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强自尊透明淡定——贺南昌大学90大寿
何成宏
和中国共产党同岁的南昌大学,走过了风风雨雨的90年。她经历了民族的沧桑,见证着国家的兴旺。她生命基因中那深厚的中华文化传统和共产党人振兴中华的风度与心胸,值得我们认真继承,永远发扬。
一、“看你以什么为标准”
1959年,我分配到江西工学院工作后不久,领导创建江西省自己的大学的邵式平省长在一次向江西大学、江西工学院等校师生作形势报告时的一段话,给了我很深的印象。他说:有人批评江西的共产主义劳动大学不像大学。这要看你以什么为标准。以你那苗条的身材作标准,我邵式平就长得不怎么样。以我邵式平(魁梧身材)作标准,你(那苗条身材)就长得很不像样。要从自己的实际条件出发,独立自主地办自己的事嘛!他风趣的语言引起师生们哄堂大笑,他敢为天下先的精神与气魄,则深深地印在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心中。
且不说上世纪50年代江西举办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利弊得失,为民族振兴培养人才、为青年一代开发人生的明确信念和因条件制宜大胆创新的风格与气度,则给献身江西教育事业的青年教师们深刻的启迪和极大的鼓舞。当年邵式平凭借这种精神开辟了赣东北革命根据地,创造了“方志敏—邵式平”式正确路线。他身上体现的中华儿女自强不息创事业、改天换地求翻身的精神,则深深地扎根在南昌大学的文化基因之中。
以我所在的江西工学院锻压专业为例,1959年创办时几名毫无教学经验的青年教师,白手起家,从头摸索,不仅独立地开出了全部专业课程,于1963年送出了第一批毕业生,而且在既向清华大学、哈尔滨工业大学、华中工学院等院校虚心学习又不折服于他们的雄厚力量的心态下,经过“文化大革命”的折腾之后,于20世纪80年代写出了江西工学院的第一本学术专著《锻压变形力的工程计算》,率先在国内完成了“扩张形毛边槽”的理论与应用研究,开发出了全国第一台“模锻锤砧下板簧隔振装置”,同时在刊物上发表大量译自英、俄、日文的文献并支撑省科技情报所创办《国外金属加工》杂志,向同行及时介绍国外前沿学术动态。这些成果,使锻压教研室相继获得多项省部级科技进步奖和国家科技进步奖,并从这里成长出6名获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在此基础上于1993年建成了江西省第一个博士点:金属塑性加工博士点。并于1997年向国家输送了江西省自己培养出的第一批博士。这一发展过程,从根本上说是邵式平省长所倡导的那种不拜倒在权威脚下,不唯条件是论,自强自信,发愤图强的精神哺育的结果。是原江西大学、江西工业大学、江西医学院这些学校的基层教研室的浓厚学术氛围和不甘落后、自强不息精神,推动着南昌大学的建设与发展。
二、“五湖四海,人人自尊”
南昌大学的建设与发展,也得益于她开放包容、“五湖四海”的博大心胸。1959年,我从清华大学毕业到江西工学院工作时,是以“戴帽右派”的“戴罪之身”来报到的,是来接受监督改造的。8月末报到,9月初就要给学生上课。上课的前一天晚上,高陵院长逐个看望即将第一次走上讲台的各位老师。高陵院长知道我是刚毕业来的“右派”学生,仍然走到我的书桌旁很亲切地和我握手,说:“学校把你们看成一支重要的力量。希望你为教育事业多作贡献。”高院长的这句话给了我极大的鼓励。我相信,“把你们看成一支重要的力量”,是真话,不是假话,是中华民族关心自己儿女成长的肺腑之言,是中华文化哺育的共产党人相信人民群众、依靠人民群众的科学信念的体现,是“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的博大胸怀的自然表露。这句话,使我认识到自己应该充分自尊,使我看到自己作为中华儿女的历史责任和应该承担的使命,使我意识到应该自觉地为自己的人格和人生定位:振兴中华。我并不是对高陵院长本人有什么特别的感恩,我是从她身上看到共产党人身上承载的我们中华民族的那种深厚的凝聚力量。
