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任鸿隽在本文中为新入学的学生提了两点建议,一是身于学校,学生应有主人翁精神;二是救国是学生最高的责任。这两点一个侧重校内,一个侧重校外,任鸿隽最后强调:读书即是救国,救国必须读书。
近几个月来,社会人士很有些注意于高等教育问题。于是改革大学的言论,也风起云涌的在各种杂志上屡见不一见了。可是他们所讨论的,大半是大学的学制问题。关于目下一般青年所公认为学校的主人翁——学生,却少有人谈到。现值学校开始的时期,我们拟援学生毕业有送别词的例,说几句欢迎诸君入学的话。
第一,我们要说的,便是学校的主人翁问题,换一句话说,是学生对于学校的态度。我不知道“学生为学校的主人翁”这句话有什么根据,但我确晓得这句话是大多数学生胸中固有的观念。要是我的猜想不错的话,我想这个观念,必定是由譬喻得来的。我们不是一天到晚在讲民主主义吗?在民主主义的国中,不是以人民为主人翁吗?一个国内,有治者被治者的阶级;一个学校内也有治者被治者的阶级。学生是被治者,即是与人民处于同一的地位。人民可以为一国的主人翁,则学生为学校的主人翁,岂不是逻辑上应有之义吗?况且近代教育学说主张学校的社会化。那么,我们何妨看学校作一国,而小试其主人翁之资格呢?既有了主人翁之资格,即不能不行使主人翁之权利。于是教员有不好的(至少是学生以为不好的),主人翁可以任意轰去。校长有不行的,主人翁不妨投票另选。而且财政可以监督,事务可以干涉,因为这些都是主人翁的权利。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的说一句,学校主人翁的问题不解决,学校是不会有宁日的。
上面所说的譬喻,在表面看来,固然不无几分相似之点,不过有一个根本不同的地方,就是学生在学校中是受教的,而民主国家的人民不一定是受教的。因为这个原故,许多未毕业的学生,在民主国家中,并不能取得选民资格。所以用民主国家的譬喻,归结到学生是学校的主人翁,是不对的。必不得已,要在社会组织中,寻出与学校相似的东西,我们可以说,只有家族还相近一点。一个家族,在他的责任上,当然要以子弟的利益为前提,但是不可以此便说子弟是家族的主人翁。一个学校,若是有存在的必要,当然须以学生的利益为前提,但是不能以此便说学生是学校的主人翁。我们说这些话,并不在什么“亲”、“师”伦理上着想,这只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寻常事实。
一个学校的存在,当以学生的利益为前提,这句话当然又可以发生问题。譬如教员学问的不够,职员办事的不合法,都可以使学生直接蒙其不利。而且一个学校内容的腐败,只有直接身受的学生知道的最清楚,若是学生不加举发,外间是无从晓得的。所以学生对于学校的内容有所不满而提出改良的要求,不能不说是一条合法的道路,而且在某种情形下,也许是唯一可能的道路。不过我们要明白,学生既非人民,学校也不是国家。那就是说,一个学校,除了校中的教职员之外,总得有一个管理主权的机关在外面。这个管理主权的机关,在官立学校是政府,在私立学校是董事会。有了这种机关,校务的好坏,自然有了一个最高的请诉所,而无所用其直接的革命行动。直接的革命行动,未必能与学生的利益相符合。因为知识、年龄种种的关系,学生的利益,不见得是学生的本身所能谋的。
我们说学生不是学校的主人翁,读者不要误会以为我们认校长或教员是学校的主人翁了。倘若学生不是学校的主人翁,校长、教员尤其不是了。那么,学校的主人翁究竟是谁呢?我们以为学校是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设立的多元组合体,不能任意偏重一部分而抹煞其余。若不得已而要指出一个东西来做学校的主体,我们以为只有“学术”两个字可以当得。学术确是学校目的的所在。凡是与学校有关系的,无论教职员也好,学生也好,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工作。凡是对于学术有贡献的,无论教员也好,学生也好,我们都可以说他代表主体的一部分。
第二,我们要说的,是学生对于时事的态度。在这一方面,近年也有一句最流行的话,是“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这句话,我也不记得是哪位先生发明的了,但这的确是一句八面玲珑的话。照这句话的意思,救国读书,随兴所至,不必顾虑到哪一件事的成功与否,而同时又可以兼筹并顾,这是多么便宜的事!不过我们要讨论的,救国读书,无论哪一件,是不是用半冷半热的态度所能做到?如其不然,我们是不是有把我们目前的道路认清的必要?
救国是我们最高的责任,尤其是在血气壮盛、感情丰富的青年,所有一切都可牺牲,何况读书的一点小事?不过在决心离开读书,加入救国以前,我们至少要问我们自己两件事:(一)我们的主张,果然是我们深信不疑的吗?(二)我们的方法,果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吗?这两个问题,若果不能解答,我们以为所谓救国事业,也不过自欺欺人之谈,不如埋头读书,究竟还晓得我们自己做什么事。
何以要问我们的主张是不是我们深信不疑的?我记得民国十四年“五卅事件”闹得最盛的时候,某大学的墙壁上,贴满了“打倒英国”和“直捣伦敦”等等标语。我不晓得我们笼统搜索不满十万吨的海军,有什么方法能够打到伦敦去。我们记得民国十七年五三的事件,我们学生界的标语,是要“枪毙田中”。果然田中可以由我们枪毙,又何至于有“济南事件”。最近去年“九一八”事变之后,我们学生界的主张,有组织“东亚大同盟”、“联合东亚弱小民族”等等。我不晓东亚的弱小民族在哪里,怎么能组织起来抵抗强日。这些主张,本来没有征引的价值,但正可以表示我们学生界知识的幼稚。以这样幼稚的主张,要说他们曾经研究过而深信不疑,谁也不肯信。但是我们要晓得这是我们牺牲了读书去换来的救国成绩。
其次要问我们的方法,是不是能达到我们的目的。学生表示主张最后的方法,常常就是罢课。可是罢课只是一种吃了砒霜药老虎的办法,拿自己的损失,来促他人的反省。设如我们所要求的,不是反省可以了结,这个方法就失其效用。设如所谓他人,不但不与我们休戚相关,而且以我们的损失为有利益,则这个方法完全失其意义。去年“九一八”之后,全国的学生,为了入京请愿,不但罢课多日,并且挨饥受冻,卧轨绝食,甚至有以生命为殉的,然其结果仍等于零,就是因为学生所要求的,不止是政府的反省,而且是强其所不能,这是失败的第一原因。第二则对外我们愈闹得起劲,秩序愈乱,敌人愈是有利。所以除非有什么更进一步的计划,可以偿罢课的损失而济其穷,则罢课必不能达救国的目的,可断言的。
这样,我们把学生救国的目的和方法弄清楚了,才可以进一步来决定对于救国或读书的态度。我们以为对于救国的方法,已经有了坚深的信心的,他们尽可尽力的去做救国的事业,不必拿读书来做幌子。对于救国的方法,还不曾有坚强的信心的,我们以为要以读书来充满他们的知识,养成他们的信心。我们可以改定前面的标语说“读书即是救国,救国必须读书”。
193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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