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化还是异化

二、人与自然：同化还是异化

在上述所列诸多关系中，与自然的关系最为中国人看重，或者说，这些关系最终归结为人与自然（人与天）的关系。《老子》二十五章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由“人”开始，到“自然”结束。《周易》将天道、地道、人道合称为“三才”。一卦之六爻由下往上数每两爻为一组，分别代表地道、人道、天道。人在天地之间，乃天地之一分子。《乾·文言传》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这里所说的“大人”，乃是一种中国式的完人。这就是一种典型的道法自然思想——人同化于自然中。

的确，与大自然的和谐共处是中国人自古已然的思维模式。中国文字是对大自然的象形，由字而可以推测其义，这乃是大自然的造化。可以说，中国古人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爱戴和欣赏之情，他们用“自然”去品评人物和艺术作品，“自然”成了他们最高的美学原则。《周易·系辞下传》云：“古者包犠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在这里，“自然”成了人的老师和活的教材。曹植《洛神赋》用了一连串诸如惊鸿、游龙、秋菊、春松、轻云、流风、朝霞、芙蕖等自然美形容洛神的人物美，在文学和美学史上都成了经典之作。钟嵘《诗品》说谢灵运诗“譬如青松之拔灌木，白玉之映尘沙”，范云诗“清便宛转如流风回雪”，丘迟诗“点缀映媚，似落花依草”，梁武帝评王羲之书法“如龙跃天门，虎卧凤阁”，孙过庭《书谱》用“悬针垂露”、“奔雷坠石”、“鸿飞兽骇”、“鸾舞蛇惊”等来形容书法，所有这些都是用自然美比喻艺术美。东汉书法家蔡邕提出了“书肇于自然”的理论。刘熙载受其影响，在《艺概》中进一步提出“肇于自然”和“造乎自然”的概念。“书当造乎自然。蔡中郎但谓书肇于自然，此立天定人，尚未及乎由人复天也。”^[29]刘在这里实际上提出了艺术创造中自然-人工-自然的三段式。“肇乎自然”并不是抄袭自然，而是经过创造又回到自然，这绝非原始意义的自然状态，而是一种艺术的境界，一种美学的原则。伯牙在蓬莱山中聆听大自然的声音而悟出音乐的真谛，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悟出书法的真谛，这就是从自然中来又回到自然的精彩典故。苏轼有感于此二人自然为师的工夫，写下了“剑舞有神通草圣，海山无事化琴工”的诗句，苏轼自己也从中悟出了取法自然的秘诀，取得了旷代的大成就。

古人们深知，人并不是大自然的“主宰”，人乃是大自然的一员，是大自然的一部分。董仲舒“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是这种思想的经典表述。应该看到，中国历史上曾经有过“人定胜天”的思想，但这一思想倾向始终不是中国正统文化的主流。与中国相反的是西方文化受基督教经典《圣经》的影响巨大。《圣经》中讲到，在伊甸园里，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本来是和谐的、亲近的，只是由于人类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生长了智慧，便要承受上帝的责罚。从此以后，人与自然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便给撕破了。用上帝对亚当的话说，“必终身劳苦，才能从地里得到吃的”。于是，西方文化中人与自然二元对立的最基本的哲学命题就此诞生了。这一思想在西方相当深入人心，以至西方众多的科学家和人文学家均从人对自然的掠夺性占有出发而极少考虑到自然本身的问题。

这种以力征服的哲学，强调主客体对立，强调用主体的力量战胜客体。西方的这一系列举动，使财富大量增加，同时也扩大了人与自然的对立，扩大了国与国之间的对立。尽管意大利文化学家奥雷利奥·佩西在著名的《未来的一百页——罗马俱乐部总裁的报告》中对人类的未来发出了严重的警告，^[30]但西方这种思想的影响有增无减。比如，以人类自相残杀为目的的核武库扩充和军备竞赛（TMD、NMD）、克隆人的出现、不断加剧的环境恶化导致的厄尔尼诺现象、拉尼娜现象、地球大气环境和臭氧层的破坏、气候全球性变暖、地球生物种类的急剧减少、地球水资源严重匮乏以及频繁的海啸、地震等等，这一切带来的必定是大自然的无情报复和面对报复时人类可怜的眼泪。毋庸讳言，人与自然的异化今天正以可怕的速度威胁着自然和人本身。

过去我们对现代工业和现代城市的理解就是高大的烟囱，密集的楼房。在国外，他们走了一条先发展后治理的冤枉路。随着我国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我们的不少地方也为这“文明和进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现在人们已经意识到保护自然环境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了。因为，世界上10个污染最严重的大城市，7个就在中国！因为1998年长江等中国几大河流百年不遇的洪水泛滥以及每年春天北方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等可怕的记忆在我们心中怎么也挥之不去。所以，我们现在要加快环境治理的步伐，退耕还林还草，保护好长江等大江大河上游的水土；同时，北方的风沙治理也正抓紧进行，三北防护林的建设一刻也不敢松懈；城市也开始注重生态建设，一个个生态园林城市应运而生。“绿色”、“环保”成为当今时代的热门话题。应该说，这是人的觉醒和进步。因为自然的毁灭就是人的毁灭，正如一则公益广告所言：“地球上的最后一滴水，也许就是人的眼泪”。这绝非危言耸听。

人与自然的异化造成了上述生态的失衡。那么，人类社会自身的失和带来的悲剧丝毫也不比这逊色。“911”的浓烟、海湾战争的乌云在我们的心中时时闪现。世界远非太平。眼下，世界范围内的文明碰撞和文化冲突正以可怕的现实敲打着人们脆弱的心灵。恐怖活动与战争像幽灵正成为现代人心中挥之不去的阴霾。而这一切，均是“失和”的恶果。

目睹现实，回首历史，我们不能不感叹中华民族祖先们“贵和”的大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