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办工厂兴衰记
李雪芬 甘久生
学校办工厂,在十年“文革”中被看成是教育战线上的新鲜事物。它作为教育革命的口号,曾经响遍全国;它作为教育革命的实践,曾经推行全国。对此,凡是从“文革”中走过的人们,应当记忆犹新。不过,追溯起来,学校办工厂不自“文革”始。从我校的实际情况来看,可以说,从学校诞生的那天起,就有了校办工厂。——时间就在1953年。如果把南昌大学时期算进来,校办工厂的时间还要向前推。事物的发展变化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把握的,它往往超出人们的预料。校办工厂的存在,无论有着怎样深刻的背景,有着怎样深远的影响,有着怎样炫目的辉煌,在走过了近半个世纪的路程之后,终于由盛而衰,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乃至最后消亡。——时间就在21世纪之初。
半个世纪,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就看从哪个角度去说。从校办工厂由盛而衰的历史过程来看,校办工厂的历史可以粗略地分为三个时期(或称“阶段”):“文革”前时期、“文革”时期和“文革”后时期(或称“改革开放”时期)。三个时期,有不同的办厂背景、不同的办厂形式、不同的办厂目标。本文的重点,在于回顾后两个时期的办厂历史,为使大家对我校办厂历史有一个概貌性的了解,也简略地介绍前一个时期的某些情况。在这三个时期中,有时出现“一校办多厂”的现象,此文不能一一详述,只能把介绍的重点选定为影响最大、规模最大的校办机械厂(后期改名为“江西教学仪器厂”),其他工厂,只在叙述中顺便提及。
第一个时期,即“文革”前时期,其时间跨度为:全国解放初期至1965年。
徐龚德,我校校办工厂第一代老工人中的“硕果仅存者”,见证了校办工厂的全部历史。1951年,他进了南昌大学,1953年,他进了江西师范学院“物理工厂”。当时,全国性的高等学校“院系调整”已经完成,江西师范学院宣告成立。刚刚筹办的物理工厂只有两位工人师傅,一位就是徐龚德,另一位是万克章,刚从原南昌大学工学院“挖”来的。因为院系调整时,江西师范学院是以原南昌大学师范部为基础组建的,原南昌大学的工学院化整为零,各系科分别并入外省几个高校去了,并没有划归新成立的江西师院,所以要去“挖”师傅。由此也旁证,南昌大学时期就有校办工厂了。这位万克章师傅技术很全面,很高超,车工、刨工、铣工、钳工,样样都可上手,“文革”前的技术级别是8级,已经“到顶”了。这位师傅活了80多岁,晚年双目失明,直到20世纪90年代才辞世。不久以后,物理工厂还来了一位师傅,叫谌模春。这位师傅很聪明,技术上也是多面手,有些工种无师自通。比如,他早就学会了开汽车,可算是“业余工种”、“业余技术”了。他当年开过“三码”(一种三轮小汽车),是自己摸索着开;后来开大汽车,也是自己摸索着开。他的这一门“业余技术”在1969年的学校大搬迁中发挥了大作用。那一年,他参加了学校的汽车运输队,是作为司机来使用的,日夜奔驰在“南昌—井冈山”的千里运输线上。徐龚德、万克章、谌模春3位师傅,几乎成了“物理工厂”的代名词,他们的青春献给了“物理工厂”,他们的命运与“物理工厂”紧紧相联系,他们大半人生与“物理工厂”相始终。
在上世纪50年代,我校的校办工厂主要是两个:物理工厂和化工厂。前者留给全校师生员工的印象相对深刻一些,上世纪70年代兴起的机械厂,也是以物理工厂为基础创办的。严格来说,这两个工厂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校办”,而应当是“系办”,不像后来的机械厂(教仪厂),才算真正的“校办”。物理工厂,隶属于物理系;化工厂,隶属于化学系;而机械厂(教仪厂),则由学校直接管理,是学校的一个部门。当时的校办工厂有几个特点。以物理工厂为例,第一,没有工人,只有师傅。物理工厂,整个工厂其实只有三个人,就是徐龚德、万克章、谌模春三位师傅。他们手下没有学徒工,轻活重活、粗活细活,都得自己动手。第二,工人师傅既是生产劳动者,又是工厂的管理者。没有专职管理干部,与工厂规模太小有关。试想,一个只有三个人的工厂,能叫“工厂”吗?还用得着任命厂长吗?事实上,当年的“物理工厂”在一般情况下都称为“物理车间”。作为车间,规模仍然过小。三位师傅是自己管理自己,按时上班、下班,认真做好每一天的工作。这需要一定的思想觉悟,要有较强的自律性和自觉性;否则,什么事情也做不成。第三,从办厂宗旨来看,当时的校办工厂只为教学提供服务。这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为教学实践提供方便,因为理科教学最重要的一点是要遵循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一贯反对理论脱离实际的倾向。理科实验室的重要性胜过工厂,做实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工作(劳动),但实验室又不能完全代替工厂。工厂注重动手能力,掌握实用技术,如车工技术、刨工技术、铣工技术、钳工技术、翻砂技术等。根据教学需要和安排,学生进工厂参加生产劳动,对学习应用技术,巩固专业知识,提高综合素质,是很有必要的,也是很有成效的。——这早已为过去的办学经验所证明。另一方面,工厂为教学服务,还有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就是维修教学设备。教学设备坏了,如果到校外维修,会有许多麻烦,误工误时是最可能出现的情况;在本校工厂维修,则可应教学之急,随时维修。别以为这样修修补补的工作很简单,实际上很不简单。因为它涉及多个工种、多道程序,不能像正规工厂用“流水线生产”那样的方式来进行维修,只能针对不同情况,分别处理,除使用机械外,往往离不开用双手去敲敲打打。幸好三位师傅是多面手,技术娴熟,不至误事。
到了1958年,校办工厂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出现了人们未曾预料的新形势、新情况。
