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瑶山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转变的原因及其启示[1]
⊙黄 胜[2]
[摘要]瑶山是闻名全国的贫困地区,白裤瑶经历了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历程。白裤瑶“逃学”主要是由于生计类型的影响、传统文化习俗的影响和长期贫困的影响,白裤瑶“向学”主要是因为政策的影响、价值观念变化的结果、榜样的激励作用。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过程在中国民族地区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和典型性,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瑶山社会变迁与学校教育变迁之间的互动关系,也从某种程度上阐释了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与民族文化应该双向适应、双向滋养的关系原理。
[关键词]白裤瑶;学校教育;转变
瑶山瑶族乡位于贵州省荔波县西南部,地处中国南方喀斯特世界自然遗产地腹地,境内有国家级樟江风景名胜区大、小七孔景区。瑶山乡是以瑶族(白裤瑶支系)为主体的民族行政乡,乡政府所在地设在瑶寨的拉片村。该乡现辖4个行政村,46个村民组,总人口为5 860人,少数民族人口为5 323人,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96.24%;其中白裤瑶人口为2 645人,占该乡总人口的45.1%。白裤瑶是瑶族支系之一,自称“瑙格劳”“布诺”,因男子穿齐膝白裤,故他称为“白裤瑶”,主要聚居在贵州省荔波县瑶山瑶族乡和广西南丹县八圩、里湖瑶族乡一带,人口2万多,各地的白裤瑶文化习俗差别不大,是典型的中国南方喀斯特山地民族。白裤瑶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民族文化保留最完整的民族之一,被称为“人类文明的活化石”,至今仍遗留着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阶段的社会文化信息。笔者曾到瑶山进行过多次考察,白裤瑶的学校教育历程引发了我们深深的思考。
一、瑶山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历程
(一)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期白裤瑶的“逃学”倾向明显
1.白裤瑶长期入学率低而辍学率高
新中国成立前,瑶山无人识字,也没有现代学校教育。1953年,政府在瑶山建立第一所学校(菇类小学)时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仅25%。[1]针对这个情况,笔者访谈了5名65岁以上的白裤瑶老人,他们回忆的情况基本一致,即入学的学生很少,而辍学的学生约80%。
20世纪60年代初期,瑶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在30%左右。“即使在采取‘不上学不给口粮’的强硬政策措施时期,也有不少人带小孩去注册后就带回家或上山;有的根本不注册,不给口粮就上山开荒另寻出路。”[2]“初期,全公社有适龄(7—12岁)儿童316人。当时,小学生年龄最大的有十六七岁。因此,应入学者远不止316人。但注册人数仅有200余人,而实际入学人数只有116人。表面上入学率达到了学龄儿童总数的1/2,而实际只有1/3。”[3]直至1965年,瑶山小学才开始有白裤瑶毕业生。[4]
20世纪70年代瑶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表面上是1/2左右,甚至达到2/3,但实际入学的学生数仍然只保持在20世纪50年代水平。[5]根据调查,得知此期间瑶山小学辍学率为40%左右。
1982年即使实行了“三包”,瑶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也只占到学龄儿童总数的42.6%,辍学率为30%左右。[6]而由国家统计局《关于1982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统计公报》得知1982年全国小学学龄儿童入学率为93.2%,辍学率为6%,由贵州统计年鉴得知1982年贵州省学龄儿童入学率为78.3%,辍学率为10%左右。
