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纯粹与光辉
彭帆江
吴子南老师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热爱的事业,离开了他的亲友弟子,离开了尘世的一切。一个饱含沧桑与苦痛、激情与力量、睿智与丰富的生命结束了人生之旅。他将成为我们永远的怀念。
吴老的一生自有他的出色与精彩,亦有他的可爱与平凡,他留给后人许多难忘而深刻的记忆。
他的课堂令我印象尤深。课堂是他人生的舞台。他身材高而瘦,经常身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讲台上的他目光炯炯,举手投足间极具学者风范。他的嗓音洪亮而有厚度,语言富有吸引力。他能极好地把握讲述与聆听的氛围和节奏,具备优秀的演说才能。他善于把艺术史的事件描绘得使人身临其境,把枯燥的艺术理论叙述得娓娓动听。
更使人印象深刻的是他为课堂教学而作的速写。在没有多媒体投影设施的年代,教学内容的视觉呈现仅有板书,而专业的艺术史教学中特有的图像内容,便完全端赖教师手中的粉笔和造型功力。吴老师有着出色的速写功底,在课堂中他一面身心投入地讲解,一面实时地用手中粉笔,在黑板上画出简洁的艺术造型。这些形象在他生动有力的线条自如挥洒之下,如魔术般不停地呈现,带给我们不断的惊喜。于是湿婆的舞蹈、乐舞的飞天、超迈的七贤、浑穆的钟鼎、悲壮的拉奥孔、壮丽的西斯廷……那笔笔风流跃然于玄壁之上,呼之欲出,一个个栩栩生风,一个个气韵生动。
在他的笔下,那冰冷沉寂的黑板,似乎一下子被注入了生命。图像在它身上蓬勃地生长,呈现,又消失;它与讲述者融为一体,密合无间地配合着这情境中,每一个人的思绪,伴他们穿越时空,完成一次又一次艺术的巡礼。
在那个浸沐着秋日阳光的课堂,一个高大的身影,以他丰富的知识与睿智的思想,那准确而极富表现力的语言和魔幻般的生花妙笔,奉献给聆听者一次次艺术知识与视听的飨宴。浑厚的嗓音和抑扬顿挫的语调在这空间中久久回荡。跟随着他精彩的讲述,我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造型艺术的世界,一个文化与精神的世界。它色彩斑斓,激动人心,它意态飞动,幻化无穷,它令人如痴如醉,酣畅淋漓。
回顾我跟随吴老学习并与他交往的十数年岁月,有许多使我感佩的事情。在他身上,体现了一位艺术家、一位知识分子、一个普通人的优秀品质与情操。他热爱学术和艺术事业,一生为研究和创作殚精竭虑;他待人真诚随和,当人遇到困难时,他会热情地伸出援手,可谓古道热肠;他性情耿直,爱憎分明而富有正义感,尤其值得敬佩。
在吴老的职业生涯中,他恪守职业道德,面对工作中不合理的做法,当大多数人选择沉默的时候,他不惧权威,敢于挺身而出,拍案而起,仗义执言。在我们的社会生活中,人们往往随着强大的社会惯性,被其裹挟;自我原则的底线不断退却;支配自身正确行动的判断力,一步步,被这惯性和与之相随的社会压力所招安。对个体而言,这种力量太强大,以致人们对妥协习以为常,对不合理安之若素。
这是一股无处不在的、可怕的、沉默的力量。
或有少数人以自身坚定的信念,进行着看起来不合时宜的坚守,并坦然地随时为此付出代价,他们以似乎非理智的举动,彰显自身独立的判断和崇高而朴素的价值。难能可贵的是,吴老作为饱经风霜的那一代人,非常年代的磨难竟依然没能磨去他的铮铮棱角,凛然的个性不因涉世深而减,不以年岁长而弱。这个性深植于其血肉与内心,源自其坦荡的真性情;生命因此而纯粹,人性因此而光辉。
吴老去世后,为他布置的灵堂简朴肃穆,墙上悬挂着一副对联,曰“上一句下一句少在人间说鬼话,左一笔右一笔此去阴界画阎罗”。这是吴老生前的自作联,他嘱友人在自己百年后以此作为挽联。如今吾辈读来感慨系之。联中可见一位古稀的艺术老人,对世界、对人生、对生死的豁达与从容的气度。他以生命个体特有的思想和喜剧风格,在人生的终点,作如此达观而潇洒的挥别。
笔墨丹青,77年,白鸟烟没,秋水连天。
在另一个世界,愿那连天的秋水和他心爱的笔墨,伴着吴老的心魂安然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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