5月,中共八届二次会议通过“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与此同时,“大跃进”的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人民公社化”的热潮在全国掀起来了。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成为建设社会主义的“三面红旗”。各条战线,各个领域,都不遗余力地高举三面红旗,大干快上,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力争在15年或更多一点时间赶上或超过英国。
在教育战线上,3月,第4次全国教育行政会议在北京举行,讨论了关于促进教育事业的改革和发展等方面的问题。9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新的教育方针产生了,这就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根据这个方针,学校教育的目标是:培养有社会主义觉悟的、有文化的劳动者。一般的高校都提出了“教学、生产劳动、科学研究三结合”的口号。生产劳动已在学校教育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那么,又应当如何来贯彻呢?生产劳动有多种形式,比如到工厂、矿山、农村去劳动,到学校办的工厂、农场去劳动。两种形式,两种做法,一个是面向社会,一个是立足校内,贯彻执行的结果,应当说,两个方面都加强了。同年秋天,毛主席视察武汉大学,指出:“学生自觉地要求实行半工半读,这是好事情,是学校大办工厂的必然趋势,对这种要求可以批准,并应给他们以积极的支持和鼓励。”这样,全国高校就兴起了大办工厂、农场的热潮,并汇入了整个大跃进的洪流之中。
当时的江西师院,在高校大办工厂的热潮中,也算放了一颗小小的卫星。据有关人员回忆,这一年由学校开办的工厂就有30多个,其中包括钢厂、机械厂、砖瓦厂、生物切片厂等,还创办了白马山农场。1958年是全党全民大办钢铁的一年,国家制定的钢产量指标是1070万吨。为了完成生产指标,采取大搞群众运动的方式,开展轰轰烈烈大办钢铁运动,无论城市和乡村、机关和学校、工矿和企业、家庭和集体、大人和小孩,都投入其中,建起了无数的小高炉,铁水钢花,红遍全国。应运而生的我校钢厂,究竟炼出了多少钢材,发挥了怎样的作用,已无数据可资证明,它生存的时间并不长。人们对它没有留下太多的印象。除了学校直接办厂外,各系也在办厂。生物系办起了实验农场和生物教具厂;化学系办起了硫酸厂、化学试剂厂和耐火材料厂;物理工厂扩大了规模,还接受了校外有关部门委托的生产任务,曾造出了400台农机喷雾器,获得了4万元左右的经济效益。不过,随着国家政策的改变,学校大办工厂的热潮很快就退落下去了,特别是“高教60条”的颁行,纠正了过去学校教育中的一些偏向,校办工厂逐步下马,最后只有物理工厂和化工厂保留下来,继续过去的办厂路子。
第二个时期,即“文革”时期,其时间跨度为1966年至1976年。
1958年的校办工厂热潮是空前的,但不是绝后的。“文革”中,校办工厂的热潮再次掀起,较之于1958年,甚至可以说,在许多方面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历史现象的再现,当然也有深刻的时代背景。
1966年5月7日,毛主席给林彪写了一封信,对军队工作、地方工作,特别是对教育工作,作了重要指示,简称“五七指示”。这个指示文字很长,密切相关的两个部分是:“人民解放军应是一个大学校。这个大学校,要学政治、学军事、学文化,又能从事农副业生产,又能办一些中小工厂,生产自己需要的若干产品和与国家等价交换的产品。这个大学校,又能从事群众工作,参加工厂、农村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完了,随时都有群众工作可做,使军民永远打成一片;又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斗争。这样,军学、军农、军工、军民这几项都可以兼起来。当然,要调配适当,要有主有从,农、工、民三项,一个部队只能兼一项或两项,不能同时都兼起来。这样,几百万军队所起的作用就是很大的了。……学生也是这样,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这个指示一经发表,在全国引起巨大反响,为稍后的部队院校参加文化大革命和部队介入地方文化大革命,对地方单位实行军管埋下伏笔,为稍后广大学生上山下乡、招工进厂、加入建设兵团埋下了伏笔,也为稍后的学校“斗、批、改”和学校大办工厂埋下了伏笔。
8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公开发表,这是一个指导文化大革命的文件,对为什么要进行文化大革命,如何进行文化大革命,都有明确的阐述,并制定了相关政策。文化大革命的内容其实不限于狭义的“文化”,它包括政治、思想、文化、教育等方面。其中对于教育的论述,是与“五七”指示相衔接的,《决定》说:“改革旧的教育制度,改革旧的教学方针和方法,是这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在这场文化大革命中,必须彻底改变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学制要缩短。课程设置要精简,教材要彻底改革,有的首先删繁就简。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也就是不但要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也要随时参加批判资产阶级的文化大革命的斗争。”“五七指示”有一个宣传、落实的过程,它所涉及的多项内容,是逐步落实的。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开头的一两年,全国的大中学校(甚至包括小学),都是“停课闹革命”,全身心地投入运动,所能贯彻的,大概只有“批判资产阶级、批判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我们学校的现象”这一项了,其余各项,则无暇顾及。等到中、小学“复课闹革命”,“大学还是要办的”“七二一指示”发表以后,才顾及“学文”、“学工”、“学农”、“学军”、“学制”、“教学方针”、“课程设置”、“教材精简”、“考试方法”等诸多问题了。“学工”涉及的是学生下厂、学校办厂的问题。