在1982年以前,只有十几名白裤瑶学生升入初中读书,绝大多数白裤瑶学生没有读完小学或只读完小学就不再读书了,而真正能升入初中的只有几个,自1953年开始的几十年里培养的学生绝大多数是初小以下文化水平。[7]在20世纪80年代以前,基本上没有白裤瑶学生升入高中读书。由于在1991年瑶山乡撤并建以前,白裤瑶占瑶山乡人口的96%以上,所以瑶山白裤瑶的中小学入学率、辍学率与整个乡的情况基本吻合,根据调查得知的情况也基本如此。
2.白裤瑶“逃避”学校和老师,学校在瑶山长期“孤立”存在
另外,笔者通过调查得知,瑶山建立学校以后,很长时期里白裤瑶与当地学校的交流都很少,学校虽然就建在村庄边,但是白裤瑶很少甚至不敢走进学校、不敢与老师交往,也根本不关心学校和老师的问题。就像瑶山小学谢老师说的:“当时大家都对学校感到陌生,害怕学校,害怕见到学校里的老师,生怕老师喊自己的孩子去学校读书,甚至一见到老师或乡政府派出动员群众上学的工作人员大家就会躲起来。”瑶山小学何老师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学校就像一座孤岛,除了白天上学期间可以看见有老师和学生外,放学以后学校里根本见不到一个人,村民对学校都敬而远之,学校与村庄就像两个陌生的世界一样。”因此,不仅白裤瑶学生“逃学”、辍学,而且白裤瑶家长在这一阶段“逃避”学校和老师的问题也很突出,学校在瑶山长期“孤立”存在。
(二)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白裤瑶的“向学”意识突出
20世纪80年代中期后,白裤瑶入学率有所提高,“逃学”问题不再突出,但是辍学率仍然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白裤瑶对学校教育处于反思和“徘徊”之中。例如,根据荔波县教育局、民宗局提供的资料得知,1990年瑶山小学(含英盘、拉朝、懂蒙、懂瓜4个教学点)适龄儿童入学率为90.6%,巩固率为86.8%,毕业率为88.8%,辍学率在6%左右。1991年,瑶山的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为93%,辍学率为5.2%。而1991年全国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为97.9%,辍学率为2.35%。[8]1993年荔波县普教通过验收时,瑶山适龄儿童733人,应入学712人,已入学683人,入学率为95.93%,巩固率为94.6%,毕业率为92.31%。[9]总体上看,20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白裤瑶在学校教育方面处于反思和“徘徊”阶段,由于行文需要,就此不作进一步探讨。但是,经过约10年的“徘徊”和调整后,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白裤瑶的“向学”意识日益增强,表现在:
1.白裤瑶的入学积极性高
自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白裤瑶的入学积极性明显提高,小学、初中入学率逐年提高、辍学率逐年降低,白裤瑶对学校教育越来越重视。2001年,瑶山的小学入学率达99.26%,辍学率从1999年逐年降低为:1.76%→0.22%→0.11%;中学辍学率逐年降低为:6.94%→6.52%→3.58%。2002年小学入学率达98.98%,初中入学率达90.93%。[10]2001年底,瑶山“两基”工作通过贵州省人民政府验收,这是瑶山民族教育实现历史性跨越的主要标志。从荔波县瑶山乡政府各学年度年初教育综合报表得知,2002年小学入学率达98.98%,初中入学率达90.93%;2004年小学适龄儿童入学率达99.04%、辍学率控制在0.84%以下,初中入学率达92.25%、辍学率控制在4.8%以下。2008年,瑶山“两基”各项指标达到国家验收要求。2009年,瑶山小学入学率达到99.63%,辍学率为0;初中入学率达到95%,辍学率为2.88%。[11]
1997年,白裤瑶学生谢文丽从初中直接考取黔南民族师专外语系五年制大专,从而成为瑶山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2005年白裤瑶学生王陆保成为瑶山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本科生,2007年白裤瑶女孩谢高丽成为瑶山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女本科生、第一个考上一本线的学生。目前,白裤瑶已经有3名本科生和5名专科生以及8名中专生。
