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欲望，败也欲望

（三）成也欲望，败也欲望

为了确立我们在人格改造中对罪犯的欲望的科学而明智的态度，还得对欲望在人类历史上的功过作一简略分析。

人的欲望的最大特征是什么呢？是无节制性和无穷尽性。人的欲望从未有完全的满足，从未有增长的极限，从未有发展的尽头。人类总是处于欲望形成和欲望满足的躁动不安之中：奔波、忙碌、追求、奋斗、竞争、谋生、革命、改良、战争、犯罪等等以及与此相伴的喜悦、愤怒、悲哀、欢乐、嫉妒、失望、陶醉等情感都离不开欲望这个轴心。已有的欲望刚一实现，新的欲望随之而起，“欲望决不会由于得享所期望的事物而满足，有如撒了酥油的火，只有烧得更旺”。⁽¹⁸⁾马斯洛这样概括：“人是一种不断需求的动物，除短暂的时间外，极少达到完全满足的状态。一个欲望满足后，另一个迅速出现并取代它的位置；当这个被满足了，又会有一个站到突出位置上来。人几乎总是在希望着什么，这是贯穿他整个一生的特点。”⁽¹⁹⁾

正由于人的欲望的无节制性和无穷尽性，才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发展。无论对于群体，还是对于个体，欲望一旦沉寂、熄灭，那么发展的动力也就消失了。走出原始社会踏入文明史的门槛后，人类创造了巨大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财富，创造的原动力在于人类的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在于人类的欲望。无庸讳言，由于各种欲望——对异性的欲望、对社会地位和荣誉的欲望，人类之间争权夺利、剥削压迫、互相残杀，一部人类文明史几乎就是一部血与火的战争史。然而，即使是恶的、卑劣的欲望，也可能推动历史。⁽²⁰⁾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自从阶级对立产生以来，正是人的恶劣的情欲——贪欲和权势欲成了历史发展的杠杆。”⁽²¹⁾但应当强调的是，人类高尚的、善良的欲望更是历史发展的内在动力，如劳动者的改造自然、生产财富的欲望，哲学家、教育家、经济学家、宗教家、科学家、艺术家等知识分子认识世界、改造世界的欲望，比恶的欲望更能推动历史。⁽²²⁾罗素指出：“认识世界的欲望和改造世界的欲望，是进步的两个主要动力，如果没有这两种欲望，人类社会就会止步不前，甚至倒退。”⁽²³⁾对于任何个体来说，其人格的发展也离不开欲望。我们已经指出，人格发展的原动力是本能和需要，它们的表现形式就是欲望。

但从另一方面看，由于人的欲望的无节制性和无穷尽性，造成了人类社会无穷无尽的灾难和不幸。人类历史上无数次造成生灵涂炭、哀鸿遍野的战争，人类社会中层出不穷、形式日益繁多的犯罪现象，人与人之间的种种矛盾、种种冲突、种种斗争以及由此出现的种种假的、恶的、丑的现象，都无不与人的欲望密切相关。正因为如此，人类的哲学、伦理道德、宗教、法律、教育、习俗等无不关注对欲望的节制，因为它成了万恶之源。极端地说，人类道德文明就是为了压抑人的欲望而存在的。因为人的欲望具有无节制性和无穷尽性，如果放任其发展，必然造成人类之间永无休止的战争和冲突，最终导致人类毁灭。欲望是火，火能创造文明，也能毁灭文明；欲望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欲望能把人推向成功的高峰，也能把人推向失败的深渊；欲望能使人格发展，也能使人格堕落；真可谓成也欲望，败也欲望。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从宏观的历史视野回收到监狱。我们应当怎样看待罪犯的欲望呢？或者说，人格改造在欲望问题应当如何体现？体现于节制欲望，寡欲，还是禁欲，灭欲；或者是导欲，纵欲？我认为，否定欲望的存在价值和意义显然是错误的。罪犯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是人就有人的欲望（包括物质欲望和精神欲望），否定人的欲望，也就否定了人的价值和尊严，“消灭了欲望也就消灭了灵魂”。⁽²⁴⁾因此，禁欲、灭欲甚至寡欲都是不可取的，诸如此类对待人的欲望的态度已被历史和科学证明是错误的、不人道的。由于刑罚的本质所决定，服刑的罪犯在一定程度上必然处于客观上的“寡欲”乃至“禁欲”状态中。然而，这是或长或短的过渡状态，罪犯必将回到社会。在人格改造的过程中，我们并不主张禁欲和寡欲——这既不人道，也不科学。“哀莫大于心死”，如果经过服刑生活，罪犯变得寡欲或无欲，那是监狱人格改造的失败。罪犯内心世界欲望的存在和燃烧，是人格改造能够取得成功的必不可少的能源。但是，放纵罪犯的欲望也同样是错误的。从一定意义上说，罪犯之所以犯罪，是放纵欲望的结果。我们承认欲望的价值和对人生的意义，却并不鼓励罪犯放纵高消费和享乐的欲望，放纵欲望的后果必然是重新犯罪，再入监狱。⁽²⁵⁾因此，在人类道德文明对待人的欲望的各种观点和学说中，节制欲望和以理导欲是明智而合理的方式。人格改造在欲望问题上的体现应当是：使罪犯学会运用理性的力量去限制、控制和引导自己的欲望，使欲望符合社会道德文明的规范。这就是欲望的“改造”。除此之外，是否还有更深层次、更科学的欲望改造的方式吗？有的，那就是弗洛伊德所首创的升华学说。

犯人自述：我是大桥“蛀虫”

1991年12月1日，上海南浦大桥正式通车，全市人民为之欢腾。但对于我来说，这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一天，而是忏悔的一天。因为我是大桥的“蛀虫”。

我原是江苏一个机械厂的材料员。我厂通过技术投标，承包了南浦大桥钢管桩的制造任务。我被调往上海某钢材厂，负责制造钢管所需要的钢板供应工作。刚到上海，我还是个朴实的农村青年。但我的思想观念在变化。农村涌现了富裕的家庭，乡亲们中间，有的买起了大彩电、冰箱、摩托。我开始眼红，渴望有许多钱。1988年，我到了上海，觉得一下子到了另一个世界。高级宾馆、舞厅、酒吧、世界名牌时装、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令我大开眼界。我感到，以前的生活太窝囊，现在应该好好享受了。但享受是需要钱的，到哪里去弄钱呢？靠这点微薄的工资吗？欲望在膨胀，我猛然想到自己手中的钢材，这是南浦大桥建设所需要的钢材。

我开始盗窃钢材，进行非法倒卖，然后揣着赃款穿梭于宾馆、酒吧、舞厅，沉湎于花天酒地的生活。在1989年短短一年中，我先后盗窃钢板竟达60余吨，销得赃款近7万元。南浦大桥，这座举世瞩目的宏伟工程，这座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者为之挥洒汗水奋力拼搏建设的大桥，因为我的犯罪，延误了工程进展。我的犯罪，影响广泛而恶劣。罪行披露后，整个建桥工地震怒了，上海人民震怒了。

面对南浦大桥，我无地自容。面对漫漫刑期，我只有忏悔。

资料来源：上海市提篮桥监狱

（注：题目另加，有删节，文字上作了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