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荣宝斋
21世纪的城市步伐太快了,快得令人疲惫不堪。而走进北京和平门南大街的琉璃厂,你会感觉郁闷的心胸开阔了。这里安静得让人有些疑惑,当你怀疑是不是走错地方了,但很快又会告诉自己:没有错,就是这儿!这就是名扬海外的“荣宝斋”的所在地,一个能让烦躁心情释怀的地方,一个可使心灵静谧的环境。
眼前的琉璃厂翻新了街道,墙面也像是新刷过一样地锃亮。各种广告宣传横幅在街上的商店门前悬挂着。此时,我的脑海却在极力搜寻着童年时代越来越模糊的画面:父亲走在前面引路,母亲牵着我们的手跟随着,轻松、惬意、新奇的周末,我们目不暇接地穿梭在琉璃厂各家商店之间……变化太大了,古香古色、原汁原味的琉璃厂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这里更多地融进了新的城市元素、新的商业气息、新的营销方式,连商店门前招揽生意的人的口音也都变得南腔北调了。
每当提起“荣宝斋”,定会勾起我对童年的回忆。毕竟这里是我们随父母从南方来京的先落脚的地方:我们就住在地处和平门的教育部宿舍。喜欢书法和北京古玩的父母经常带我们逛琉璃厂,尤其是喜欢到“荣宝斋”看看字画儿,买点儿笔墨砚台等小物件给我们做礼物。由此我一直认为,父母的字写得好是跟逛荣宝斋有关!父亲的字迹永远是那么刚劲有力、所向披靡,透着山东男人的骨气;而母亲的字迹则显出江南女子的秀美和婀娜,我们这一代人很难青出于蓝,更难胜于蓝。而且我还坚信,跟他们不同寻常的经历也有关系。如果没有在战争年代经历过痛苦和磨难,没有在血雨腥风中坚强挺过,没有在泥泞的雪路中赶着给学生们上课……真的就不会写出值得我永远骄傲和崇拜的字迹。父亲在闲暇时总爱舞文弄墨的,还时常让我们也练练毛笔字、画画画儿,还专门请老师教我们。这在20世纪60~70年代,能够有这种雅兴的父母要说还真有远见呢。以至于到今天,老人家们的要求也影响到我们自己的孩子。
忙过了几十年,想把生活的脚步放慢的我,一次再一次地走进琉璃厂,心情还是异样的兴奋,总感觉儿时的欢喜还在心中跃动,儿时在琉璃厂的所见所闻还能找到。在这个晴朗的下午,我带着远道而来的朋友走进荣宝斋销售大厅,迎面那硕大的、恢宏气派的砚台,让朋友好一阵儿惊奇,对着我面面相觑了好一阵儿。再往东厅走到尽头的几座艺术造型的砚台因价格不菲,造型各异,更是让朋友瞠目结舌。其中有一方砚台叫“九天揽月”,它的品名:端砚;它的石品:石眼286颗;它的价格:498万元人民币。还有一方砚台叫“岭南春色”,它的品名:端砚;它的石品:火捺天青、青花;它的价格:32万元人民币。这些砚台主要是供人们欣赏的,也从一个侧面表现了我国文房四宝的审美价值之所在。
荣宝斋文房四宝语言文化
中国的文房用具真是丰富之极,除基本的“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之外,还派生出来许多其他用品,例如印章、印盒、水盂、笔洗、笔筒、镇尺、砚屏、墨盒等。当我们走到另一柜台前时,看到更多的是一些名字特别的小物件:画钗、铜勺、玉米铜水盂、黄铜提梁小壶、玛瑙蜗牛、玛瑙镇纸、玛瑙笔架、墨舔、铜丝揸绳、圆书镇、方形印床、海黄镇尺、铜钉等。这些物件儿的名称对于外行人来说很陌生,可是如果你稍微留意,就会从柜台前顾客的眼神儿里,感受到一种独特与神圣交织的东西,能够听得见他们如数家珍般谈论着这些物件儿,一定会深深吸引着你。
水盂。水盂是为了给砚池添水而用的,又称水丞、砚滴,在古代则称为“水注”。水盂也被称为文房中的“第五宝”,最早出现在秦汉。因为小巧雅致,最能体现文人雅士的审美情趣。它多种多样,但以随形、象形居多,也有圆、扁圆或立圆形的。它的用料十分丰富,可用陶土、瓷品、铜质、玉石、水晶、玳瑁、绿松、玛瑙、玻璃、漆器、竹木、景泰蓝等500多种材料制作。水盂的图案很具艺术气息,有人物、山水、花鸟、虫草等;色彩更是五彩缤纷,如宝蓝、钧红、翠绿、乌金、莲青、鹅黄等。单就从水盂的材质、工艺、造型、纹饰、画意、色彩等来说,就够让人赏心悦目的了。水盂除实用价值外,更多的是具有观赏价值。有人从养生的角度认为,水盂可息心养性,“一洗人间氛垢矣,清心乐志”。还有人认为,水盂可助文思,“几案之珍,得以赏心而悦目”。被世人称为“国内藏盂第一人”的陈玉堂老先生,因嗜好收集水盂,还把自己的书斋起名为“百盂斋”。这是老先生借“盂”是“愚”及“迂”的谐音而自谦。