此外,接受调查的30名家长中,100%的家长认为上学对孩子成长的影响是“决定性的”,100%的家长“会一直支持孩子读书”,90%的家长希望孩子达到的文化程度是“本科”,10%的家长希望孩子达到的文化程度是“研究生”。从上述情况可以得知,白裤瑶近年来的入学积极性和“向学”意识较强。
2.学校成为白裤瑶关注的中心之一
首先,表现在家长主动与学校、老师联系。在采访中,瑶山小学的谢老师说:“现在的家长很关心孩子的学习情况,家长会主动将不想上学的孩子送到学校来,遇到认识的老师他们会主动问自己孩子的学习怎么样,有时学校召开家长会,家长一般情况下都会来参加,这种情况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老师家有什么红白事情(指喜事和丧事)的很多家长都会主动地去帮忙,家长如果知道老师生病了有的会关心、去看望一下,我觉得现在瑶山形成了尊师重教的良好风气。”在笔者以“您愿意就孩子的教育问题主动与老师沟通吗?”为题对30名家长的调查中,28名家长选择“愿意”、2名家长选择了“看情况”;在“您希望老师多进行一些家访吗?”调查中,30名家长均选择了“希望多点”。
其次,白裤瑶主动关心并参与学校的建设发展。瑶山小学的谢老师说:“在民族文化进校园中,瑶山小学请来白裤瑶打陀螺高手给学生进行演示教学,还请白裤瑶妇女为学生学习刺绣进行演示教学等,受到学校邀请的白裤瑶会很乐意地将自己知道的东西教给孩子们。”瑶山乡某干部在接受采访时说:“在最近几个月中,瑶山民族小学新校园的建设成为白裤瑶议论的热点,他们都认为新校园建成后对于瑶山的教育发展非常有利。在新校园征地过程中几乎没有遇到谁反对的,村民都能够理解和支持。在新校园建设中,有几十名白裤瑶劳动力参与了建筑工作,也有一些村民参加了校园的搬迁过程。”
再次,学校成为村民学习交流的重要场所。瑶山小学近年来承担了全乡大部分的扫盲任务,由老师兼抓扫盲工作,采取日办学校、夜办农校,已经扫除了488名青壮年文盲。在扫盲教育中,瑶山小学因地制宜开展农技培训,组织脱盲学员学习甘蔗种植、水稻病虫害防治、脱毒马铃薯栽培、种桑养蚕等实用技术培训,学员们学习积极性很高,遇到疑问还会主动问老师。因此,瑶山小学不仅成为适龄儿童的学习场所,也已经成为白裤瑶村民的学习场所。瑶山民族小学旧校园与拉片村连成一片,学校没有围墙,近年来在学校放假或放学以后,白裤瑶的老人、青壮年、妇女、小孩子会很自然三五成群地到学校的操场上聊天、刺绣、打陀螺、休息、戏耍等。瑶山小学何老师说:“学校成了白裤瑶生活娱乐和交流的重要场所,在学校放假、放学期间,遇到白裤瑶的重要节日或活动,他们就会在学校的操场上搞活动,附近的村民都会参加进来,非常热闹。学校虽然没有围墙,村民们在学校操场上搞活动或玩耍,但是从来没有发生破坏和盗窃学校财产的事情。”
二、瑶山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转变的原因分析
(一)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期白裤瑶“逃学”的主要原因
1.生计类型的影响
维克多、巴努将人类的经济活动划分为:采集—狩猎经济、斯威顿耕作经济、畜牧经济、农业经济、工业经济等五大类型。其中的斯威顿耕作经济有的学者亦冠之以刀耕火种、游耕、锄耕农业等名称。白裤瑶由采集—狩猎经济进入维克多、巴努所说的斯威顿耕作经济类型时间不长。“根据《黔南识略》的记载推测,白裤瑶由狩猎转向农耕的时间大约在清代前期或中期,但是,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前夕,他们仍然停留在刀耕火种农业兼营狩猎的落后阶段。”[12]“新中国成立前的瑶山,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没有一个懂汉文识汉字的人,长期沿用发竹签、数铜钱记数,烙竹筒、刀刻木等原始记事手段。[13]新中国成立后,瑶山的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白裤瑶人民逐渐迁徙下山,并基本告别了叉叉房、刀耕火种和游耕方式,均定居下来并有了固定的木质或砖瓦房。但是,1983年还有报告指出:“由于这个民族进入农耕的时间不长,在经营上还不能得心应手。”[14]白裤瑶生活中仍然残留有狩猎—采集经济、粗放型刀耕火种和游耕经济类型的痕迹,例如,白裤瑶还保留着特殊化的狩猎工具猎枪、猎犬、鸟笼、鸟套、鹌鹑网、老鼠竹夹、弩、粘膏等,尤其白裤瑶还几乎家家养鸟、人人都会用竹夹捕鼠等。综合分析,白裤瑶的生计类型在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期还处于游耕向定居农耕的过渡阶段。