学校办工厂,或者说高校恢复办工厂,大约始于1969年,略早于“工农兵学员”进校的时间。等到中学(甚至小学)也兴办工厂或农场时,在全省乃至在全国就形成了学校大办工厂的热潮。在这股热潮的推动之下,我校也办起了许多工厂。我校的办厂历程,特别是机械厂的办厂历程,可以划分若干阶段,各个阶段的情况分叙如下:
办厂之议
“文革”初期,学校“停课闹革命”,校办工厂也基本关闭;以后又多年停止招生,干部、教师大部下放农村,学校准备搬迁,“斗、批、改”变成了“斗、批、走”,校办工厂在无声无息中解散了。当时政策规定,工人不下放,只是大部调离了师院,但物理工厂的三位工人师傅仍然留了下来,工厂的设备也完好无损。
1969年1月,江西省革命委员会决定,江西师院、江西教育学院、江西大学文科,三校合并后改名为井冈山大学。9月,井冈山大学迁往新校址——井冈山下拿山乡一个叫做“沟边”的地方,此地原是共大井冈山分校旧址。搬迁工作告一段落后,即有办厂之议。此次办厂之议,主要的不是主张原来的物理工厂、化工厂“恢复旧观”,而是一种全新的思考——要创办有别于过去小打小闹的、有规模成建制的正规工厂。根据新校周边环境特点、资源情况,以及学校建设中面临的问题,在群众中展开了广泛的议论。有的说,井冈山最丰富的资源是树木和毛竹,学校四周满山遍岭皆是,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井冈山的毛竹尤其有名,它不仅是一种用途广泛的工业原材料(如造纸、制造竹器和篾器等),而且具有象征意义,即象征着井冈山人民的革命精神。“文革”前,有一位著名老作家袁鹰,发表了一篇抒情散文,题目就叫《井冈翠竹》。这篇散文比这位作家的名字还更有名,曾入选中学《语文》课本,传诵不衰,影响深远。尤其在上世纪70年代,在江西这片红土地上,《井冈翠竹》更加深入人心。当时有人想,若办一个竹木加工厂,说不定可以搞出一个叫得响的品牌。当时学校附近虽有一个造纸厂,但规模不大,每年消耗毛竹不多,不至造成资源枯竭;同时,我们加工不同的产品,也不至于影响销售。有的说,可以办一个水泥厂,理由有两点:一是制造水泥的原料不难寻找,有相当一部分可以就地取材;二是学校初迁新址,原共大分校房舍有限,满足不了生活、教学的需要,因此,一批基建工程即将上马,这就必须投入很多的财力、物力。能不能办一个水泥厂,立足本校,为学校的基本建设提供方便呢?这种想法,在当时来看,也算切合实际。有的说,应该办一个印刷厂,因为学校打字、印刷的业务量很大,老式的打字机、油印机适应不了新的形势。当时机关配有打字员,只能满足打印文件的需要;当时学校也有一个油印室,其工作程序是先用蜡笔刻写蜡纸,这需要一个文化人,而且要刻得一手好字,一笔一画,不能马虎;然后,将刻了字的蜡纸固定在油印机上,下面垫上白纸,再用上了油墨的滚子回来推动,白纸便成了印刷品。当时“铅印”技术较先进,用铅字排版,机器印刷,不但能够印刷文件,而且能够印刷书籍,效力很高,但限于机器设备和技术力量,在我校以往的印刷业务中没有发挥主要作用。如果办一个印刷厂,不但可以承接校内的印刷业务,改变校内印刷业务到校外找印刷厂家的状况,而且可以把业务做大,接受校外的印刷任务。有的说,应该办一个化工厂,既为教学服务,也研制一些化工产品。当时化学工业勃兴,发展迅猛。仅塑料工厂而言,全省林立,不计其数,省城中市管的塑料工厂,有编号的,不下10余家,在搬空后的师院老校区,就有一个南昌第二塑料厂。至于省管的、县管的各类塑料厂,数量就更大了。当时化工产品也走俏市场,特别是与人们日常密切相关的新兴产品,供不应求。塑料产品,也许较早就在市场出现了,但此时花色品种繁多,且不断翻新,经济适用,用途广泛,在上世纪70年代几乎成了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依赖。塑料厂的勃兴,这是原因之一。另外,更时尚的、与化学有关的产品,要数布匹,如化纤布、的确良、涤纶先后面世,受到消费者的欢迎。用这样的布料做成的衣服,穿在身上的感觉与一般布料做成的衣服大不相同,挺括、清爽、耐磨,不起皱纹,便于清洗,是最大的优点。于是,人们抢穿的确良衬衣成了一时之潮流。作为学校的化工厂,不一定办成塑料厂,去生产塑料凉鞋、塑料雨衣、塑料脸盆、塑料皮带等,但可以考虑生产某种必需的化学成分的添加剂,如防老剂、软化剂、抗腐蚀剂、抗氧化剂等(据说学校化工厂先后生产过防老剂、软化剂等产品)。作为学校的化工厂,也不一定办成涤纶厂、的确良厂,也可考虑生产相关的添加剂,研制技术含量较高的原料。有的说,应该办一个机械厂……总之,议论很多,设想很多,都带有某些可行性。
1970年,办厂进入筹备、实施阶段,以上所设想之各厂,除竹木加工厂被否决外,其余水泥厂、印刷厂、化工厂、机械厂,还真的办起来了。其中,水泥厂规模较小,只有10来个工人。领导人是肖转泉和王忠。肖是原江西师院化学系老师,王是中央办公厅江西“五七”干校分配来的干部,他们在水泥厂的筹建、生产过程中,是出了大力的。这个厂完全是白手起家,厂房、设备、技术诸多问题没有完全解决就匆匆上马,开工生产。工人们是刚刚从南昌招收来的中学生,经过短暂培训,就在简陋的厂房里干起了这项技术活。开始,大家干劲很大,不怕累,不怕脏,显示了小青年的蓬勃朝气。水泥生产有一道重要工序,就是原料粉碎,不仅粉尘多,而且噪音大。由于厂房设在一幢破旧民房内,四周都是住户,既有本校教职员工,又有种地农家,他们渐渐感受到粉尘的污染、噪音的干扰,产生很大意见。水泥厂只存在了很短一段时间,便关张大吉了。但它毕竟造出了水泥,见到了产品,这是一件不简单的事情。化工厂的规模大于水泥厂,工人也是从南昌招收来的中学生,经过培训正式上岗。印刷厂筹办时间较长,首任厂长李厚初,为此作出不少努力,直到学校迁回南昌老校址以后,印刷厂才完善起来。校办工厂的重点是机械厂,它人数最多,规模最大,工种齐全,组织严密,走的是面向市场、正规办厂的全新路子。它是校办工厂的代表。
办厂之初
