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教育与国家之关系

国民教育与国家之关系72

中国在世界为第一大国，以教育论之，当有大精神大资力以鼓舞摩荡于其中。然中国之旧教育，只注重于上流社会，培养官吏人才。此后新教育，宜在培养多数人才，是为国民教育所必要。盖高等学问，亦必基之以国民教育，国民教育者非养成官僚资格，宜养成一般国民资格也。中国政府或教育家脱今觉悟，当以此种教育为基础。有良好之国民教育，斯有良好之中等以上教育。因人必先受国民教育，始有好学之心，由此引导而奖进之，中等以上教育之进步发达，自属易事。乃观中国之教育则异是。譬之建筑，基础不固，则堂屋墙壁，必易动摇。同一建筑房屋，外人重在定基，故于定基时行其礼式；中国人重在上梁，故于上梁时行其礼式。此亦足见外人凡事之重基础，而中国人不然也。鄙人于此有欲言者三。

第一，多数无教育，则少数之有教育者，每至于专恣横暴。盖人性易于为恶，而难于为善。少数人有教育，势必利用多数人之无智识，而图自私自利。如果某某人物，皆曾受高等教育者，今乃任意捣乱，无恶不作；夫如是，又何必教育为哉？实则非教育不足以救国，病在有教育只限于少数人耳！假令多数人皆有相当教育，足以监督此少数人，则彼少数人者，又焉能利用他人之无智识，而为种种之罪哉？故少数受高等教育，不若多数受国民教育之有益于国家社会也，明甚。

第二，中国地大人众，必国民教育普及后，方可得多数之领袖人才。今者，国民教育尚未发达，所谓领袖人才者亦乃仅见。而所推为领袖者，亦甚无标准。凡人皆有本能，教育则足增加其本能。将来受教育者，十百倍于今日，则可为领袖者，亦必十百倍于今日，若以是而恐吾之难为领袖，从而阻遏国民教育之发达，是大误也。盖领袖人才多，则事业亦随以多，如教育事业等之发达，其所需要于领袖人才者，不止此数。又况法治国之分途进行，尚不徒教育实业已哉？然则于吾不但无损，而且有益。不此之务，亦傎矣！

第三，有国民教育，而后方成为法治国。如竹竿然，一竹竿则分而易摧，数竹竿则合而难折。又如碎沙然，虽与岩石同其体积，然一则难破，一则易散。无国民教育，则人无团结力，与一竹竿及散沙无异。设有试书世界各国国名为两行，其一行列夫国力之强者，至弱者而止；他一行列夫教育统计之多者，至少者而止，即知强国之道，不在武力而在教育矣。

吾人至福州，闻中学校学生数较前减少，而军队即加多，移教育之经费而为军队之经费，试问今日强乎？抑昔日强乎？鄙人无精神能力，使诸君信吾言为不谬，是一憾事。究竟美国今日教育发达，国亦颇强，所以致此者，非有神力，乃有实力，即国家用巨大经费于教育是也。现地球有两大民国，即太平洋东西之中美是。中国若能整顿教育，非特可与美国比，且当驾美国而上之。此国民教育实为国家之根本，其他皆枝叶也。根本既固，谁敢侮我。彼志气短丧者，每谓何有许多经费以经营此事业，鄙人则谓特患无团结力耳。苟有团结力，而努进之，则亦不必有如何之大力量。即以在座诸君言之，但以国民教育为神圣，行之十年，必有大效可睹。美国当七十五年前，教育尚无系统的记载，然不待政府定其系统，但以国民之自动自觉，极力鼓吹，任意设立，后始经政府之承认。当其萌芽之初，亦如今日之中国。中国不欲教育发达则已，如欲教育发达，亦当仿此。凡事在人为，如肯实力从事，则有精神者出其精神，有能力者出其能力，事无不济。设有问鄙人者曰：汝至中国两年，其于教育上有何乐观？鄙人必答之曰：各处义务学校之多，实最足乐观者。闻福州城厢义务学校已达至二十所，推之他省，想无不然。唯以人口比例之，尚嫌不足以应社会之需要。此种事业所以可贵者，在担任义务者皆为学生，能以其精神时间服务于社会也。循此以行，则感化者众，继起而效仿之，定能渐推渐广，愈演愈进。与美国数十年前教育发达之情形相皆似。国家根本，于是乎定，诸君勿轻视此区区而不努力，则中国幸甚。

72　1921年4月20日杜威在福建青年会上的讲演,王淦和口译,原载《杜威罗素演讲合刊》,上海泰东图书局192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