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流芳——白族“绕三灵”的教育人类学分析[1]
⊙杨立红[2]
[摘要]“绕三灵”是大理地区白族人民传统的民俗活动,是以唱白族调为主的白族歌舞节,是人们理解白族文化的重要途径。本研究在介绍“绕三灵”独特文化魅力的同时,探析了其在实现白族文化的传承、强化白族民族认同、实现白族人民审美教育和维护白族人民心理健康等方面的功能。
[关键词]绕三灵;文化传承;民族认同;审美教育
白族是大理地区最古老的土著民族。根据考古发现,早在公元前17世纪,白族的先民就已在这块土地上繁衍生息。白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和生活中创造了独特而璀璨的白族文化。承载着白族文化的民俗活动、传统节日丰富多彩,“绕三灵”便是其一。
“绕三灵”白语叫“观上南”,这里所说的“绕”,白族话叫“观”,也为汉语中的“逛”,具有“闲游,慢行”之意。“上”为汉语中的“三”之意。“南”是汉语中“圣地园林”之意。因此,“绕三灵”可解释为“载歌载舞游逛三个最灵验的圣地”的意思。
据记载,“绕三灵”始于南诏时期,最早是白族先民春日社稷的“祈雨水,求丰收”的宗教活动。“三灵”指的是白族民间信仰中的三位与白族建立古国有关的神话人物。第一灵是指苍山神,相传古代大理坝子原是一片汪洋泽国,白族先民居住在苍山林丛中,处于游猎阶段,他们认为狩猎成功是苍山神的恩赐;也有另一说法认为,第一灵是西天护法神,也相传大理坝子原是一片汪洋泽国。洱海水退后,苍山下出现一个平坝,白族先民迁于此地居住。其中居住在庆洞村、后被封为“建国皇帝”的西天护法神教授白族村民围垦造田、种桑栽柳、纺纱织布,被周围71个村庄的白族村民奉为本主神。为纪念这位西天护法神的功绩,“绕三灵”还被称为“绕桑林”。第二灵是段赤诚,相传他是一个杀蟒英雄。第三灵是马久邑本主神,是建国皇帝的公主和她的丈夫“保安景帝”。如此看来,“绕三灵”还是白族人民对古代祖先的创业功绩的追忆和怀念。
关于“绕三灵”的活动,在白族地区流传着一句老话:“三日逛北,四日逛南,五日返家园。”这简要概括了“绕三灵”的具体活动时间和活动路线,即从农历四月二十三日起人们以喜洲为界,向北顺着苍山之麓聚集到苍山五台峰下庆洞庄本主庙的圣源寺,在这里祈祷、赛歌,通宵达旦;二十四日,人们从圣源寺启程,经过喜洲镇街道向南绕到洱海边的村庄河涘城,当晚在这里的本主庙祈祷、赛歌;二十五日,人们继续沿洱海边前进,绕到大理崇圣寺东边的马久邑本主庙,祈祷过后各自回家。
“绕三灵”队伍在循苍山山麓洱海之滨的行进途中,一般有着固定的模式和结构:队伍的前导由两位着白族盛装的男性长者组成,他们一手拂动象征土地和本主神的杨柳枝,一手执浮尘或手帕,边走边吟唱着幽默诙谐的“杨柳曲”;队伍的中部是由一个吹笛子的人和弹月琴、三弦、敲八角鼓、双飞燕的众多男女舞者组成;队伍的尾部是由一个吹树叶的人和手执扇子或草帽的亦歌亦舞的众多白族妇女组成。白天,“绕三灵”队伍边走边唱;入夜,“绕三灵”队伍就围坐在林间空地上,燃起篝火,野炊聚餐,在林间露宿过夜,男女之间对唱情歌,婉转深情的歌声通宵不歇。前人曾有诗云:“金钱鼓子霸王鞭,双手推鼓臀转旋。最是小姑歌白调,声声唱入有情天。”这是对“绕三灵”欢快场景的生动描述。
作为白族独特的民族文化传统,“绕三灵”集白族的歌舞、服饰、民间故事和传说等文化元素于一体,与白族人民日常生动的生产和生活有着紧密的联系,是白族文化核心层的重要载体,并发挥着重要的教育功能。
一、白族文化的传承功能
文化的传承,是通过主体亲身参与而实现的。“绕三灵”蕴含着经典的白族文化内容,其中,白族的超验文化和世俗文化是其主要构成。同时,作为一种重要的民间节日庆典,“绕三灵”扎根于民间,贮存在人们的生活之中,因而它得以通过白族人民亲身经历的方式使其文化内涵世代相传。
(一)对超验文化的传承
“绕三灵”最早为白族先民“祈雨水,求丰收”的宗教活动,同时还是人们对古代祖先的创业功绩的追忆和怀念。为了得到神灵的庇佑,博得神灵的欢心,祈雨水,求丰收,就必须通过歌舞将这些祈求、祝愿、追忆、怀念等传递给神灵;同时,又通过歌舞得到神灵的感召。这实际上也是人们在祭祀神灵时与神灵沟通的重要方式。所以说“绕三灵”承载着人们的信仰等超验文化,也是传承超验文化的重要途径。
(二)对白族世俗文化的传承
世俗文化包括了历史文化知识和生产生活知识等内容。“绕三灵”承载着众多白族世俗文化的元素,它通过吸引白族民众的广泛参与,使自身蕴含的这些世俗文化得到传播和传承。