荣宝斋包装纸上的广告
镇尺,镇尺是写字作画时用来压纸的文房物件儿。最初的镇纸没有固定形状,常见的镇纸多为长方条形,因故也被称作镇尺、压尺。最早的镇纸是由于古代文人常常把小型青铜器、玉器放在案头上把玩欣赏,由于这些小型青铜器、玉器都有一定分量,所以人们在玩赏同时,会随手压纸或压书,久而久之则发展成为一种文房用具。古代镇纸大多采用兔、马、羊、鹿、蟾蜍等动物的立体造型,材质多采用玉、陶瓷、铜以及水晶等。到了书画名家辈出的明清两代,文房用具的制作和使用得到极大发展,镇纸的制作材料和造型也有了新的变化,增加了紫檀木、乌木、石材等。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后,我的朋友考上了清华大学,为庆祝毕业三十周年,他所在的机械制造系给毕业生们每人发了一方黑色石材金字镇尺,背面篆刻着“一九七七级世纪宣言”。其中写道:“……使我们与母校朝夕相伴,注视着她一流的风采。纵然我们中间已经有人悄然离开,却将与这不断延伸的石阶光辉同在。这就是我们对母校朴素的情感,是我们对人生坦白的襟怀。与大地母亲在一起,用厚重的德行把永恒的万物承载。……”这块镇尺威严大气,透着世界名校厚重的教育德行。
看过电视剧《百年荣宝斋》的人一定会记得其中谈到的荣宝斋为皇帝“开笔书福”准备“楂笔”的故事。康熙年间,有一个叫楂慎行的诗人学苏东坡的诗风,是继王士真、朱彝尊之后具有影响力的诗人。后来他做了内廷侍从大臣,并得到康熙的赏识。康熙还特意书写了一个硕大的“福”字送给他,表示对他诗歌的赞赏。从此以后,每到嘉平朔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一,康熙就开笔书“福”,赏给在京的王公大臣和内廷侍从们。这个不成文的规矩延续到了雍正,赏“福”字的范围也逐渐扩大到了给各省的总督、将军、巡抚等大员,而且要写百十来个“福”。他所使用的毛笔更是特殊,有个学名叫“楂笔”,专门写大规格的字用的。“楂笔”的笔管短而粗,写大字时,手要抓住靠近笔头的位置才得劲儿。皇帝开笔书福时很是讲究,需要不同的楂笔“伺候”着,写完一个“福”字就得换一支楂笔。
谈笺。谈笺是明代一个叫谈仲和的人制作的笺纸,质量上乘,是文房四宝中纸的佳品。董其昌夸赞谈笺:润而绵,下笔莹而不滑,能随心所欲。谈笺的制作工艺很复杂,使用荆川的连纸褙厚砑光,还要打上蜡,所以“其贵过绫”,商家都不会轻易卖出,总要精心保存。谈仲和的手艺是他的祖上彝斋公从内府得到了秘方传给谈仲和的。但是谈仲和是一个性格散淡的人,对做生意并不很上心,既不想图名也不想图利。终于有一天,他被踏破店门坎催货的商家们惹急了,一气之下将制作谈笺的工具、用料全都付之一炬。几乎断了谈笺制造的后路。而为了获利,一些不法商人乘机制造起假谈笺,即在普通笺纸上涂上膏粉以次充好,坑害了不少消费者。但是当时荣宝斋的前身松竹斋,宁可不做谈笺生意也绝不容许做出坑害老百姓的事情,坚守着内心的一片净土。著名画家为荣宝斋作笺纸作画稿,除张大千外,还有齐白石、溥心畬、吴待秋、陈半丁等,这是荣宝斋的笺纸被誉为“琉璃厂诸笺肆之白眉”的主要原因之一。
前门琉璃厂西街19号荣宝斋门前的广告
荣宝斋对社会的一个极大的贡献是帮助了不少当时不太出名但又很有潜质的画家、书法家成名,例如,张大千、启功等。20世纪三四十年代,张大千先生从逼真临摹名人画儿到享誉中国画坛,被世人称为“南张(大千)北溥(心畬)”,这其中少不了荣宝斋的功劳。一般画店老板求他作画十分不易,但荣宝斋无论是经理还是伙计,只要向他说明店里需要什么样的画儿,他总是有求必应,毫不推辞。琉璃厂文化街和与之交叉的南新华街,每年正月初一到元宵节期间的厂甸集市,是北京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所有的画店都拿出最好的画儿挂在橱窗上,行话叫做“窗档”,以显示自己的实力。有一年春节,张大千先生一气儿为荣宝斋共画了15幅“窗档”,令同行羡慕不已。在北京,张大千的画都是由荣宝斋装裱;荣宝斋还专门精心为他研制朱砂、石青、石绿等绘画颜料。他则大力支持荣宝斋。据说,画家一般都不愿意为南纸店作笺纸画稿,因为会被认为是“雕虫小技”。然而,张大千先生却曾先后三次为荣宝斋作笺纸画稿三套,每套八张,既有山水,又有花卉,分别刊于1935年、1951年和1957年各版本的《荣宝斋诗笺谱》。
