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与教育之关系

经验与教育之关系76

今日欲与诸君研究者，厥唯经验与教育之关系。教育之定义颇多，简言之则利用经验而得圆满之结果是也。经验有二义：一为经验之性质，一为利用经验之方法。兹欲论者为经验之性质；至于利用经验之方法，则资下次之研究焉。

所谓经验性质者，即吾辈对于一切环境之关系，总人事、山川、溪谷、草木、牝牡已往之类。申言之即与环境一往一复，合原动反动而言者也。譬之婴儿见火，以指触之，是原动也；火燃指痛，是反动也，此一往一复而经验生焉。又如婴儿弄石，石堕足伤，亦一往一复而成经验也。至于人与人之关系，如婴儿泣啼，人往慰之，或童子倨傲而被罚，亦若是也。故经验者绝非一面之事，一因一果，一施一受，一为原动，一为反动，如上之所谓一往一复而相合之谓也。夫经验意义，既如上言，今更究其与教育之关系焉。

教育有二：一曰学校之教育；一曰校外之教育，即日用生活之事，由经验而成者也。盖学习即经验，经验即学习，学习、经验固不可分而观也。婴儿未入校时，其天然活动与外界相接，所受因果往复之经验，即天然之教育也。故小儿一岁至三岁所受之教育至多，盖其与外界所接触至多故也。非唯小儿为然也，营商者筹划盈亏，即于经验中得教育也；至于学校教育，亦必因校外之教育而利导之，始克奏效。公立学校，往往有不良之虞者，皆教授一以课本为准绳，而学者所得止于耳食故也。夫读书之事高尚优美之事也，书中所载古人之垂诏或今人之言论，皆经验之所萃、心得之精微，读之者不以己之经验合之，而育从附会，难免口耳四寸之诮矣。故无论教者学者，苟不根据此理，必致大误。诸君教育中人，幸留意焉。盖不若是则将侵犯人之自然经验而注入之，如老鸦哺子，曾不问其饥饱、唯尽力哺之而已。教者不察学者之需要而纳之，何异于是？卒之使学者所受，尽成装饰，虽博闻强记，亦人云亦云，不能判其是非、正其谬误，所谓大之不能用天下国家，小之不能为天下国家所用。读历史仅能熟记已往之事，犹机械也；必以往古之事合之于今而应用之，则历史精神始能显着。读地理者亦然。密西西比河，美国之最大川也，学校生徒闻之于书本中者熟矣，及见此河，乃漠然不知。故书本自书本，经验自经验，凭书本注入而能致用者，无此事也。至于算学一科，人多难立，学者甚多，而能用者甚少，则虽学犹未学也。其他如伦理修身苟徒空言，而不见之于行事，亦无用之学也。

要之教育最大问题，即新材料与旧经验相融洽也。学科学者尤以实验为主，而学校之中尚未能施立于实际，是可虑也。例如家庭炊爨，即含科学之理焉，学校曾不知使学生利用此天然试验，虽学生尝试于试验室中，而究其能应用其学理于日用生活之中者，则无几人焉。道旁坊圃，人常见之，而土壤肥质之高下，菜蔬繁殖之所宜，又学生所常习者也，求其能合书本于坊圃者，又不数见也。故教育要义，端在以书本合经验，始不死于句下而有所裨益于世也。照通常之所接遇，如腌肉烹饭之类，皆常人所易为，情仅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耳；若就其中而考其原理，则寻常之事亦书也。教育若能根据学者经验而维广之，则其结果有三：

（1）学生对于己身有真正利益之价值，否则仅为博名之具装饰品而已；

（2）学校社会可相连属，否则学校社会，漠不相关，学生对于社会俨如禁隔；

（3）能使学生饶兴味而得适当之知识，否则学者将以学习为苦禁，不乐为学矣。

盖根据学生经验，乃谓之自动教育、直接教育，而非机械教育、被动教育也。更有一言，诸君其将异之，即联合教授与经验之事，在中国行之，较美国为尤易。盖中国实业状况，异于西洋，中国耳目之所触，皆西洋所难得者。譬之农工等事，皆在人人普通经验范围之中，而西洋不能也。美国都市多无坊圃，故有学生尚不知菜蔬为何物者。曾忆某幼稚园教师，令学童带菜蔬至校，而学童不察，乃取罐头食品携至校中，此皆平常未曾经验故也。复次不佞来宁数日，略观各种工艺，如缫丝、织布及其他诸事业，靡不易见，而在美国则非易事也。美国工艺皆在工场制造之，法皆用机器，参观既非易事，而机器森罗震动之声，足以令之耳聋，幼儿见之，尤易生惧。中国工艺则大半皆用人力，而参观亦易，此诚中国学生采取经验之天然利便，美国所不能及者。唯其他美国之利便，而中国所无者，亦复不少，诸君幸留意焉。中国教育尚在萌芽，而美国既历经试验，几费经营，成规俱在，正可采取大道，省精神财力，做建设之事焉。

76　1919年5月杜威在南京的讲演,刘伯明口译,原载《杜威在华演讲集》,新学社191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