首先,从历史文化的角度看,白族“绕三灵”中祭拜的神灵(本主神)已由最初民间信仰的三位与白族建立古国有关的神话人物发展为包括三位神话人物在内的各个白族村落众多的本主神。这些本主神包括帝王将相——细奴罗、杨干贞、段思平,民族英雄——杜朝选、段赤诚,白族的手下败将——李宓、傅友德,自然之物——大黑龙、小黄龙、石头、太阳、月亮,等等。在如今的白族地区,几乎每个白族村落都有自己的本主神,每一崇拜对象(本主神)背后都有一个白族的民间故事或传说。“绕三灵”中领头的两位白族男性长者所吟唱的“杨柳曲”,歌词涉及讲述白族的历史、本主故事传说、表达男女爱情、祝福家乡昌盛、介绍本村逸闻趣事、风土民情等内容。行进途中歌队所吟唱的白族“大本曲”内容也大多涉及白族的民间故事、历史故事、神话故事和当前的新人新事。也有的内容是吟唱者即兴创作的,大多抒发吟唱者当时的思想、感情和需求。所以说,“绕三灵”承载着白族世俗文化。此外,“绕三灵”活动所到之处都是公共的教育场和社交场。在这些公共场域中,通过极具观赏性、娱乐性并饱含世俗文化内容的活动的开展,在吸引民众的同时,还可使人们获得公共的认知。因此,“绕三灵”活动的过程相当于是白族人民通过歌舞将自己的历史文化知识和独特的民族精神特性进行播撒、传承的过程。
其次,从生产生活知识的角度看,孔子提出“使民以时”,意思是说要让人们知道时间对于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并在劳动生产中加以运用。白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已总结出了一套适合白族地区农事安排的制度。“绕三灵”的时间是农历四月二十三日到二十五日,时值白族地区一年之中两季的交接时期,即蚕豆等农作物已收割完毕,即将进行插秧。“绕三灵”中不仅有大量的祈雨和求丰收的内容,而且还有大量的与农业耕作有关的歌舞表演。这就意味着“绕三灵”是白族人民用三天两季交接的农闲时间,通过载歌载舞和祭拜的仪式让各村的民众聚集在一起,告知他们重要的农事活动即将开始,应抓紧时间去安排农事活动,不要贻误了农时这一重大农事信息。这实际上是原始的、生动的农业生产知识的宣传和教育活动。有诗云“红男绿女喜游春,山麓海滨绕一周。二五已过人影散,归家返道事田畴。”这是“绕三灵”对于白族生产知识传递功能的生动写照。如此看来,“绕三灵”对于白族人民来说应具有双重的教育功能和影响。一方面,它使人们获知农业生产知识,强化人们遵守自然秩序的意识;另一方面,它以一种欢快的歌舞形式调动了人们从事农业生产的积极性,使人们以一种乐观、愉悦的情感和心态去参加农业生产活动。信息加工心理学研究表明:积极的情绪情感有利于后继行为良好效果的取得。所以,这种通过“绕三灵”活动而获得的从事农业生产活动的积极情感、态度,对于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有着积极的影响。此外,从历史的角度看,大理历来是云南重要的粮食生产基地,这除了与本地的气候、水土等自然资源有关外,白族人民耕作时积极的情感与态度对于农业丰收的状况也确实起到了积极的影响作用。
第三,从社会交往的角度看,“绕三灵”为白族内部交往搭建了一个平台,该平台以节日庆典的方式,促进民族内部交流沟通,展示并传递了本民族交往的基本方式和文化取向——热情、平等与和谐。事实上,白族人民在现实社会生活交往中也体现了这一特点。如在本民族内部,从对本主神的信仰看,不同的白族村落有自己不同的信仰本主,但这种本主信仰对象的差异并未像其他宗教那样由于流派差异而引发冲突。不仅如此,如前所述,“绕三灵”在具体活动中,居于队伍前列的两位长者,还以歌舞的形式在队伍行进过程中对不同村落的本主信仰进行介绍,这实际上是白族内部交往过程中求同存异的和谐交往文化的体现和传递。也正是得益于这一交往文化的积极影响,白族人民无论是对内交往还是对外交往,都表现出其一贯的积极、平等、包容与和谐的民族交往态度与方式。
二、强化民族认同
卡西尔指出:“符号化的思维和符号化的行为是人类生活中最富代表性的特征,并且人类文化的全部发展都依赖于这些条件。”也就是说,符号是人与文化联结的中介物,是人认识自己所处文化的一个标志。所以,一个民族之所以成为一个民族,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这一民族运用了符号创造了自己独特而相对稳定的民族文化,并在这种创造活动中塑造了各有区别的民族自身。同时,民族文化特征的相对稳定性,使得民族共同体也相对稳定。这些相对稳定且独具特点的文化体现在民族共同体的每个成员的实际生活中,体现在他们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上,体现在民族共同体所创造的物质产品和精神产品上。