生计类型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生产生活方式,刀耕火种农业兼狩猎的游耕方式使白裤瑶经常居无定所,由于自然条件恶劣,耕地面积少,耕作半径大,这样的生产条件,无疑需要投入大量劳动力,需要多数家庭成员的参与。为了解决生活上的温饱问题,很多家庭无法送孩子上学,即使上学的学生到农忙时也得回家帮忙干活。因此,白裤瑶的生计类型与学校教育要求安排大量的时间专门用于学习是矛盾的,在生产方式及生活习俗的影响下,白裤瑶家长及学生“逃避”学校教育就成为必然的选择。
2.传统文化习俗的影响
白裤瑶早婚传统的影响。在我国,一般7~12岁进小学、13~17岁进中学。但是,白裤瑶有早恋、早婚的习惯,白裤瑶男子到10岁左右就开始结识女朋友,女子到10岁左右就开始学习蜡染、刺绣为自己的婚事作准备。“拉片大队在1981—1983年结婚的14对夫妇中,男子初婚年龄最大者为22岁,最小的为16岁;女子初婚年龄最大者为20岁,最小为15岁。”[15]尽早成家结婚生子是白裤瑶的传统观念,而且白裤瑶青少年谈恋爱是被认可的、正常的,在这种习俗的影响下,学生到了十四五岁对学习就不专心了,害怕延误婚期给今后的婚姻带来困难,所以青少年上学的少,即使上学后一些学生也选择了辍学回家结婚。
白裤瑶传统知识观的影响。落后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基础决定了白裤瑶从小就要学习基本的生产生活技能,男的要学会砍柴、放牛,学会农业、手工业和狩猎的本领;女的要学会纺织、蜡染、刺绣等本领。如瑶山小学谢老师说:“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白裤瑶普遍认为人没有文化可以,但男子不会打猎、不会种庄稼,女子不会绣花、不会蜡染就不行。”村民何某说:“以前,我们白裤瑶生活很困难,很多人家饭都没有吃的,更不要说送孩子读书了,而且当时大家都认为送孩子上学读书没有什么用,读书又不能当饭吃,人们常说‘不怕没文化,就怕手脚差’,只懂得读书而不会打猎的可能连老婆都找不到……”瑶山小学谢老师说:“当时,白裤瑶对读书根本不感兴趣,主要是以前我们白裤瑶祖祖辈辈都在山上生活,没有读过书,大多认为在瑶山再读书也没有用,还不如在家帮到干活,孩子们也不想读书成天只想着去掏鸟窝,所以真正想读书的少得很……”因此,很长一段时期里白裤瑶盛行读书无用论,“逃学”在当时的环境下显得很“正常”。
白裤瑶长期与外界交流很少,缺乏对学校教育的理性认识。在新中国成立前白裤瑶面临的生存压力大、生存空间有限,使白裤瑶长期不愿意与其他民族、其他文化交流而处于闭塞状态,白裤瑶又不与其他民族通婚甚至不与瑶族中的其他支系(如青瑶、长衫瑶)通婚,使得传统的东西根深蒂固。因此,白裤瑶传统文化的内向性强而外抗性大,容易趋于保守。学校教育作为一种外来的文化,白裤瑶自然有一种怀疑、回避和外抗的认识过程。
3.长期贫困的影响
瑶山是“九山一土无水”,人均耕地0.3亩。“从1958年公社化到目前,整个社会经济结构没有根本的变化,粮食从来不能糊口,年年国家救济,一般年景达8万斤。吃饭问题长期不能解决,集体和个人手里没钱,多种经营也发展不起来,新中国成立后三十年,人口增加三倍,粮食增长一倍。”[16]1980年,新华社记者杨锡玲偶然来到当时几乎与世隔绝的瑶山,写了题为《贵州省瑶山见闻》的文章,内容有:“建国三十多年来,瑶山人民至今过着贫穷落后的生活。看到许多光脚赤身挺着大肚子的孩子。妇女光着脚丫,衣着褴褛,几乎不能遮羞。由于粮食不足,不少人长期吃着芭蕉芋叶。家家的房子都是又烂又破、稀牙露风。耕作方法至今还是刀耕火种,靠山吃饭,粮食产量很低。87%的人是文盲,95%的妇女不会讲汉话……”这一《见闻》虽然只发表在新华通讯社的《内部参考》上,但仍受到了中国政府最高层领导的重视,中央立即指示要派大员下去用心研究,切实帮助那里的人民尽早脱贫。由于很长一段时期外界对瑶山实行的是“输血式”而不是“造血式”扶贫,这种扶贫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白裤瑶短期的生活困难,但是并没有从根本上使白裤瑶脱贫。虽然政府也曾经对白裤瑶学生实行了如“三包”的特殊政策,但是瑶山整体的深度贫困使白裤瑶家庭长期忙于生计,“逃学”在所难免。
(二)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以来白裤瑶“向学”的主要原因