机械厂为什么办得起来?原因之一是有点薄弱基础,即原物理工厂的设备和工人师傅。前面说到,“文革”初期,学校“停课闹革命”,物理工厂便关闭了;以后教师、干部下放,工人大量调出,学校不招生,“斗、批、改”怎么搞,学校还要不要办下去,都成了问题,真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物理工厂实际已经解散了,不复存在了。但工厂设备仍在,未作最后处理;万克章、徐龚德、谌模春三位师傅仍在,没有调离学校,不过,此时已将他们划归学校后勤部门,属后勤工人,再也不是作为物理工厂的工人,再也不是作为物理系的工人了。所以说,机械厂的创办,不能说它完全是白手起家,也不能说它完全是在物理工厂基础上办起来的。
机械厂既然要走面向市场、正规办厂的全新路子,那就需要解决一系列问题。这些问题包括:
组织领导这是正规办厂的首要问题。像“挂靠”、“代管”之类做法不适于办这样的厂,它必须“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成为独立的单位;它归学校统一领导,但不“附属”于某一部门。在开展具体的筹建工作之前,学校就在考虑成立工厂的领导班子,找了一些人谈话、摸底。当时全国学习解放军,实行军事化管理,当然应有与之相适应的军事建制。当时学校的军事建制一般都称“连队”。学校恢复招生后,也把学生编成不同的专业连队,如干部连、中文连、外文连、数学连、化学连、物理连等,原共大分校的农场职工加上南昌迁来部分教职工(包括“三查”对象),也编成一个连队,叫生产连,后勤部门的干部和工人,则编成后勤连。那么,机械厂也就当然随大流编成了连队,但在平时,在人们口头上,“机械连”的叫法并未流传开来,还是叫“机械厂”。如果真正按部队的连队配备干部,则须有指导员、连长,以及若干副职,还要有司务长、卫生员、连队秘书等,事实上,学校的各种连队在配备干部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按照部队的标准去做。机械厂只设指导员,一人;连长,一人,这就是领导班子。之所以如此,也有一个大背景,这就是当年十分强调精兵简政的原则。根据这个原则,机构要精简,每个机构的人员要精简,有人统计,就学校机关而言,只有三部一室:政治部、教革部、后勤部、办公室。每个部室配备人员少之又小,比如教革部,仅有部长一人,文科组组长一人,理科组组长一人,教务组组长一人。后来有人讥评井冈山大学时期是“28人办大学”。如此精简机构的对与错、是与非,后人尽可以评说,但当时没有冗官,没有冗员,没有人浮于事的现象,的确也是事实。教师、干部到机械厂任职指导员或连长,不是人人都能胜任的,即使人选确定了,也不是都能乐意上任的,主要原因是担心不懂行,搞不好工作。革委会主任王怀臣为此很着急,对一个到机械厂任职而“思想不通”的同志大发脾气,很严肃地说:“你已经是40多岁的人了,应当考虑自己对党的事业有所贡献了!”结果当然是服从组织安排,安心工作了。机械厂的连队干部处在不断变动之中。首任指导员是刘学仁同志、连长是张瑞卿同志,他们从筹建到开工生产,身体力行,事事操劳,倾注了大量心血。草创之功,有他们的一份。刘学仁同志离任后,指导员、连长由张瑞卿同志一人兼任,继续带领全厂工人艰苦奋斗,努力前行,直到上世纪80年代初期,才调离机械厂,不过,那时候的职务名称就不是“指导员”、“连长”了,而是“总负责”、“一把手”了。
基本队伍办工厂要建立一支基本队伍,一支能吃苦、能战斗的队伍。这支队伍是由下列人员组成的:
1.大学生
首先进厂的就是原江西师院的66、67两届毕业留校的大学生,他们是当时学校进行“斗、批、改”即进行教育革命的新生力量,但先要接受“再教育”。所谓“再教育”,当时的说法是:“从旧学校培养的学生,多数或大多数是能够同工农兵结合的,有些人并有所发明、创造,不过要在正确路线领导之下,由工农兵给他们以再教育,彻底改变旧思想。这样的知识分子,工农兵是欢迎的。”这是毛主席提出来的,适用于新老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的方式有两种:一是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二是下工厂,接受工人阶级的再教育。66、67两届毕业留校的大学生,有数十人之多,已于1968年下放了一部分,留下的只是小部分。这一小部分随学校迁到了井冈山,此时又进入机械厂,他们是:曾昭轰、孙凌峰、周友华、张会源、吴济生、余富斌、林洪志、黄一勤、李超位、王琦珍、甘久生、黄世相。另有4位因工作需要,暂时没有进工厂,依旧留在机关,其中肖平鑫、张家振二人担任校革委会副主任职务。进入工厂的12位大学毕业生,实际上具有双重身份,既是工人,也是干部,一边学习车工、钳工等技术,一边担任班组长,协助指导员、连长做些管理工作。等到工厂初具规模,工人大批进厂,这12位大学毕业生接受“再教育”的任务宣告完成,回到了各自的工作部门,从此再也没有进过工厂。这一段经历,丰富了他们的人生,留下了不灭的记忆。后来,又陆续分配了一些大学毕业生进工厂,有省内的,也有省外的。省内主要是工学院、共大总校的大学毕业生,如至今健在的王冬生、徐大顺、桂训泉等人,都是办厂之初进厂的;省外的如南京某大学的陈能涤,他们后来都成了厂里的骨干或领导。与首批进厂的大学毕业生不同的是:他们是毕业分配进厂的,工作单位就是工厂,相对固定;而首批进厂的那些人,不是工作分配,是接受“再教育”,属短期安排。
2.工人师傅
工人与工人师傅本是一个概念,都是工人,但在机械厂创办之初工人师傅显得特别重要。比如说,原来物理工厂的老设备从南昌装运到井冈山,先要拆卸,后要安装,还要调试,平日更需保养,这些活计,连长不会干,刚进厂的12位大学生不会干,只有指导员刘学仁懂行,因为过去他是物理系的老师,对物理工厂的情况比较了解,对工厂的机械设备比较熟悉,但他一个人不能包打天下。为谋求工人师傅,大家想了很多办法。先是将调入后勤部门的徐龚德、万克章、谌模春三位师傅调回机械厂,然后再从外单位引进。引进的师傅中,吴师傅、赵师傅最为有名。他们原来的单位是洪都机械厂。洪都机械厂又称320厂,“文革”前乃至“文革”中,是江西首屈一指的国营大厂,制造飞机,也制造摩托车。从这个厂引进老师傅,技术精湛是不用说的了。特别是那位吴师傅,当过大车间的车间主任,技术全面、高超,同厂工人尤其称道他电焊技术十分了得,面对一人多高的焊接部件,一般的焊接工人会望而却步,即使能够焊接,也要分段进行,这就会留下多处“接口”,质量没有保证,外表也不美观。而吴师傅却能从容操作,游刃有余,从上到下,一气呵成,焊接出来的东西无可挑剔。办厂不可没有师傅,不可没有好师傅,当时的情况真可谓“兵马未到,师傅先行。”
