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平日的军训,及集中的军训,都不便仅仅看作当兵的训练。中国本是不缺兵的,实在应该把他看作一种人格锻炼,靠此工程造就近代国家的负责国民。”
这几年中教育界的最大两件事:一、会考;二、集中军训。都是最有意义的设施,其效用虽都不是目前可以大体实现的,然确是可以大体揣想得的。这两件事都有不少反对的人,但这两件事后来若是逐渐办得好上去,反对的人是不能再有根据的。这两件事也都很容易发生毛病。但容易发生毛病是一切大事件的先天症候,有为的民族是不怕这个的。没有会考,教育当局便没有方法综核名实、齐一全国的教育。恶学校与恶教员之淘汰,第一步正靠这事。没有实事求是的集中军训,中国学生难充分了解青年对于国家的义务,借以增长其爱国心。而且中国学生的第一大毛病,无纪律,难组织,也正靠办好的集中训练去纠正。
现在各地正在中学生集中军训的时候,我且贸然把我的感想写下来,供留心教育者参考。
就国家的地位论,中国恐怕要在世界上数倒第三了,土耳其固远远在天上,即如“半黑人的非洲野蛮国”阿比西尼亚,还敢对意大利不屈服,而我们此日何如?革命以来二十四年中,我们未尝没有自立自强的机会,先有欧战,后有华盛顿会议之保障,这都是头等的好机会,然而竟一至如此!说是中国人根本不行吗?就我在西洋住和与西洋人之往来观察之,毫不觉得我们中国人在智能上有“劣等民族”的嫌疑。中国人中聪明人实在不少,凡在国内好好用功的学生,到外国赶不上功课是很少的例外。就上层的才智之士论,中国人到现在也还很有发明创作之天才,即就下层阶级论,我敢说北平的洋车夫远比英岛的矿工智慧大。只是我国有一件大缺陷,我们只是一个一个的单体,而强盛的国家都是大多数国民成一个合体,散沙中虽多黄金沙,总敌不上胶泥能成器物呀。中国人的散沙性,难道说是先天病吗?我们知道,遗传中没有这个分别,这个分别都由于社会环境,早年习惯,教育趋势。我们很可以用教育力量来纠正这个习惯。
中国人缺乏组织性之一件事实,可就两面看。第一,组织是靠有一个大家共认的中央思想作重心,没有这个中央思想,便如铁屑不着磁石一样,是集合不起来的。现代的争雄国家,除苏俄外,其中人民尽管号称信天主教、耶稣教、佛教、回教,其实大多数是真不信任何教的。他们真正信仰,他们心神之真正寄托所,只是他们的国家。所以欧美人之在乎日,居养舒服,远非中国受教育阶级者所能及;而一日打起仗来,全不管了,又非中国劳力以外者所能受。中国人至今多数还未曾感觉到国家之存亡与荣辱如何影响到他个人之存亡与荣辱,无此见识即无此情感,无此情感即无此行为。维新以来的教育;何尝不是终年谈爱国,这样的空谈,虽然引起不少的志士、革命的青年,满清就灭亡在这一点上,然而多数人依然旧样。到了今天,我们还不免惊着去认识,我们的第一患害;不在强敌,而在各种各类的汉奸之多,尤其在大多数人对国家之漠不相关。现在的中国学生,就全国的人口论去,已是社会中的优越阶级,后来总是组成社会的中坚。他们空听爱国的议论,是少用的,他们必须受爱国的训练。他们应该知道国家需要执干戈以作捍卫,到现在更应该知道他们的生死荣辱是和国家的荣辱存亡分不开的。此人此日此事,意思十分充满。借此训练加重爱国的认识,锻炼爱国的情感,是理当的。诚然,西洋有些词章之士,形容一个人入伍出来成个和平主义者,或应云战败主义者(defeatist),但这究竟是极少数,只应该出现于黩武的国家,大多数人是以入伍生活增加爱国兴奋的。
第二,组织既靠中央思想,又靠训练,训练坚实者易于组织,缺训练者不能组织,这都是二加二等于四,不用解释的话。入伍集中的生活是化以纪律之最好场所,即是增加其便于组织性之最好机会,这道理也是不待解释的。
然则平日的军训,及集中的军训,都不便仅仅看作当兵的训练。中国本是不缺兵的,实在应该把他看作一种人格锻炼,靠此工程造就近代国家的负责国民。惟其如此,这军训一事是应该慎重将事,而不当随便从事。在平日之选教官,必须选择有志气的,有志气的才能振青年的志气;必须选择有知识的,有知识的才能作青年学生的师表;必须选择近代化的,近代化的乃能教人以担负国民的责任。必如此慎选,方能收到以军训陶冶人格之效。在集中的训练中,应该充分减少其无谓的苦恼,预先防备其无谓的牺牲,振作受训者的精神,使得他们自己心中是“发扬蹈厉”的,有意义、有作用的施以纪律,使得他们知道纪律即是组织,纪律即是力量。待他们出伍之后,精神上自觉是一个应负责的国民,行动上自认是一个守纪律的青年,这才算把这番劳苦的代价得到了。
我不知道这次集中训练的情形如何,我在此地,只是就此事之性质凭空设想。一件大事,当然免不了他的小缺略,初办一件事,当然免不了他的试办性。以后当然要根据这次的经验,使这事尽完尽善。惟其是大事,所以很容易办得不十分完满,惟其是锻炼国民的事,所以我们不能不希望他能办到十分完满。
试看西洋人,他们是不分文武的。退伍官兵皆可就人民的职业,而一般人民在战时皆可召之入伍。惟其如此,这样国家,有一个国民便有一个国民的实力,国民有实力,国内也出不来军阀了。再看我们的汉代,那时候的文官每每一上马便能杀贼,一使蛮夷便能拓土。等到后来,文武分化,军民异级,从此不竞。历代的制法者,颇能看到这个毛病,与北虏比起来这毛病之大尤其显明。唐之设府兵,明之置卫所,都是想在国家内造成一种军民不分的部众,现在的这个需要尤其大了。
(19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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