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心灵之锁

时间：2023-03-04 理论教育版权反馈

【摘要】：小圣依然如故，丝毫不为外界环境所影响。小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趴得更低了。小时候的小圣是一个听话、聪明的孩子。那些过分的严厉对待，在小圣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一方面为小圣的境遇感到惋惜，另一方面也觉得要帮助他走出心灵的阴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那天，正巧轮到小圣做值日，他负责打扫教室。但在门口小圣却停住了，一副怯怯的样子。

打开心灵之锁

宁波市蓝青学校　陆怡汝

第一次见到小圣的时候，就有一种浓浓的亲切感：圆圆的脸庞，细腻而白净。看到我过来了，马上肃立一旁，恭敬地行了一个队礼，小心翼翼地轻声道：“老师好。”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就留下了一个文静、腼典、乖巧、懂事的男孩的印象。

直到第一天担任这个班的自然科学教学。

一走进教室，远远地就瞥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小圣。桌上什么也没有———没有笔盒，也没有书本。他静静地趴在上面，双目愣愣地注视着我。

讲台上，我耐心细致地讲着，不时地在黑板上书写着要点、难点。

讲台下，同学们一个个仰着头，认真细致地倾听、思考、记录着。

只有小圣，蜷缩在角落里，身子无力地倚在桌上，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是呆呆地、安静地存在着，宛如乐章中一个不和谐的音符。

到了做练习的时候了，教室里静得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和唰唰的翻书声。同学们埋着头，奋笔疾书。小圣依然如故，丝毫不为外界环境所影响。

我慢慢地踱到小圣的面前，轻声询问他为什么不做练习。小圣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我，趴得更低了。我知道，他是怕我批评他，责怪他。

我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地示意他将本子拿出来。小圣似乎愣了一愣，身子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脸涨得通红。接着，他缓慢地从书包里抽出书本和练习本，拿起一支笔，却像是无从着手的模样。

我见他这副尴尬的样子，便问他有什么不懂的。这时，不知哪位同学说了声：“他是弱智，就算给他抄，也抄不了的。”

顿时，班里像炸了锅似的，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小圣通红的脸上，除了羞涩，更增添了一丝愤怒与隐隐的冷漠。

那么小的孩子，对这种严重的侮辱，似乎已经经历了多次而变得有点心灰意冷了。

我顿时被激怒了，严肃地说：“同学们，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尊重，而要让别人尊重自己，首先应该学会尊重他人。小圣是大家的同学，刚才的举动，是极不礼貌的表现。更何况，老师觉得小圣很聪明，很懂礼貌，见到老师主动敬礼并问好。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很多同学学习的了。”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大家一个个低垂着脑袋，不再作声了。

小圣挺直了身子，坐在座位上，偷偷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课后，我从其他老师处了解了小圣的情况，发现他存在一个严重的问题：语文水平很低，连最基本的阅读都很困难，导致各门功课均受影响。

一个初一的孩子，怎么连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都达不到呢？难道真的像同学们所说的，是个弱智吗？但他的表现不像啊，应该是个很正常的孩子啊。

带着重重疑问，我与小圣的妈妈取得了联系。

当她出现在辅导室门口的时候，白白净净、文文弱弱的样子，体现出受过良好教育的模样。

一见到我，就满含歉意地说：“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孩子给你们添麻烦了。说到底，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啊……”

这番话，让我隐约感到其中必有重大的隐情，对方现在很有情绪，需要好好地倾诉一番。

于是，我站起身来，请她坐在沙发上，替她倒了一杯水。

小圣的妈妈坐定之后，就像打开了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谈起了以往的种种。

小时候的小圣是一个听话、聪明的孩子。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他一直跟随着外婆，直到小学二年级，才由妈妈接回身边。

为人父母，皆有“望子成龙”的愿望。在学习上，妈妈不允许他出一点差错。做作业的时候，一直守在一旁监督着。如果不慎写错一个字，就会被罚抄100遍，掌心自然也免不了一顿鞭打。

久而久之，小圣一看到书本，就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开始变得不愿意看书，也不愿意做作业。

妈妈见孩子那么不争气，更是怒上心头，每天打啊，骂啊，甚至不许吃饭，逼着他学习。但所有的一切，在当时已是收效甚微。那些过分的严厉对待，在小圣幼小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

“妈妈是天底下最坏的人。”他固执地认为。

为了报复妈妈，他以拒绝学习来对抗，最后，干脆上课不听，什么都不做，不交作业，考试睡觉，交白卷……很快，小圣就成了班里典型的问题学生。

为此，老师不知与家长联系多少次了，但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默默地“坚持不懈”地抵抗着妈妈。妈妈的话，他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看着心爱的儿子一天天地在沉沦，妈妈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就好像看到自己辛勤耕耘的土地一片荒芜，颗粒无收。