3.普通工人
办厂不可没有师傅,当然也不可没有工人。这个问题是采用招工的办法来解决的。大规模招工,进行了三次。第一次,1970年2月,招收的是南昌二中的学生,名额为20人左右。他们当时在江西共大总校所在地,“文革”中,南昌二中下放到此地继续办学。为此,过去许多人误以为“在共大招收学生”。第二次,1971年2月,招收的仍然是南昌二中的学生,这次扩大了规模,名额为90人左右。第三次,1972年6月,招工地区是安福县,招工对象是下放知青,名额是20人。其中有南昌人、吉安地区人,也有上海人。除了这三次大规模招工外,还有一批教职工亲属也先后进了工厂,其中包括非直系亲属但下放在吉安地区的知识青年,应该说是借招工的名义照顾进厂的。对工人分批进厂,分批培训,一般都到南昌市选择培训厂家,江西柴油机厂、南昌柴油机厂都曾接受过我校工人培训。经过培训,这些年轻人回到厂里,又有本厂老师傅的指导,基本能胜任工作。培训工作都在“山上时期”完成,唯第三批招来的20多人,是1972年6月进厂的,这时学校已经决定迁回南昌,厂里就组织他们学习、参观,不久即参加大搬迁,回到南昌后才正式上班。
厂房建造井冈山大学四面都是高山,只有一段狭长地带可称原野,附近农民耕种的水田、旱地不多,但学校搞基建却不缺少闲地,缺少的只是资金。于是,大家就发扬“艰苦奋斗、勤俭办厂”的革命精神,因陋就简建厂房。一般的建筑,都是砖木结构,而机械厂的厂房则是“木皮”结构。何谓“木皮”?木头树皮是也。搭架子,做门框,用的是木头;围四周,盖房顶,用的是树皮。井冈山的木头多而且便宜,几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曾购买或制作了数量不等的家具,搭建木制厂房所需木材就更不成问题了。井冈山的树皮也多,一般作为民用建筑材料。不是什么树都可以剥皮,什么树皮都可以做建筑材料,它必须是杉树皮。农民用刀具剥皮时,可根据实际需要规定长短尺寸,一般为2米长,至于皮的大小,那就要看杉树的大小了。杉树是圆形的,剥下的皮也会自然卷成圆筒形,不便使用,需掰开,摊平,一层一层积压成型。这种树皮挡风挡雨的效果很好,但有一个很大的缺陷:怕火。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工厂开工后,锻工车间和翻砂车间就特别小心和紧张,因为这两个车间都与“火”相关。有一次,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锻工车间在锻打工件时,火星飞溅,溅到了“树皮墙”上。一般情况下,火星射程不远,在溅射的过程中会自动熄灭,这一次操作时可能火星较大,持续时间可能较长,所以引燃了“树皮墙”,眼见越烧越大,有蔓延的趋势,于是赶快扑救,迅速将火苗扑灭,没有造成灾害。这个简易厂房一直使用着,到了1972年下半年,机械厂随学校迁回南昌,而厂房则与学校其他房产一样,都留给了当地有关部门。
车间设置既然正规办厂,车间设置就切忌单一。车间与工种有关,有时候,一个车间就是一个工种。机械厂办起来后,可以说是“工厂虽小,工种齐全”,于是就设置了许多车间。这也有一个初步完善的过程,大致说来,先后设置的车间有:木模、油漆、电工、修理、翻砂、木工、锻工、金工、装配、保管等。其中金工车间是最主要的,没有金工车间就不成其为机械厂;金工车间又是最有基础的,从技术力量来看,有原物理工厂的三位老师傅(后来又增加了几人);从机械设备来看,有原物理工厂的许多机床、车床、铣床、钻床、刨床,还有一些配套的小工具、小设备。不同的机床有不同的活计,后来工厂规模大了,根据不同的机床,不同的活计,又细分出好些车间,如此,金工车间就成了大车间、综合车间了。
组织生产工厂开工生产,从组织、管理上说,有复杂的过程,有众多的环节以及说不完的细节,只要是认真负责的管理者,而不是敷衍塞责的管理者,就应有一种“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自危自儆的心态,认真解决每一个过程、每一个环节、每一个细节中出现的问题。当年是计划经济时代,按计划生产,按计划销售,但也不是完全不讲市场,什么样的产品市场最需要(市场的需要也就是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需要),这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想回避、绕弯子,是不行的。在反复考虑、多方调查之后,初步设想是:既造千斤顶,也造教学仪器(如地球仪之类),兼带搞些小加工、小修理。在当地,对口联系的单位有井冈山汽车制造厂、井冈山罗浮机械厂。制造千斤顶,原设想是这样操作的:由井冈山汽车制造厂下达生产任务(即现在所说的接受订单),产品出来了,由井冈山汽车厂回收。这就是说,产销两个关键问题都解决了。至于井冈山汽车厂根据什么下达给我厂的生产任务,回收的产品销往何处,那是链条中的另一个环节。千斤顶生产出来了,某些教学仪器也造出来了,但技术不过关,质量没有保证,特别是千斤顶,质量更差。这期间,通过翻砂车间,铸造过一些小东西。可以说,在“山上时期”的三年中,机械厂还处在起步、摸索阶段,在生产上没有大的作为,在经济上没有什么效益。但这并没有影响工人的生活,即使工厂亏本运作,也照样按月领工资,他们的工资由学校“包”下来了,这体现了事业单位的优越性。
鼎盛之时
1972年9月,学校迁回江西师院在南昌的老校址,江西教育学院、江西大学文科部分并未马上分离出去,仍然保持井冈山大学的基本面貌。但校办工厂的情况在起变化。