李可染先生与荣宝斋的交往也十分密切。早在20世纪50年代,李可染先生的水墨山水画的表现手法还处于探索期,荣宝斋就已经在不断地销售他的作品。直到现在,荣宝斋还收藏着李可染先生很多的艺术珍品,如名作《万山红遍》等。李可染先生说过:“中国画用墨和用水都很有讲究。齐白石先生曾经有一句话:‘墨海灵光五色开’,意思是墨色变化无穷。古人也说:‘墨分五色’,其实又何止五色呢?其深浅变化微妙得很啊。……如何用墨,岂是这么一个深浅的问题呢?它的变化太多了,太微妙了。必须在实践中不断研究、反复摸索,才能够画出笔墨的层次、气韵和趣味来……”李可染先生特别注重用纸。他很喜欢使用陈年的“特净皮”,而这些“特净皮”都是由荣宝斋提供的。荣宝斋还为李可染先生特制了上面印有李可染先生自己题写的“师牛堂”三个字水印儿的“特净皮”纸。李可染先生总是根据他绘画的题材、内容和表现方法,选用不同的纸,对纸的运用非常讲究。
李苦禅先生是中国当代杰出的大写意花鸟画家、书法家、美术教育家,他将丰厚的中国文化与西方绘画雕刻等艺术方法及其精神融入国画与教学之中,形成了既有时代精神又具个性的书画风范。2012年9月1日至10日,《苦禅-大课堂》——李苦禅先生书画稿展在北京荣宝斋大厦举办,展览呈现了李苦禅先生不同时期的书画稿138件,并免费向社会公众开放。得知这个信息,我又一次前往荣宝斋,感受李苦禅先生精美的艺术世界。
说起来我和李苦禅先生的夫人还有过一次邂逅的经历。那是1993年的6月12日,我带着年幼的女儿去中国美术馆参观画展,当时中国美协、中央美院、中国美术馆、中国画研究院与李苦禅纪念馆正在中国美术馆联合举办“李苦禅艺术展”。女儿好奇地拉着我的手径直走进展览大厅。只见一位衣着朴实的老妈妈正坐在大厅门口处,慈祥和蔼的笑容深深吸引着我们,我和女儿走上前去和她打招呼问好,女儿一声甜美的“奶奶您好”,让老人更是喜悦不已。当我们看完画展走出展览大厅时,老人亲切地走上前来,很是疼爱地伏下身子问我女儿:“小朋友你几岁了,喜欢画画儿吗?”身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她是李苦禅先生的夫人李素文。当时我感到有些意外,没有想到,李夫人听了我女儿天真的回答后,兴致勃勃地取出一本介绍李苦禅先生(李燕著)的书递到女儿手中,还将我女儿揽在怀中,用蓝色的笔在书的扉页上给女儿亲笔题了词,之后还和我们一起合影留念。直到今天,这本书和合影仍旧保存在家中。时间过去了二十多年,当时我和艺术大师的家人们的邂逅交谈仍然历历在目。我很庆幸能用如此独特的方式与作古十年的大师近距离的交流,特别是让孩子从小感受到了大师的艺术风采和做人的优良品德,给她留下了珍贵的记忆……
朋友在荣宝斋挑选着文房四宝用具,我们身旁一直有一位褐发褐眼的小伙子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还不断地用地道的普通话向服务员询问。一问才知道他从美国来,在北京大学学习政治。他今天是陪着艺术家的母亲来琉璃厂参观的。他母亲不会讲汉语,但在荣宝斋里参观购物有大半天了。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走近我眼前的这位美国老姐妹,衣着果然透着艺术家的范儿:中式亚麻绣花衬衫和裤子,手中提着两个印有荣宝斋字样儿的口袋。此时,我心中不由生出敬意,感觉我们无须语言的沟通,从眼神儿中似乎已经懂得了对方。我仿佛在用我的心声告诉她:中国的文房四宝有多么经典!她回应我的目光又是如此坚定:让年轻人从真正的艺术中受益不是天下父母最关注的事情吗?我的朋友也是满载而归,为家人和她的同事朋友们购置了一批精良的文房四宝用具。我们相约,下次来北京还要来琉璃厂,还要逛“荣宝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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