“绕三灵”首先是白族文化的一个符号,是白族民族认同的标志。这一符号只有保留在人们的记忆中,产生了历史认同,才可能构建起民族认同的基础。实际上,这种认同还是一种身份,当我们认同这种身份的时候,实际上也就已表明了我们的身份。因此,白族“绕三灵”也就成为了白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一个标志。此外,“绕三灵”还具有强化白族民族认同的作用。民族认同是社会成员对自己民族归属的自觉认知,是民族成员对民族整体的认同心理和民族成员之间的认同心理基础上形成的一种高度自觉的民族归属感。它是建立在民族共同体成员的共同特征基础之上的、区别于他者的共有身份、形象,及对共同体的归属感。简言之,民族认同就是社会成员对自己民族的归属的认知和情感的依附。达成民族成员对自己的民族产生认同感和归属感的重要途径之一就是民族成员之间在思想、情感等方面的互动与交流。因为,在这种互动和交流的基础上可形成民族共同体所认同的价值观,进而促进民族共同体的进一步整合。白族人民在社会生活中通过耳濡目染的方式已对本民族文化有所认知,而“绕三灵”更是通过对唱、对话等形式强化了这种认知,生成民族归属感和认同感,进而强化了民族认同。
三、实现和谐的审美教育
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类是按照美的原则来塑造自己的历史的。”正所谓“史之所存,美之所在”,人类历史是一部丰富的美育素材。白族人民的历史也不例外,它充满着白族人民追求美、创造美的内容。承载着白族历史文化的“绕三灵”具有美的性质,并折射出白族人民独特的美的情感、美的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这是因为美的情感、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的产生,是以一定对象与人的生活发生了的特定关系、内在的联系为基础的。正是一定事物在社会生活中的意义、对人所发生的关系才有可能使人们赋予事物以美的性质进而产生美的情感、美的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此外,任何一种审美情感、审美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都是在特定的生活环境、社会文化背景下产生的。不同的民族由于有着不同的生活环境和社会文化背景,因此具有不同的美的情感、美的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白族人民在长期的生产生活中在将美赋予了众多对于他们生产生活来说具有一定意义的事物的同时,也形成了特定的美的情感、美的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正是“绕三灵”在白族人民劳动生产中的重要意义——通过劳动创造美好生活;在白族人民精神生活内容的重要意义——通过歌舞获得心灵的慰藉,使得它具有美的性质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白族人民独特的美的情感、美的意识和美的心理结构。此外,“绕三灵”中还渗透着丰富多彩的与白族文化相关的审美的元素,如体现人文之美、生活之美的民族歌舞、民族服饰和民族建筑;体现自然之美的苍洱风光等。这些独特的审美元素将人们引入了美的境界,在促进人们审美意识形成的同时也为人们展示着生活的真谛。如此看来,“绕三灵”活动为白族人民创造了一种和谐、神秘和充满活力的氛围,使白族人民在这种氛围中感受生活的真谛。因此,在“绕三灵”的活动中,生长着白族人民本真的快乐和幸福,让人们真切感受到的是人与人的和谐、人对自然的热爱、人对生活的向往、人对生命的关注。可见,“绕三灵”将生活美、情感美、意境美、形式美和社会美融于一体,实现了对人的化育和生成,即实现了和谐的审美教育。
四、维护身心健康
(一)满足人们与神灵交往的需要
“绕三灵”是白族人民向本主神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平安、人财兴旺的活动。在“绕三灵”活动中,人们认为通过祈祷仪式可以使自己在精神层面达到与本主神的沟通,使本主神了解并保佑自己的愿望达成。这种人与神的直接“沟通”,可使人们在心灵上得到慰藉;通过活动,人们的心灵得到了净化并获得了无比的宁静。
(二)满足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需要
