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教书

孔乙己没有高中秀才，准备复读一年，等到明年乡试。他大却心里着急啊，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孩子求学的精神蛮足，可是太迂腐，想来明年也难有希望。正和乙己他娘发愁时，听到一个好消息：他娘的村里的一位女教师要嫁到城里去做举人夫人，村里要招一名民办教师。

本来跟孔乙己没有关系，乙己从出生就一直住在集镇上，恰好他娘的堂弟的舅倌就任村里的书记，就是他把话传给乙己他大的。说在咱中国，孩子的户口是随娘，他娘是农业户口，还在村里，乙己的户口就应该算是村里的，尽管乙己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户口究竟在哪。这年头，村里就是书记一人说了算，而且村里一时半会也还没有一个秀才，乙己好歹也是经历了乡试考验的人啊，回到他娘家的村里也算是个人才吧。于是，在乙己他大给乙己他娘的堂弟的舅倌送了十斤香油、一条香烟（不要声张，烟里藏有50元人民币，是孔家一年的积蓄啊）后，乙己就到他娘的老家村里成了一名光荣的民办教师。

这一干就是30年，在这30年里乙己可以说在教学上兢兢业业，成绩也取得了不少，从镇里恢复统考后，学生的成绩多次排在第一位，还多次接受上级指派的公开课的任务，他都圆满地完成，各种奖证也有十多个。平时也注意学习，在最近几年里，他先是参加中师函授，后又参加“三结合”的大专学习，终于取得了大专文凭，这年头，文凭就是一个宝啊！也还学了一些真知识。

乙己心里也常常满足，当一个民办教师虽然不能发财，但也温饱无忧，想想一些同学：发财的有，如杨二嫂，靠卖豆腐，如今成了远近闻名的民营企业家；做官的有，鲁四当了一个小镇的镇长了，出门有小车哟；可怜的闰土还在种他的西瓜，一年到头也只能饱个肚子；祥林嫂和丈夫下岗了，吃饭都有问题；更有“阿Q”死得不明不白。自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何况乙己觉得自己的工作富有成就感，再加上妻子贤惠，孩子也蛮争气，大学毕业后留学校任教，娶了城里的姑娘为妻，孙子也可爱，可谓是一门三教师，也算是教育世家。

12年一个轮回，到乙己教书的第31年，他满48岁进49岁那年开始，乙己就觉得书不是那么好教了。这一年，鲁镇的教育改革拉开了序幕，镇领导决定在乙己教书的学校进行试点，首先是招聘校长。这一招还真灵，居然招来了“海归派”，鲁镇的“假洋鬼子”——周佳佳（据说留学爪瓦国，也有说他根本就没有出国，只是在外面一个培训机构待了几天，反正他拿的文凭乙己也没有见过，见过的人看见上面的字确实是外国字）入主学校，他喜欢别人称他为“佳佳校长”。

佳佳校长上任伊始，就组织学校教师广泛学习，组织大家讨论，一副雄心。然后把学校工作交给副校长，自己出去考察先进经验去了。回来后不久，学校就变成了一个大的工地，乙己也不知道学校是从哪里来的钱，反正几个月后，学校就矗立起了一座据说全镇最漂亮的、二十年也不会落后的教学楼。不久镇里、县里的电视台也作了采访，很是风光了一阵，都说教育改革带来了鲁镇教育的变化。后来，乙己才发现就这座楼，学校欠下了100万的债务，至今讨债的人还络绎不绝。

第二学期，佳佳校长考察归来，大谈外面的形式，阔谈素质教育，要教师再也不要往应试教育的死胡同钻了，可以不要分数，关键是全面提高学生的素质，要微笑教育，决不允许板着脸对待学生，学生有错误也要心平气和说服教育。乙己心里还是转不过弯来，素质教育就不要分数了，就不要学生学习科学文化知识了？不过学校开展的丰富多彩的学生活动却也令人心动，值得一提的是举办了首届鲁镇小学生选美大赛，可谓风光无限，连省电视台也播了新闻，报纸上大谈特谈，使学校声名远播。

第二年，佳佳校长考察后，大谈别的地方的教育经验，谈教育改革的趋势，提出“学生就是编制，学生就是财富，学生就是上帝”的口号，要想千方设百计多招学生，于是假期全校教师一起走村串户，只要愿意到学校就读的学生，学校都欢迎，还出台了各种优惠措施，不惜给优秀学生发大笔的奖金。为了留住学生，学校进行了学生评教活动，学生打最低分数的教师被停课，换上别的教师。学校还承诺：以后只要有三分之一学生不喜欢某个教师，就可以随时换掉教师。这一学期，乙己开始觉得学生不再那么听他话了。他发现一些教师为了讨好学生，不再管学生了，学生想怎么就让他怎么着。佳佳校长还提出，我们的教育就是服务：让学生在学校里高兴，喜欢学习的就让他学习得高兴，喜欢玩的就让他玩得高兴。

第二学期，佳佳校长考察回来，又提出新观点：应试教育其实也是素质教育的一部分，还是要搞应试，并提出“末位淘汰”的思想，谁考试得最后一名谁下课。这一学期乙己因为罚站一个他认为有发展前途的学生，强迫学生留下来背书，学生一气之下，离校出走，家长找学校要人，学校找乙己要人，乙己对家长说：“我真的没有做错什么啊？我只是想要他学习啊！”家长气急败坏地说：“我本来就没有指望他把书读好，我只是让他在学校混大一点，你快当了一辈子的教师，搞了几个钱啊！”这件事情最终因学生自己回家而结束，却被上级检查团发现，作为坏典型被不点名批评了多次。

第三年，别的学校采取了比乙己学校更加优惠的学生就读措施，一下子就把乙己学校的尖子学生挖走了几十个。镇里的教育改革也出台了一个大的动作，学校一部分民办教师下岗了，岁数超过五十岁的或者教龄在三十年以上的留了下来，乙己两项都达到了，但是工作却比以前加重了一倍，工作累倒不说，学生还不听话，乙己对佳佳校长说：学校是否该抓抓校风校纪，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得管了。佳佳校长说教师连学生都管不住，你还当什么教师呢？管不住学生就是教师的无能。

第二学期开学时，乙己生病了，我去探望，他说他是怕学生怕出病来了，他现在越来越不知道怎么教学生了，左不得，也右不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也许自己真的落伍了。

本文发表于2004年4月28日《中国教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