1.政策的影响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政府实行“不上学不给口粮”的强硬政策,白裤瑶“逃学”问题依然突出,即使80年代初期实行“三包”优惠政策也没有什么明显效果,一个重要原因是“大跃进”和“文化大革命”等政治因素的影响或遗留影响。1982年12月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十九条明确规定:“国家举办各种学校,普及初等义务教育。”为贯彻宪法精神,1985年5月,中央《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决定》明确指出,义务教育是适龄儿童和青少年都必须接受,国家、社会、家庭必须予以保证的国民教育。1986年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规定:“国家、社会、学校和家庭依法保障适龄儿童、少年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国家对接受义务教育的学生免收学费。”《义务教育法》的出台,标志着我国的义务教育开始走上有法可依的道路。2006年新义务教育法的颁布实施是中国教育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件大事,它宣告了义务教育全免费时代的到来,明确规定:“实施义务教育,不收学费、杂费。”与其他地区一样,义务教育法在瑶山得以全面实施。近年来,在瑶山地区得以实施的重要教育政策还有国家贫困地区义务教育工程、国家西部地区“两基”攻坚计划、农村寄宿制学校建设工程、农村中小学现代远程教育工程、教育信息化工程、中小学危房改造工程,等等。这些教育法制或政策的实施,对于强化人们的学校教育意识和推进学校教育的普及化有不可估量的影响。瑶山地区的学校教育也受益于这些教育法制和政策的实施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白裤瑶对于学校教育重要性的认识也随着这些政策在瑶山的实施而逐步转变,最终白裤瑶的学校教育行为、选择和价值取向发生了转变。如瑶山小学谢老师说:“我认为瑶山教育取得长足发展和白裤瑶对学校教育的认识转变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国家教育政策得以系统的和长期的实施。刚开始实施义务教育法的前几年,白裤瑶回避学校教育的问题也很突出,但是多年之后,义务教育法慢慢深入人心,人们逐渐认可和重视学校教育了。”
2.价值观念变化的结果
新中国成立前夕,瑶山白裤瑶仍保留着较完整的氏族社会形态,白裤瑶不与其他民族通婚、不与瑶族中的其他支系通婚、不与同宗共祖的人通婚、不与姨表姊妹通婚,姑舅表婚是白裤瑶婚姻的主要形式,婚姻基本限制在瑶山公社范围内的9个姓氏。白裤瑶家庭形态中更多的是类似“联合家庭”的大家庭,如“油锅组织”的存在。[3]新中国成立后,自由恋爱逐步成为白裤瑶婚姻的主要形式,虽然仍然坚持“四不通婚”原则,但是近年来已经有白裤瑶同布依族、苗族通婚的几个例子。通婚范围的扩大加强了白裤瑶与其他民族的交往、加强了白裤瑶文化与他文化的交流。白裤瑶逐步形成了以核心家庭为主、主干家庭和联合家庭为辅的家庭形态。其结果是引发白裤瑶的婚姻观、家庭观等观念的变化,从而对白裤瑶的教育价值观念产生影响。根据笔者调查和瑶山乡政府的统计得知,20世纪90年代初白裤瑶还很少有人外出打工,而近年来外出打工的白裤瑶越来越多,2009年有达20%之多的白裤瑶外出打工,有达80%之多的白裤瑶曾经到过瑶山之外的其他地区,接受调查的30名村民中90%的认为到瑶山外面去“扩大了视野、增加了知识和见闻”。社会变迁和文化的交融促进白裤瑶的教育价值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如村民何某所说:“与以前普遍认为读书无用不同了,现在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多学点知识,所以都会主动送小孩去学校读书,就是为了让孩子今后能够走出瑶山到外头去工作。”
3.榜样的激励作用
谢家成是第一个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生活的白裤瑶。作为瑶山屈指可数的首批中专生之一,他在毕业后毅然回到自己的家乡,一面在瑶山小学将所学知识传授给学生,一面刻苦钻研适宜于家乡生态环境的致富门路。多年的钻研终于使他找到了一条符合当地自然条件的独特香菇培植新技术,很快便成为瑶山第一个“万元户”。在他指导下,不少白裤瑶乡亲也摆脱了贫困。富裕起来的谢家成一家不仅住进了小洋房,2007年年初他还买了一辆小轿车。此外2005年,王陆保成为第一个考上本科的白裤瑶大学生,在瑶山引起轰动,乡政府干部谢某说:“在当时,这是我们白裤瑶的一个重大喜讯,成为整个乡的重大新闻并为大家谈论,因为王陆保家里太穷,乡政府还给了他2 000元的奖励,村民们也纷纷捐钱送他上学。”近年来,瑶山白裤瑶考上了8名大学生,乡干部谢某说:“自从考上这些大学生后,对我们瑶山人有很大的鼓励和榜样作用,让大家都觉得我们白裤瑶只要肯努力学习也还是得行的,现在多数家长和学生对教育都充满期待,村民们越来越重视教育,乡政府也采取了多方面的措施加强教育的发展,在瑶山形成了很好的教育氛围。”