但妈妈的痛心疾首，却让小圣感到一种由衷的快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

每当妈妈用几乎无助、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想尽各种方法想要挽回这一切时，小圣总是冷冷地看着她，以嘲弄的口吻说道：“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一手造成的。”

为了挽回败势，妈妈领着儿子一次次去看心理门诊，可结果都一样。医生说，问题的症结不在孩子，在于家长。

最后，倒是妈妈在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治疗，学习如何正确对待和教育孩子。

每个星期，妈妈都利用双休日为孩子请家教，但小圣根本不听，只是默默地坐着，收效甚微，家教老师也感到无能为力。

听了这番讲述，我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一方面为小圣的境遇感到惋惜，另一方面也觉得要帮助他走出心灵的阴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事态的发展有一种未知的茫然。

接下来的几天，我特别留意小圣的情况。试图通过找出他身上的闪光点来激发他的热情和上进心。我觉得这是一条可以尝试的辅导路线。

那天，正巧轮到小圣做值日，他负责打扫教室。小圣劳动起来是那么的认真、专心，连很隐蔽的角落都扫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我意识到机会来了。第二天，我在课堂上就这件事表扬了小圣。同学们都感到很惊讶，目光刷地集中到小圣身上。他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像一只红苹果，在夕阳的映射下，显得格外有光彩。

下课后，我约小圣明天来辅导室，他想了想，愉快地答应了。

翌日中午，我在辅导室等他。大约12点半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辅导室的门口。他来了。但在门口小圣却停住了，一副怯怯的样子。

我连忙向他招手，微笑着示意他进来。这时的小圣，连走路都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我让他在沙发上坐定之后，起身倒了杯水给他，并告诉他怎么舒服就怎么坐，这里不是教室，是我们聊天的地方。

“上课的时候，你好像总是看着窗外啊，是不是？”他有点拘束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他垂下头，不吱声。

我见气氛有点不对，忙转换话题，问他在班里有哪些好朋友。小圣终于开口了，告诉我他只有一个朋友小杰，是成绩落后，经常受欺负的一个同学。其余的跟他合不来。

当我问为什么觉得大部分同学都不适合做朋友时，他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冷意，平静地告诉我：“他们不喜欢我，我也讨厌他们。”

我试图了解一些具体情况，而小圣却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笼统地说：“因为我成绩不好，所以就受人欺负了。”

我看到他那种坦然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难过。这个孩子，心里埋藏了多少痛苦，却从不说出来，只是默默地怨恨着。

这种怨恨，对于一个人的成长是非常不利的，需要排解。

现在我需要做的工作是想法打开他的话匣子。

我们聊了很多，包括他的兴趣爱好和生活细节，我惊奇地发现，他的喜好居然少得可怜。

我有意引导他谈及自己的母亲，在我意料之中，他总是回避这个问题，间或流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我决定先就此打住，不能让小圣觉得跟我谈话是一种压力。

在结束之前，我又一次表扬了小圣做值日的细致和用心，他第一次笑了，笑得有点羞涩，我看出他的眼神中流动着一股兴奋，还有几分感激。

就这样，我们又约了下一次会面的时间。

在以后的几次交谈中，我们之间的距离随着谈话内容的增多和深入，变得越来越融洽，他也慢慢习惯跟我交流，乐于谈一些自己的看法和思想。

我们谈到了他的母亲，这是他始终摆脱不了的阴影，甚至有一种怨恨的情绪在里面。

我觉得单从理论上来讲述，想改变这根深蒂固的想法是很困难的，也是不切实际的。于是，我决定通过诱导的方式来逐步改善这种关系。

根据小圣的叙述，了解到从小他的体质就不好，时常生病。这让我有了一个发挥的空间。

“生病很难过吧？还记得那种感觉吗？”

他点点头，表示赞同。

“生病去医院吗？”

“有时去的。”

“谁带你去的？”

他顿了顿，轻声地说：“妈妈……”

“哦，小圣病了，妈妈很着急吧？”

“嗯……”他好像有点不自然了，眼神游离，左顾右盼，两条腿抖得厉害。

我笑了，趁热打铁地说道：“是啊，所以有句话叫‘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天底下最亲的人就是爸爸妈妈了，在我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我们以无微不至的关怀。”

他垂着头，一声不吭，双手显得很紧张，不知该往哪里放。我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老师也见过你妈妈，我觉得她很关心你，你的一点点进步就使她感到非常开心。”

他低着头，还是一声不吭。

“跟老师说说心里话吧，你和妈妈的相处怎么样？”

他抬起头来，想了好久，才告诉我：“她对不起我……”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谈及自己的母亲，我不由偷偷舒了一口气，让他将心里的感受统统说出来。

