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教育的历史镜鉴
谈华楼
虎年春节期间,经好友推荐,读了《许倬云谈话录》,其中有关传统教育的逸事,对我们今天的教育仍有镜鉴意义。
许倬云,1930年7月10日出生。出生时手脚是弯的,成长后肌肉不发达,需借助双拐行走。三岁时随父辗转湖北、湖南、陕西、河南、四川等地,因为抗战他没有读过小学、初中,抗战胜利后回到祖籍无锡,直接上了辅仁中学。1948年底到台湾读高三。1949年考入台湾大学外文系,后转历史系,1956年硕士毕业。1957年夏留学芝加哥大学读博士。1962年回到台湾,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做研究员,台湾大学历史系教授兼主任。1970年到美国匹兹堡大学做访问学者。他先后受聘为台湾“中央研究院”、台湾大学、美国匹兹堡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美国夏威夷大学、美国杜克大学、香港科技大学、南京大学、东南大学等做特聘研究员、讲座教授。到目前为止,有55部专著,78篇学术论文。
从许先生的人生和事业中,可以看出教育的价值。教育可以改变人生,教育能够成就事业。任何社会都存在残疾之人,有天生残疾者,有后天残疾者。如果社会不剥夺任何小孩读书的权利,不以貌取人,不人为制造“二等残废”、“三等残废”、“弱智”;如果所有人都能像许先生那样自尊、自信、自强,人尽其才,我们的社会岂不更和谐!
许先生回忆江南一带的教育时说:“从宋朝起,东南就富庶,教育程度就高,明朝时江南地区没有文盲。江南的教育很特别,除了苏州是文人聚居以外,别处不太走科举制度,都做实学,尤其无锡、常州,王阳明门下的子弟有‘实学派’。”他说,“最近南京大学的朋友告诉我,全中国的院士人数,北京第一,上海第二,无锡第三,苏州第四,无锡一个地方出六十个院士,辅仁中学出二十个。这就是江南的教育。”
可见历史上的江南教育价值取向值得研究。叶圣陶先生说:“教育和社会本当互相适应,脱离了社会,教育便失去根据。所谓‘适应’,贵在顺进化之理,以备应付将来;若以现状为已足,只求受教育者和现状相适应,那么教育便成为一部印书机,还有什么价值!”目前我国大学生就业难,与我们的教育价值取向有着密切的关系,与社会对职业教育的认同程度有关,与对教育成功与否的评价体系有关。
许先生说辅仁中学对他的帮助极大。“学校一直保持小规模。读的教材跟教会学校的教材几乎一样,一半的课程是英文教学,数学、物理、化学、生物,都是英语教材。”“学校里最好的学生组织小班,选课制度不像现在一年级选课用一样的书,是跳跃的。他们把我分到小班里,抽调最好的学生彼此学习。某一个人有哪一项强,他要负责教别人。”
现在学校规模都比较大,一般中学一届毕业生少则近千人,多则近万人,每个班级差不多是人满为患。学校规模究竟多大为好?我想就学校规模来说,也会存在凯恩斯的“资本边际效率递减”问题,即教育有其自身的规律,学校规模、班级学生数应该适度,超过一定的限度就会影响教育教学质量,绝对不是越大越好,“大跃进”必然蕴涵着危机。随着社会进步,教育规模的扩大,应该是教育网点的合理布局,师生比例结构的优化,学校硬件的更新。所有这些,取决于政府对教育的认识程度和投入程度。
对中学教学来说,语文、数学和外语是基础学科,课时安排、学生投入的精力相对也比较多,普遍存在教师教得苦,学生学得累,效果不见得好的现象。许先生说:“语文和数学只要摸上路的话,很容易学,天下最容易学的就是数学,因为数学没有例外,最怕的就是例外。像化学、物理也有例可循,也很容易学。”他说辅仁中学英语教法真是好,“沈致平老师不背文法,不背课文,讲句子结构,讲文章结构。他一上课,在黑板上写一个字,随意点了学生,从一个学生一个名词,再到一个学生一个动词,加个形容词,加个副词,一路就衍生成一篇文章,一堂课可以教出很多东西。对话无所谓,我们是阅读和写作为主,一般阅读的是翻译本,像莎士比亚的、傅雷译的东西,非常自由,顺着你的性子自己发展。”
许先生虽然长期从事的是历史研究,但在高中时他的强项是理科,高考数学满分,因为身体和兴趣才进了台湾大学历史系。许先生在此提到的“上路”“有例”应该是学科的规律。教育有普遍的规律,不同学科也有自身特殊的规律。这些规律需要师生共同努力探索。关于英语教学方法,它同样应该适合于其他学科,因为它实质上是正确处理教师主导与学生主体的关系,理解与记忆的关系问题。
在谈到课外阅读时,许先生说他对历史一直都有兴趣,中学时就读钱宾四先生的《国史大纲》,裘维霖老师就推荐他读顾炎武的《日知录》,这些使他的兴趣越来越深。至于武侠小说,许先生说:“碰到机缘就看,著名的武侠小说,我没看的不多。我十来岁就开始读《史记》。”可见培养兴趣、延伸阅读对一个人的成材非常重要。现在的学生手中除了规定的课本,就是成堆的教辅资料,偶尔看点课外读物往往也被老师视为“闲书”而制止。老师手中仅仅比学生多了一本教学参考书的现象普遍存在。造成这种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追求升学率,尤其名校录取率。教育的今昔对比,真是有点“有心栽花花不发,无意插柳柳成荫”的味道。
