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米尔和荷兰画家
17世纪的荷兰画家当然以卢本斯(1577—1640)和伦勃朗(1606—1669)为巨擘。但稍后的弗米尔(Johannes Vermeer,1632—1675)自19世纪以后也享誉甚隆。与前述两位大师不同,弗氏的生平很少为后人所知,而且他一生作画不多,短短的一生里,总共只画了三十多幅画,他甚至连一张自画像都没有留下(只有在《画室》这幅画里,我们总算能一睹这位画家的背影。)这使他的一生正如他的作品一样,蒙着一层淡淡的、世俗的、平凡的光辉。
弗氏被惯称为世态画家。有的画评家认为这样的名号对弗氏来说很不妥贴。事实上,弗氏的作品虽然绝大多数是“浮世画”(只有两幅早期的作品是关于宗教题材的,另外还有两幅风景画。除此之外,他画的全是室内人物)。但他的特异风格使他在这一派画家之中卓然不群。
弗氏画中人的最大特点是,他们不充当生活中的任何角色(只有早期的《老鸨》例外)。因此,与他同时的几位大师伦勃朗、委拉斯贵兹(Velásques)和普桑笔下的人物可能比弗氏的画中人更富有力量和心理的自觉,但这些人物多多少少带上了他们所处时代的特征,而弗氏的人物则永远使观者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换言之,弗氏的画中人都有几分我们自己的影子。
弗氏的画中人物几乎清一色地是年轻妇女,只有《地理学者》和《星象家》是仅有的例外。这些妇女主要都在一间被窗外进来的光线照明的、暖意洋洋的室内,做着家庭生活中的一些日常动作。(有时也会出现作伴的男士或婢女。)她们或读书写信、或小饮、或倒牛奶、或奏弹乐器、或站在桌边称天平。弗氏的画笔总是把室内的气氛营造得特别安详、宁静。小室犹如世外桃源中的所在,没有城市的喧闹,时间像是停滞不前,使人感到这里不会有任何不幸的事发生。普鲁斯特对弗氏画中的这种气氛十分欣赏。他的名著《追忆似水年华》中所流露的那种舒缓悠徐,正有与之息息相通之处。
弗氏的两幅风景画,《小街》和《德尔弗特即景》(Delft,弗氏的故乡),也同样风格出众。有的评论家认为,即使弗氏只画了这两幅画,他仍然会在后人心中留下同样的印象。两幅画的景象都是清冷的、灰蒙蒙的,但很少有写景或记录时代痕迹的画作具有它们那样的催眠力。事物的表面被表现得那么准确,砖瓦、粉墙、百叶窗、远处的木船、水面、远方塔尖的阳光无不纹理厘然,一如我们想象中应该是的样子。我们甚至还能感到、触到当时的气候和光线,当我们把视线从画面移开时,我们会感到自己所置身的真实世界反而是脆弱的、感情麻木的。
在《德尔弗特即景》中,弗氏着重表现的不是那些足以表现德尔弗特城市特点的生活画面,例如渔民和纺织工的操作,而是一个特定的生活瞬间:雨后的石板屋顶、远处夕照下的房屋正面、运河边摆龙门阵的人群等等。弗氏有意通过静止来表现时间的多层意味、使历史和眼前的一刻融为一体。
正是这时间的停滞使波兰诗人札加也夫斯基,可能是当代最杰出的一位诗人,浮想联翩:“荷兰画家们啊,/告诉我们,什么/将发生,当苹果削完,当丝绸变旧,/当一切的颜色变冷”,而浮动在所有画面中的那种生活的表层光辉,那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从容,更使诗人为波共统治下的波兰社会的黯淡无光的生活感慨万端。因而他接着在诗的结尾说:“告诉我们什么是黑暗”。——画家以一双冷眼和不动感情的笔把读者带到了一切颜色都会变冷,一切绚烂都会归于暗淡的边缘,可是画家有未想到过,世上会出现一个现实的、更为深刻的黑暗呢?
经历过文化大革命的中国读者们,是否也会对扎加也夫斯基说:“告诉我们什么是黑暗”呢?
[附]波兰A.札加也夫斯基诗一首
荷兰画家们
白的钵,沉甸甸地流着金属感,
光照上圆鼓的窗。
铅色的云层厚得可以触到。
床单似的长袍,刚出水的牡蛎。
这些都会永垂不朽,却对我们无用。
木拖鞋自己在散步,
地板砖从不寂寞,
有时会和月亮下棋。
一个丑姑娘读着
无色墨水写成的信。
是诉爱还是讨钱?
桌布带着浆和道德的味道
表面和深度连不起。
神话?这儿没有神话,只有蓝天,
浮动、殷勤,像海鸥的唳鸣。
一个妇人安详地削着一只红苹果。
孩子们梦着老年。
有个人读着一本书(有一本书被读),
还有个人睡着了,一个温软的物体,
呼吸得像架手风琴。
他们喜欢留连,他们到处歇脚,
在木椅背上,
在乳色的小溪,狭如白令海峡,
门都开得宽敞,风很温和。
扫帚做完了工歇着。
家庭景象揭示一切,这里画的
是一个没有秘密警察的国家。
只有在年轻伦勃朗的脸上
落下了早年的阴影,为什么?
荷兰画家们啊,告诉我们,什么
将发生,当苹果削完,当丝绸变旧,
当一切的颜色变冷,
告诉我们什么是黑暗。
[补记]
1) 1650年左右,在弗米尔的家乡德尔弗特形成了一个画派,画风与弗米尔十分接近。这些画家包括Leonaert Bramer、Paulus Potter、Jan de Bisschop、Carel Fabritius、Pieter de Hooch等人。札氏诗中的荷兰画家们可能指的是这一派画家。弗米尔曾师事Fabritius,而后者又是伦勃朗最出色的学生。
2)德尔弗特曾经是16世纪后期荷兰人反抗西班牙统治的中心。独立运动的领袖、被尊为民族英雄的沉默威廉(William the Silent)死后即葬于该城的市场广场(可在《德尔弗特即景》中看到他的墓),但自17世纪起,政治中心逐渐移往附近的海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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