化工厂迁回南昌后,厂房设在第五学生宿舍前面的浴室和开水房,由化学系管理,实质上是化学系的一个实验工厂。与“文革”前比较,办厂规模变大了,更注意开发新产品了。由于水泥厂解散,大部分工人进了化工厂,所以仅就工人数量和工作管理上来看,可谓今非昔比。至于产品开发,不仅品种多,而且品质好,科技含量高,跟进市场,领先市场,产生了可观的经济效益。消失了10多年的物理工厂重新出现了,又搬回了老地方。它是从机械厂分离出来的,还是原来的机床,还是原来的师傅(万克章、谌模春二位师傅另有重用,没有回厂),轻车熟路,稳稳当当。最大的变化也是规模更大了,更注意开发新产品了。一批小青年进厂,改变了过去“只有师傅,没有工人”的状况。产品研发方面,以机械、电子产品为主,曾生产过JT-1晶体管特性图示仪。当然,在发展过程中也遇到不少困难,曾一度并入机械厂,成为机械厂的一个车间。印刷厂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的,它成了学校的第二大厂。它有一个打印室(也可叫打印车间),继续过去的油印业务,用的仍是老式的打字机——这不算发展,不算特色,也不是主要业务。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铅印部分。通过几年的努力,先后建起了检排车间、机印车间、装订车间,添置了不少设备。要扩大业务范围,要提高印刷质量,除了更新设备,还要加强技术力量,特别是检字、排版、机印操作,最为关键。检字,主要是青年工人,女工尤多。一手拿着文稿和托板,一手拿着镊子,要从铅字架上一个一个地取字,讲究的是准确和速度。铅字检好后,还要排版,把字距、行距调整好,按照书写惯例设定标题位置、分段低格等——这道工序难于检字,需要有技术、有经验的老师傅把关。于是,通过多方寻觅,终于找到一位高手,姓宗,吉安某印刷厂师傅,刚被财大“挖”走,我校又设法将他及爱人从财大印刷厂“挖来”,后来在工作中,这位宗师傅发挥了很大作用。经过几年发展,铅印完全代替了油印,印刷能力大大提高,不但可以承印表格、文件之类,而且可以承印书报、杂志,我校的学报、校报,一般都在本校印刷,还不断接受校外印刷业务。
机械厂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由于机械厂的规模比较大,迁回南昌后,校内没有适合的地方可以安置,于是就安置在附中。附中的大礼堂是最主要的厂房。不久,机械厂引起了省教委的关注和重视,首先拨款10万元,用以解决厂房问题。因为机械厂已经占用了附中的大礼堂做厂房,附中需要另做大礼堂,所以这10万元就用来做大礼堂而并非真正用来做厂房。在当年,10万元是一个不小的数字,那么,省教委舍得为机械厂投入这笔资金,有没有别的用意呢?有的,原来它是想把机械厂当成自己的生产基地,专门生产教学仪器。经过酝酿、协商,决定机械厂另改厂名,叫做“江西教学仪器厂”,简称“教仪厂”。迈出这一步,可算是该厂发展史上的里程碑。从此,向校内校外亮出了新牌子,厂内也出现了新气象。这可以从几个方面来说。从生产上来说,原来抱有很大希望的千斤顶项目是搞不下去了,那么,下一步应当上什么项目呢?这是全厂的困惑,是亟待解决而没有解决的问题。现在好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产品方向、目标明确了,就是生产教学仪器。至于教学仪器的市场需求如何,前景如何,用不着厂方去搞市场调查,省教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全省大、中、小学在教学仪器方面的需求了如指掌。生产什么教学仪器,数量多少,厂方不必去摸底,去统计,省教委会按时下发任务清单,照着清单生产就是了。产品出来以后,如何销售,销往何处,这也不用担心,把产品上交省教委就万事大吉了。每年,省教委还时不时下拨一些资金,用以扶持厂里的生产、开发。这种状况如果能长期保持下去,教仪厂真要前途无量了。后来,又上马了一种新产品,叫做“325”,是一种电子产品,当时市场看好,价格很高。光这一品种,就有很大数目的进账,经济效益相当好。从发展规模上说,机械厂把“蛋糕做大了”。不仅人员增加了(包括部分教职工家属安排进了厂),内部机构健全了,管理工作更加正规化了,而且财大气粗,能够对其他校办工厂提供帮助甚至“兼并”其他校办工厂了。这里要说到教仪厂与物理工厂的关系。如前所述,物理工厂从教仪厂分离出来后,走过了一段独立发展的道路,但资金不足,影响发展。为此,曾经一度并入机械厂,作为教仪厂的一个车间、一个部门;后来又说只是“合作”,并非“合并”,又脱离了机械厂。机械厂方面认为,在合作或“兼并”期间,机械厂投入资金太多,有点不堪重负的感觉,于是,“共同开发新产品”的热情逐渐消退。那么,两家合作要开发什么新产品呢?这是一种电子产品,俗称“井下电视机”。一般的电视机,只能在地面上、房间里使用;而要开发的这种电视机,可在很深的地下使用,照样可以显示清晰的图像,看到各种电视节目,应当说,这是一种创意,具有超前性。果能如此,这种产品是有开发价值的,但两厂的合作也好,兼并也好,并没有维持很长的时间,所谓“合作开发”也便没有了下文。无论结果如何,当时教仪厂的实力是客观存在的,毋庸置疑的。从职工业余生活来看,在一个时期内显得相当活跃。包括文体活动在内,凡学校统一组织的比赛、联欢等,都有教仪厂的代表参加。比如体育方面,教仪厂的男子篮球队是实力很强的一个队,每有比赛,必组队参加,有过上佳的表现,取得过骄人的战绩。在教职工篮球队中,体育系篮球队当然实力最强,公体组篮球队次之,而教仪厂篮球队在实力上可与公体组篮球队相抗衡。文体活动的开展,可以展现一个单位的精神面貌,显示一种蓬勃向上的活力。——这也是人们认识教仪厂、关注教仪厂、评价教仪厂、欣赏教仪厂的一个重要方面。在大好形势之下,教仪厂的领导及职工们雄心勃勃地筹划着未来,谋求新的发展,也尝试着改变自己的经济地位,调整利益分配的办法。他们设想,放弃一贯实行的由学校统一发放工资的老办法,尝试自筹资金,自发工资,自谋福利。这个“三自”构想,从减轻学校经济负担、调动全厂职工积极生产、改善全厂职工生活的角度来说,有它的积极意义。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社会背景、价值判断、政策走向,超前的设想要变成现实,就绝不是“一会儿的工夫、一句话的事”了。为此,他们特意派代表找到党委书记胡廷棠面陈一切。胡书记又是一个脑袋,他有自己的想法,这是很自然的。在现实生活中,领导者与被领导者的想法“不谋而合”、“想到一起去了”的情况,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结果可想而知,“三自”构想被否定了。
第三时期,“文革”后时期,亦即改革开放时期,其时间跨度为:1977年至2001年。