他的叙述断断续续，但是那种对母亲的抵触情绪却是异常的鲜明。小时候的烙印还深深地留在心灵深处。“就是因为她老是打我，骂我，所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讨厌上学，也越来越讨厌她。”

我对他的感受先表示了同感，又婉转地让他明白，虽然母亲的方法不对，不过出发点是好的。对此，他也表示赞同。

但成绩的一落千丈，让他在学校里抬不起头来。老师和同学都视他为差生，看不起他，在学校里面，根本感觉不到什么温暖，而这一切他觉得都是母亲的错。

我感到了阻抗，这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要想改变也不是很简单的事，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但今天小圣能将自己对于母亲的想法说出来，已经是一个很大的进步了。

在谈话中我了解到，他有一本《好人本》和一本《坏人本》，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都做了详细的记录。

此时，我不禁为小圣的举动感到讶异，小小年纪，心却深得很。同时我又一次感到辅导的艰难。

在离开之前，我们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带上《好人本》和《坏人本》，我答应小圣只看他翻给我看的那一部分内容。

约定的日子转眼就来到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而辅导室里却略嫌冷清。坐在沙发上的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改变主意不愿意来了？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12：30，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辅导室门口。

小圣如约而至。

我不禁暗暗舒了口气，这次关键性的辅导对我们来说很重要。

他的手中拿着两本硬面抄，硬面抄的封面上印着些可爱漂亮的卡通图画，彰显着十足的孩子心性。硬面抄的四个角已经向内卷曲，显示出使用的频繁性。

小圣在老位置上坐在之后，低着头，眼睛始终看着自己的脚尖，而手却紧紧地握着那两本本子。

我知道，他的内心还在挣扎和斗争，但今天的赴约已经说明他打算向我进一步敞开自己的心扉，而我需要窥视的是他的内心世界和一部分不愿为人所知的私密，在这过程中会发生什么，结果会怎样，我没有把握。

我起身为他倒了杯水，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尽量显得淡然：“先喝点水，我们就开始，好吗？”

小圣抬头看了看我，将两本本子放在了矮几上。他已经准备好了。

“这就是上次你提到的‘好人本’和‘坏人本’吗？”我微笑地问道。

“恩。”小圣点了点头，“我一直在记录的。”

“能让我了解一下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看看你愿意让我了解的一些内容。”

小圣想了想，慷慨地将“好人本”递给了我，我接过那本厚厚的硬面抄，心里充满了感激，感激小圣对我的信任。

打开扉页，三个大大的红字“好人本”赫然映入眼帘。往下翻便是详细的一笔笔记录，每笔记录都有日期、人物、记录的非常详细，记录的内容可能在别人眼里是非常微不足道的，比如一句话，一个小动作，一个简单的表情，但只要小圣觉得对方是善意的，是对他好的，帮助他、关心他、理解他、爱护他的，就在好人本上为这个人记上一笔。人物包括了同学、老师、同学、邻居、小伙伴、家人，其中也包括我。这让我有些惊喜，他对我的良好印象也加深了我对此次辅导的信心。

不过对于“坏人本”小圣就没有这么慷慨了，他犹豫了很久，才从中间选取了几页翻给我看，我微笑地朝他望了一眼，接过本子，在我翻看本子的时候，小圣显得有些紧张，我觉得他在留意我的反应，生怕我会因此对他产生想法，也怕我翻看他不愿意给我看的内容。

我细细地看了这本子上记录，有许多是关于妈妈的，也有关于老师和同学的，包括别人对他的一个蔑视的眼神、一句不经意却伤害了他的话。

“你为什么要记下这些让你不愉快的事件呢？”

“我要牢牢记住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我要记住他们对我所做的一切。”小圣恨恨地说，冰冷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冷漠的神情。

“遗忘是人类的一笔财富。遗忘可以让我们不必永远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中，遗忘可以为我们的生活带来阳光。当然，我们可以选择遗忘的事件，保留那些让我们快乐的回忆，这样，人就可以活得更开心了，不是吗？”

“但我不愿意忘记那些对不起我的人，我恨他们。”小圣白净的脸突然涨得通红，他的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深深恨意让我不寒而栗。

“记录下来只会让你自己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我有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对于那些被你记录的人来说，却没有任何意义。你这样只能将不愉快留给自己。”

小圣不作声了。

“老师希望你能将两件需要记录下来的事只记录其中的一件，这样就能让自己的每一天更好过一些，试试看，好吗？”

小圣没有表态，继续沉默着。

我知道，这需要时间，需要他自己好好想想。

就这样，我与小圣不定期地见面、交谈，内容从母亲到同学到老师……他在我面前变得越来越放松，我觉得他的心情也逐渐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