三、“瑶山白裤瑶现象”的启示
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过程,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瑶山社会变迁与学校教育变迁之间的互动关系。几十年来,瑶山社会发生了巨大变化,瑶山的学校教育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没有现代学校以前,白裤瑶的家庭承担了主要的教育任务,那时的教育是一种自在的教育,这种教育是在日常生产生活中进行的。即使在新中国成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学校教育对于白裤瑶来说也是一种新鲜事物、是一种外来文化,人们对新事物的认识和接受本身需要一个过程,所以白裤瑶家庭在相当长的时期里仍然承担了主要的教育任务,学校教育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没有对白裤瑶的生活产生大的影响。随着社会的变迁,白裤瑶的原有家庭结构逐步解体,家庭的生产功能、教育功能等产生变化,部分功能被学校和社会分担,学校成为孩子学习现代科技知识和接受教育的主要场所。因此,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过程,与瑶山原有社会结构解体并逐步现代化的过程是基本一致的。教育是社会的重要组成部分,教育系统是社会的一个子系统,瑶山白裤瑶个案印证了社会变迁是教育变迁的动力,教育变迁又推动社会变迁的深入这一联动关系原理。
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过程,也是白裤瑶的教育价值观的变迁过程。无论是白裤瑶“逃学”还是“向学”,也无论是白裤瑶怎样看待和处理村庄与学校的关系,其实都隐含了白裤瑶对生活幸福及学校教育的理解和追求,隐含了白裤瑶对学校教育在他们的生活与生存中所呈现意义的理解、定位和追求。所以,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从“逃学”到“向学”的变化,其实是白裤瑶对学校教育的价值认识和需求发生了变化,其核心是教育价值观发生了变化。虽然白裤瑶个体“逃学”和“向学”的目的、原因及所反映的教育价值观可能有所不同,但是从白裤瑶群体和整体来看却有一定的共性。正如有学者指出:“价值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当社会生活发生重大转变时,价值观念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17]
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过程,也印证了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必须与民族文化双向适应的关系原理。瑶山白裤瑶的学校教育认识历程,也是白裤瑶与老师、村庄与学校之间交流关系的变化历程。学校进入瑶山后的很长一段时期里,白裤瑶对学校和老师是回避的,以学校老师及有关管理者为代表的学校文化一开始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是先进的而白裤瑶文化是落后的,这种“教育改造”的思想并没有被白裤瑶所认可和接纳,学校对白裤瑶的单向关注使得学校在瑶山长期“孤立”存在。后来学校方面采取一些积极措施,逐步结合当地经济社会文化的实际进行了改革,如校本课程开发、民族文化进校园等,学校与村庄、老师与村民的交流逐渐增多并形成了一定的互动。事实说明,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与民族文化之间如果只是一方对另一方的单向关注和适应,是无法取得明显成效的。没有学校教育的进入,白裤瑶就难以打破自己原有的封闭状态、难以融入主流文化之中;如果不与当地文化相适应,学校教育就会成为无源之水而显得“孤立”,也就无法为受教育方认可和接纳。这一经典个案,从一定程度上阐释了民族地区的学校教育与民族文化应该形成双向适应、双向滋养的关系原理。以往我们只注重学校教育与民族文化的双向适应问题,今后需要注意加强二者之间互相促进、双向滋养的关系。