这个时期的开头几年,继续着过去的辉煌。人们精神奋发,生产蒸蒸日上,一派兴旺景象。与此同时,我国的政治、思想、经济、文化、教育等各个领域正在发生和经历着全面的、深刻的变化,出现了新情况、新局面。比如,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办企业就是要追求效益和利润,没有效益和利润的企业,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国家对企业或某些部门不要“统”得太死,“包”的太死,一定要搞“活”;办企业或办其他事业不要完全依赖政府,要敢于闯出新路子,要自己养活自己,发展自己;国家要放宽政策,不要老是做“婆婆”,权力要下放;不要闭关自守,要实行对外开放的政策,努力引进外资;不要忌讳一个“钱”字,不要怕“露富”,就是要发家致富,少数人可以先富起来……许多的新名词、新说法、新观念、新思维,让人们应接不暇。人们一边倾听、理解,一边尝试、践行,校园打破了平静,办厂形势又起变化。
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我校掀起了几次“创收热”、“经商热”。在这些热潮中,又出现了一些新办的工厂,如中文系就办起了“思达化工厂”。这个化工厂生产一种叫“百可耐”的产品,它看起来就像皮鞋油,但比皮鞋油的用途更为广泛,用于涂抹旅游鞋,可以防酸防碱防尘,可以使表面润滑有光泽。参加办厂的教师大都是研究生,年轻有热情,脑子也灵活,开始工作有声有色,中文系领导对他们的工作表示满意,全系教师、干部也盼望他们创造良好的经济效益。当时,已经办起了厂子的,或正在筹划办厂的,不止中文系一家,其情其景,可用热气腾腾、风风火火来形容。老厂也出现了新面貌,特别是学校印刷厂,发展的步子走得很稳健。因为各种原因、各种关系调进学校的人员,有相当一部分安排进了印刷厂。正是印刷厂具有很强的“消化能力”,所以才能大胆地、不断地“吃进”,为学校排难分忧。当教仪厂解体时,剩下最后20位左右的工人和一些生产设备无法安排,又是印刷厂大度地接纳进来,稳定了秩序,安定了人心,再一次为学校排难分忧。在所有的校办工厂中,印刷厂的生命力是最强的,至少目前看不到它的终点。
然而,事物发展变化的轨迹不可能永远都是一条直线,它也有转弯的时候;而且,事物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总有旧的事物退出历史舞台,而新的事物却在不经意间出现在人们面前。在自由竞争、优胜劣汰的环境中和态势下,校办工厂正在经受着生死考验。那些服务于内部的校办工厂,只要学校在运转,生命的周期可能很长,而那些面向社会、面向市场的校办工厂,有机会也有挑战,切莫为一时的成功而忘乎所以。应该时刻意识到自己是在履薄冰,走钢丝。教仪厂正是在“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渐渐露出那下世光景来”,进入了它的第三个时期,这就是:
衰落之日
如同一部戏剧,高潮之后便是结尾。教仪厂的“鼎盛之时”维持了一段时间。之后,慢慢感到后劲不足。首先,跟省教委的合作不如过去那么密切了,省教委推销教学仪器也遇到了困难,现在厂里既要抓生产,又要抓销售,不像过去只管生产,不管销售。业界之外的人,不在其位的人,只知道推销的好处,只知道推销产品有提成,只知道有人靠推销“发”了,而不知道其中的辛酸。推销是一件求人的事,人家需要不需要,购买不购买,决定权在人家,而不在自己。但自己又不能太被动,只做姜太公,也来一个“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而应主动出击,八方联络,广交朋友。各种各样的产品展销会、物资交流会,是必须参加的;有利于销售的相关人员,是必须结交的,这就不免生出许多事情来。产品销路不好,生产自然萎缩。其次,技术力量薄弱,不足以保证产品质量,不足以开发新产品。工人操作机器,是一种技术;技术人员设计产品,是另一种更重要的能力和技术。工人是按照图纸生产的,而图纸是要技术人员设计的。工人们反映,厂里搞仿制产品都走样,更不要说搞创新产品了,别的不说,图纸就画不出来。一个厂子,如果大家都争着去搞“管理”,谋个一官半职,而不愿分出心来钻研技术,搞技术改革、技术创新,这样的厂子,一旦失去优惠条件、政策支持,还能走多远呢?第三,自负盈亏或上缴利润的压力越来越大。教仪厂的人员,无论干部与工人,一贯拿国家工资,旱涝保收,没有风险。上世纪80年代后,特别是进入90年代后,打破铁饭碗、自负盈亏形成风气,生产经营单位不能解决上缴利润问题,职工吃饭问题、职工福利问题,一切都由国家(学校)包下来,已经不合时宜了,至少面临舆论上的压力。事实上,教仪厂也搞过一段时间的效益工资,不像学校每月发放工资那样,按时按数发给个人,而是计件算工作量,再按工作量计发报酬,工作量大的,报酬自然就多;工作量小的,报酬自然就少。但个人的效益与厂里的效益是联系在一起的,“大河有水小河满”,只有厂里的效益提高了,个人效益的提高才有可能。销路不畅,生产萎缩,何来效益?在这样的情势之下,教仪厂的振兴就显得很渺茫了,即使有人主张勉力维持,避免倒闭,最终也感到孤掌难鸣,回天无力了。
此时,一件加工资的好事却引发了一次小小的风波,造成人心不稳的后果。原来,有一年按照国家的政策,事业单位的职工都要加薪,我们学校也不例外。但传闻教仪厂不在此次加工资的范围之内。加工资关乎个人的切身利益,同一个学校,别的部门都加了,唯独教仪厂不加,心里能够安定吗?这里有个情况,就是教仪厂正在实行效益工资,新增加的工资一时难以从效益工资中体现出来,不像其他教职员工,领取工资时一看工资条就知道自己有没有增加,增加了多少。无论如何,既然有传闻,工资又未到手,心里就不踏实。于是,有些人觉得教仪厂不是久居之地,开始另找出路,而且不露声色,抢先行动,调入校内其他部门任职。接着,其他职工看到有人走了,也纷纷四出活动,争取找到一个好部门、好岗位,谁有门路谁先走,大家都急急忙忙奔走于校内各部门之间。教仪厂呈现一片倒闭前的景象。
在为落实接受部门而辗转奔走的日子里,苦了一些没有门路、没有特长的人。有的找了好几个部门,一个也落实不了;有的部门,你找上门的时候,先答应“研究研究”,后来却没有下文;有的自知无门路,听天由命,等待机会。结果,原是干部的,都进了机关处室或院系;原是工人的,大都进了后勤部门,也有进入处室、院系的,也有进入附中的。另有一部分工人和几部机床,分派到后勤部门成立维修部。最后,有大约20位工人没有着落。还有一些未作处理的机械设备,仍然留在厂房内。至此,教仪厂基本解体,走到了它生命的尽头。——时间是1991年。不过,它应该还有一个“尾声”。