高陵院长,一位上世纪30年代的青年知识分子,投奔延安参加革命,接受党的教育成为党的干部,身上体现和传达出的是中华文化兼容并包的心胸与气度,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深刻的群众观点。我从这里领略到,作为人民群众的一员应有的自尊、自爱与自强。因而,在南昌大学工作的50年,我从不把自己看成外人,从不把自己看成“二等公民”,虽然在一段时间内我形式上是“二等公民”。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并且认真地去把它做好。为着准备开发自己,我在20世纪60年代初认真阅读《哲学笔记》《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反杜林论》《自然辩证法》等经典著作,解剖自己,弄清大是大非,锤炼观察和分析问题的方法。为使自己更有用,下放农村期间我晚上自学日语和英语,深信中国一定需要这样的知识分子,能放眼世界,引进先进技术。80年代与课题组的老师们一起开发中国第一台模锻锤砧下板簧隔振装置,把100多吨重的钢材悬吊起来承受巨大冲击,在技术上、安全上都要承担巨大风险。但“总要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我们在准备失败,准备挨骂的同时,严格计算,精心设计,取得了成功。回望这些历程,正是自尊、自信、把自己看成办好中国事情的重要力量的心态,支撑着自己不断努力。我虽然受到监督,但不把自己视为另类;我虽然处境比较艰难,但我从不讨好别人;我虽然身份卑微,但会无顾念地对不良现象提出批评,因为这些是“作为一种力量”应有的责任。从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正是高陵院长和我的那次握手,正是通过这只手所传递的中华民族对自己儿女的信任、包容和深切寄望,使我为自己找到了正确的人生定位,使我因有自尊而自强。
我清楚地看到,正是南昌大学的学子们有这种自尊、自强的精神,才使南昌大学的事业一步一步地发展壮大。江西工学院的首批教工队伍中,大多是我的同龄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都在这里奉献毕生精力,承担着他们“作为重要力量”的历史使命。这批人当中,有从北京工业学院提前毕业支持江西办学的江西工学院第一批骨干教师;有从苏联留学回国的优秀青年;有清华大学分配来的毕业生;有从南京工学院、华中工学院等校调入的有教学经验的学科带头人;有从东北走到江西,较早受到党的教育,满载建设新中国豪情的南下干部;也有像我这样一边工作一边接受督促改造,但同事们在内心仍把我们看成普通人的人。正是这些人都把自己看成重要力量、也把别人看成重要力量的那种自尊与包容,正是那种自尊养育的自强与自信,正是那种包容构筑的和谐与互信,支撑着南昌大学的发展,也形成了南昌大学可贵的内在活力。
三、“什么意见都可以向上反映”
南昌大学的成长,既得益于、也渴望着一种透明和开放的风格。大约是1964年的某天,我和教研室主任林治平老师在校园里碰到高陵院长,林老师对某种教学管理办法(具体内容我忘记了)有意见,想向教育主管部门反映,为尊重组织纪律,他就问高陵院长:“这个意见可以提吗?”高陵很坦然地笑着说:“当然可以提。只要不违法,什么意见都可以向上反映嘛!”我当时清楚地感到,这几句话,明确地体现出高陵头脑中的民主观念与开放意识:普通老师和领导之间当然可以坦然对话。互相沟通,只会有利于办好教育;至于这意见是否涉及江西工学院内部工作有什么差错,也没有计较的必要,因为来自下面和上面的监督,只会帮助江西工学院改进工作。这种透明的心迹,这种发自内心的欢迎批评和帮助的心境,使我感到心情十分舒畅,也暗暗意识到,作为普通老师有责任关心整个教育事业,关心学校和国家的大事。