许先生说:“学校的安排,本来一年级在一楼,二年级、三年级都上楼,为了我的方便,安排我们班一直在一楼上课,我非常感激学校。”可见,以人为本不应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的、具体的措施。
“我始终觉得高中教育要不了三年,怎么与人相处,怎么与人合作,这是最要紧的,知识方面其实很容易。现在的教育有点本末倒置。”许先生这一觉悟可以说切中目前中小学教育的要害。不是早就有“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这一说法吗?许多学生成绩不好,大多数情况不是智力问题,而是没有学会做人。在家不懂得尊重父母,在校不懂得尊重老师和同学。可见,德育与智育不可偏废,德在智先。
许先生特别称道那时的师生关系。他说:“学生少,老师多,所以很多时间可以跟老师交往。老师也没有外务,住在学校附近,师生关系很密切,我们晃悠晃悠就到了老师家里,和老师聊天,这在现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师没有外务,能够安心教书,因为那时老师待遇普遍较高。季羡林先生回忆1934年在济南高中教书时说:“做国文教员,待遇丰厚。每月约有一百六十块大洋,是大学助教的一倍,约合现在的人民币三千多元,是很有些吸引力。”现在老师的家教不是什么秘密了,高校毕业生首选高中教师的不多,高中教师转行的不少。“为提升教师待遇而设的教师绩效工资实施一年多后,在一些实施了这项举措的地方,一线教师们的工资不升反降。……教育不是工厂,可计件计时。教育是良心活,有它自身的规律,希望国家实打实地给教师加工资,使教师收入真正不低于当地公务员水平。”
许先生回忆他的老师沈刚伯先生时,说:“沈先生是道家,看事情清楚,淡泊宁静,看上去好像是不在乎,但是有自己的原则。沈先生在学术上没有做研究,他教书真好,演讲口才真好,做行政是无为而治,但是大节绝不含糊。他不耐烦做细致的工作,述而不作,一辈子就写三两篇文章,跟他一起开会,要言不烦,你满堂议论,他两句话就摆平了。”
好一个“淡泊宁静”。在市场经济发展的今天,这需要教师具有较高的职业精神和道德修养,更需要一个良好的社会氛围。“虽然学界还存在凭自己的兴趣和爱好认真做学问的人,但是这样的人,多半都会被边缘化。”
好一个“述而不作”。孔子、苏格拉底可谓开中西教育历史述而不作之先河。我认为写作是私人的事,当你思考问题之后,觉得有与人交流、分享的必要时,才去写,那样的写作才有价值。如今教育行政部门对学校、对教师评审的指标体系,主要是以科研为导向,比如核心期刊论文数、国家级、省市级课题数量,这是硬指标。这样的写作就成了功利之事。
好一个“两句话就摆平了”。现在各类会议非常多,布置事务性、常规操作性的内容多,布置之后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强调,真正需要统一思想认识,提升教育教学理念的有质量的会议太少,领导报告一小时过去尚觉意犹未尽,而听者不知所云的现象比比皆是。
傅斯年先生应该是许先生良师益友。许先生对傅先生充满敬佩之情,他说:他主持台湾大学,没有明确提出教学思想,但是他透过的方针我们看得出,是在办另外一个北京大学,尽他的力量抵抗政府力量的进入。他经常巡视学校各处,到我们宿舍看我们吃什么饭,叹口气。他和司机在校门口下棋,我们围着看。傅先生脾气不好,但是爱才,对有才的教授非常器重。傅先生跟陈寅恪先生交情非常好,在德国留学是朋友,寅恪先生后来很长时间没有归队,在香港跑来跑去,他说钱不够了,问傅先生要,得遂所愿。但是傅先生对庸才非常不在乎,脾气跋扈,不怕褒贬。他自己做事辛苦,替同仁做事不遗余力,借钱来给同仁过年节,了不起。
1.李怀宇.许倬云谈话录: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1月
2.叶圣陶.生活教育: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11月,第87页
3.于青.季羡林传:花城出版社,1998年5月,第33-34页
4.新华通讯社.瞭望新闻周刊.2010年第5期,第55页
5.张鸣.姑妄集:陕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第251页
(原载《九江一中学报》2010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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