关于对大约20位工人和剩下设备的处置,就可算作尾声了。这些人员和设备谁来接收呢?一番周折之后,才决定下来:并入印刷厂,当成一个车间。当时的印刷厂厂长陈能涤同志,为接受、重组、管理这个车间,做了许多工作,付出了辛勤的劳动。这个车间的厂房设在校内北区,靠近“博士楼”,是全新的三层建筑。这个车间对外仍称教仪厂。搬迁的时候,从附中厂房到校内厂房,隔着一条马路,费时费力。为节约经费计,陈能涤同志决定采用机械搬运与人工搬运相合的办法,尽量少用机械,多用人工。机床都是笨重的,要用人力抬起来再过马路,那是不可能的,怎么办?他们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利用杠杆原理,将圆木垫在机床下面,或用铲车推,或用人工拉,使之滚动前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机器设备搬进新厂房,圆满完成搬迁任务,人心也才安定下来,准备为生存而战,破釜沉舟地干一场。开工后,他们仍然生产教学仪器,主打产品是三球仪、地球仪。有时候,也接受学校的某些业务,如加工学生用的双层铁床。关键还是产品的开发、销售、质量三大问题,这是教仪厂存在时期的老问题。产品研发问题,在鼎盛之时就开展不起来,现在只有免谈了;产品销售问题,更是前景堪忧,每推销一次产品,都得使出浑身解数,对那些“主顾”既要请吃,又要送礼,有时还要给点回扣,真是富了商家,苦了厂家,厂家的利润空间大大缩小了;质量问题,向来是难题,而质量又与价格密切相关,市场是“按质论价”,如果质次价高,哪来市场竞争力?哪有销路畅通之理?
这个教仪车间实行效益工资,学校依然按月按人头将工资拨给车间,由车间自行处理。由于整个车间经济效益不好,职工个人的收益自然受到影响。为了维持正常生产,也为了保障职工生活,车间不得已采取了两条措施:一是变卖机器,二是出租厂房。机器对于工厂,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大家都是老工人了,谁不爱惜机器?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变卖机器?但整个教仪厂都垮掉了,这个车间的消失只是时间问题,“东山再起”是绝对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些暂时派不上用场的机器,为什么不能变卖?现在变卖,只是价值上打些折扣,总还是作为机器来出售,若等到锈蚀太严重,完全失去使用价值,那就只能当成废铁来卖了。厂房出租,主要面向学生。当时“非学历教育”在我校很“跑火”,安排学生住宿成了难题。只要是空房,便有人争着来联系,无论条件好坏,都有人来住宿,一些部门正好借此机会来创收。厂房共有三层,楼上两层全都用来出租,车间工人上班干活,只在一楼进行。对于一个经济效益不好的车间,利用空房出租,是不要本钱的买卖,一年所得,不无小补,真是何乐而不为!尽管想了很多办法,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整个衰败的局势无法彻底扭转过来,日子只会越过越紧。
正当工人为车间前途、为个人出路担忧的时候,传来一个消息:全校工人集中办理退休,并且可以根据各人工龄的长短,得到一笔数目不等的退休补贴金。原来,这次大面积退休,是学校的一种考虑和安排,根据规定,到了一定年龄和工龄,可以办理退休和退休补贴。执行结果,只有少数工人仍然在岗,有的是因为退休年龄临近,提前退休,所能得到的补贴微不足道,不如留下来,工作到正式退休,这样得到的福利、奖金要多得多。还有那些年龄相差太远的,也仍然在岗,等待正式退休。已办理退休的,其退休补贴令每一个人喜形于色,津津乐道,他们多的接近5万元,少的也有二三万元。有了这笔补贴金,使许多工人能够从容安排家庭生活,有人高兴地说:“我儿子读大学的学费不成问题了!”有人还清了债务尚有结余,可以用来改善生活;有人领了补贴往银行存,以备不时之需。总之,这次工人退休,既有政策规定的退休工资、公费医疗及其他福利待遇,又有退休补贴金,真是皆大欢喜。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教仪车间的关闭,教仪厂的一抹余晖最后消失。——时间是2001年。从1990年教仪厂解体,到2001年教仪车间关闭,惨淡经营了11年,苦苦支撑了11年,这在“后教仪厂时期”,在教仪厂的全部历史中,都应该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教仪厂的历史画上了句号,那么,其他校办工厂的生存状况又如何呢?化工厂、物理工厂在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就走下坡了,它们在衰落过程中几乎与教仪厂同步。先是两个厂的工人分流到了其他部门,少数几个人留下来“善后”,不久又转入实验室。作为实验人员,他们有的已获得相应的技术职称。与其他工人一样,在2001年全校工人大退休时,基本都办了退休,也按规定得到退休补贴。工厂,对他们来说,已成了历史的记忆。
至此,教仪厂、化工厂、物理工厂三大校办工厂都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在“创收热”、“经商热”中出现的工厂,如思达化工厂,其兴也匆匆,其亡也匆匆,已渐渐为人们所遗忘。目前,只有印刷厂还在生存,还有活力,没有衰败的症候,真可谓“诸花皆谢,一枝独秀”。不过,印刷厂有它的特殊性,虽然也称校办工厂,但不同于教仪厂,也不同于化工厂、物理工厂,其生存与发展,似应另当别论。
校办工厂半个世纪的兴衰史,很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清楚,应当还有下文,去续写这段历史。续写的时候,除了采用“通史”、“概说”的写法外,还应当写“厂别史”,如教仪厂史、化工厂史、物理工厂史等,两种写法和两种体裁同时运用,就可以更清楚地显示历史原貌。校办工厂半个世纪的兴衰史,还可以引发许多思考,从中获取某些启示,这就更有文章可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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