当年白栋材、黄知真等省里的党政领导经常会到学校里来做形势报告,和青年朋友们交流思想。记得报告中有人提出,或报告人自问自答地提出过“大跃进增产,是不是说谎”、“什么叫建成社会主义”、“东欧的儿童向帝国主义头子尼克松献花,是不是投降”之类的问题,一种平等、坦然、开明、开放的氛围弥漫在大学校园里,而这种坦然透明的态度和关心国家大事的风气,则从根本上滋养着年轻人的心田,拓展着年轻人的视野,培养着年轻人的责任心。
四、“萝卜没有称,可分量还在那里”
南昌大学风格中,还有一种可贵的从容与淡定。“文化大革命”之后“复课闹革命”,一边上课,一边还在清理“文化大革命”中遗留下来的问题。“摘帽右派”赵宗炎老师在“文化大革命”中曾因为躲避挨打,逃回四川,并传说有越境企图,面临着对他下政治结论的问题。因为既有“右派”前科,又有逃离单位“投敌叛国”之嫌,不少人都为他捏着一把汗。据说有关材料送到当时的党委书记罗庭柱手上时,他淡淡地说:“你要打他,他怎么不跑?”把这事一风吹。这种实事求是的态度,感人至深。
20世纪80年代初,在教师中开始评职称,有人评上了,有人没参评,也有人没评上。有人高兴,也有人心理不平衡。罗庭柱老书记风趣地对一时未评上的人说:“就像菜市场上的萝卜,没有放到秤上去称,可分量还在那里。”用朴实的语言和浅显的道理,把淡泊名利、看重实际的观点讲得很透,罗书记就是这样努力在教工中营造不图急功近利,而要求真务实的自重风尚。事实上,南昌大学正是大批有分量的“没有称的萝卜”,支撑着她的建设与发展。我的同龄人中,不乏教学十分优秀、知识非常渊博、人文素养很高的人才,只是因为在职时尚未大面积开展职称评审活动,直到退休仍未评上应有的职称。罗庭柱老书记是新四军的转业干部,他带进南昌大学的那种干部和群众鱼水关系的平实与融洽,他那种淡定与从容、实在与敦厚的品格,是夯实南昌大学地基最有力的力量。
五、道远任重,文化为本
邵式平、高陵、罗庭柱等南昌大学历届领导人身上体现的,并且弥漫在南昌大学校园文化中的这些品格,是南昌大学的宝贵的精神财富,是南昌大学软实力的重要依托,是南昌大学文化砥柱,是南昌大学充满希望的根基。纪念南昌大学建校90周年,就要传承这种文化,发扬这些精神,使学校这艘航船,翘首远行。近二十年南昌大学有了巨大发展,许多领域有了不少成果。但是在硬件设施、办学规模、员工队伍都得到大力拓展的同时,某些珍贵的品格却在淡出。我们在“催人奋进”的时候,是否只重物质、轻精神?我们在追求卓越的时候,是否失去了从容与淡定?在人类走入知识经济时代,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全世界高等教育大发展,经济力的竞争表现为人才竞争的今天,被卷入国力竞争大潮的大学,在力争上游的过程中,在力图使自己发挥更大的功利和工具作用的同时,难免会心浮气躁、急功近利,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功利至上和工具理性的泥坑。在科学主义和物质主义搞得人们眼花缭乱的时候,我们应该守住心灵的清静与淡定。在这个历史时候,我们要特别需要防止随波逐流的小家子气,特别需要自强自尊与从容恬静,特别需要用长远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价值与责任。
90年不算长,相对于几百年几千年后的南昌大学的丰富历程,我们的路才刚刚开始,相对于“与人类同在”的南昌大学的悠久岁月,我们才刚刚诞生。重要的不是已经取得了多少成果,担心的不是我们坠地的哭声,也不必计较我们是否经历着什么折腾,弥足珍贵的是要找准学校自己生命的意蕴,弄清大学与人类的关系,用自己高度的文化自觉,呵护应有的气度与操守,养育自由求索的精神,担负起为代代鄱湖儿女和届届神州学子拓展视野、开发潜能、充实生命内涵、铺垫幸福人生的崇高使命。
(何成宏,原南昌大学机电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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