瑶山是典型的中国南方喀斯特贫困地区,白裤瑶是典型的山地民族,瑶山的社会变迁和学校教育变迁在中国类似的民族地区具有一定的特殊性和典型性。中国的很多少数民族都经历了类似白裤瑶从“逃学”到“向学”的转变历程,只是表现的形式、反映的程度和时期可能不尽相同。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瑶山白裤瑶现象”在中国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类型意义和普遍意义。这一经典个案,有助于我们重新审视瑶山地区本身的学校教育发展历史并思考如何进一步改革的问题,还对于我们深入审视中国类似民族地区学校教育发展中的成效、不足和定位问题有一定参考价值。民族教育问题是非常复杂的,中国的民族教育需要关注现实问题,但也需要从纵向角度加强对个案中蕴含的普遍性问题进行系统、深刻的总结。本文对瑶山白裤瑶个案仅仅进行了初步的探讨,今后还可以进一步挖掘其中蕴含的教育学价值。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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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ason and Implication of Transformation of White Trousers Yao from“play truant”to“studious”
Huangsheng
(Qiannan normal University,Guizhouduyun 558000)
Abstract:Yaoshan is well-known poverty-stricken areas,white trousers Yao experienced the shift from“play truant”to“studious”.White trousers Yao“play truant”mainly due to the influence of livelihood type,traditional culture and customs,and long-term poverty. The reason why white trousers Yao“studious”occursmainly because of policy influence,values change results and example stimulation. The process of transformation of white trousers Yao from“play truant”to“studious”has some particularity and typicality in Chinese ethnic minority areas,to a certain extent,which reflects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social changes and school education changes in Yaoshan,which also explains the school education and ethnic culture in ethnic minority areas should establish relation principle of two-way adjustment and two-way alimentary.
Key words:white trousers ethnic Yao;the school education;shift
【注释】
[1]基金项目:本文系贵州省教育厅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地项目(基金号:10JD81)及黔南民族师范学院2010年度科研项目资助的阶段性成果之一。
[2]黄胜,男,黔南民族师范学院科研处处长、教育科学系副教授,西南大学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2008级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多元文化教育。
[3]“油锅”意为“同在一口锅里吃饭的人”,这是一种以白裤瑶家族为单位建立的一种特殊社会组织。最初的“油锅”,即共同劳动、共同消费。后来,由于内部的发展,又分成许多小“油锅”。同一“油锅”的人,都是爷崽、兄弟,因此相互间都有帮助的义务,特别是婚丧大事,必须“油锅”成员大家商量,人人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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