玛格丽特(Morgunite),一个女性的名字。——译者
[4] 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3—1883),德国作曲家、指挥家。——译者
[5] “大学”指芝加哥大学,“特殊的学校”即杜威于1896年创设的芝加哥实验学校,以下同。——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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