人类学研究表明:具有相同的遗传因素,生活在相同的地域、自然环境之中的人们,由于同时受到相同的社会制度、信仰的影响,经历相似的社会化过程,使得他们的群体心理特征具有相同的特点。白族人民生长的地理环境是滇西通衢、博南古道的必经之地,是中国同东南亚、南亚各国进行文化交流和商贸往来的重要门户。这一独特的生活环境,构建了白族族源的多元性、白族文化源流的多源性和信仰的多元性基础,进而决定了白族的民族群体心理特征——具有开放性和包容性并善于交往。因为群体心理特征是通过个体的个性、社会行为、活动产品进行表现和展示的,所以“绕三灵”体现着群体心理特征对个体的个性倾向性——交往需求的影响。通过白族村民之间的歌舞、对话和交流,白族人民自然地与他人接近、对话,在开放的场域中获得了心灵的慰藉,满足了他们在温饱和安全基础之上的交往需要,实现了人与他人、人与自身的最佳和谐状态,维护了心理健康。
(三)满足人们崇尚自然、返璞归真的心理需要
“绕三灵”是在自然的状态中进行的。这里的自然,涵盖两方面:一是“绕三灵”活动的自然场域。这种自然场域是指风光旖旎的苍洱大地。在如此美丽的自然场域中,白族人民通过与大自然的亲密接触、与自然的交往获得心灵的释放、启迪和升华,并满足了人们亲近自然的心理需要;二是“绕三灵”中白族人民的自然行为表现。这种行为表现和常态下受社会秩序、伦理道德制约的行为表现之间是有差异的。“绕三灵”中的白族男女夜宿山林,对唱情歌,纵情歌舞,反映了人们超越时空般对自由、自然的人类原生性生活状态的回归。正因为此,还有人将白族的“绕三灵”称为白族的“情人节”。如此看来,它满足了白族人民返璞归真的心理需要。
可见,“绕三灵”蕴含着丰富的白族传统文化和独特的价值取向,是白族人民依据自身独特的生活环境,在长期的生活实践中形成的。这使得它在白族地区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因而会在白族人民的生活中不断地传承下去,并持续发挥着它强大的教育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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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erlasting Beauty of Old Rituals——Educational and Anthropological Analyzes of Bai“Raosanling”
Yang Lihong
(Research Institute for Education and Psychology of Southwestern Ethnic Groups,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
Abstract:“Raosanling”is a folksong singing festival in Dali Bai nationality area,and is an important access to interpretting Bai ethnic culture. This paper introduces the special cultural charm of“Raosanling”. Meanwhile it analyzes the multi-roles of the event in carrying on Bai culture,enhancing Bai ethnic identity recognition,aesthetic educating and mental health care among Bai people etc.
Key words:Raosanling;culture carrying-on;ethnic identity recognition;aesthetic education
【注释】
[1]基金项目:本文系西南大学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承担的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西南民族宗教文化传承的社会心理基础研究”(项目编号:2007JJD870236)阶段性成果。
[2]杨立红,女,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西南大学西南民族教育与心理研究中心博士生,大理学院教育科学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多元文化教育、应用心理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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