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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科学翻译问题

时间:2023-03-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早在前清光绪二十二年我国侯官严复译了英国赫胥黎著的Evolution and Ethics一书,名为《天演论》。严氏曾说他翻译一个含意深远的名词,如物竞、天择、储能、效实等,皆要经过旬月的踌蹰而后决定,于此可见他对于译事的慎重,下笔的不苟,而《天演论》问世以后,在白话文学出世以前,几乎成了翻译界的标准模范,是有由来的。这可见三者之中,严氏还要力求其雅。储能也,效实也,合而言之,天演也。方云一事为今,其今已古。

导读

“我们以为任何翻译工作,必须对于所翻译的原作有透彻的了解,方能期望表达出来不犯错误。这在翻译哲学书籍是这样,在翻译科学书籍也是这样。从这个角度上看来,可见翻译并非太容易的事体。我们希望更多的绩学家从事此项工作,也希望社会上从各方面多加鼓励。”

早在前清光绪二十二年(即公历1896年)我国侯官严复译了英国赫胥黎著的Evolution and Ethics一书,名为《天演论》。出版之后,便风行一时,几乎是人手一编,不胫而走海内。“天演”这两个字也成为英文evolution的定译,为我们通用的名词了。虽然后来也有把evolution译为“进化”的(我相信这是日本的译法输入中国的),但“进化”二字含有进而愈上的意思,而evolution只有发展的意思,不含向上的意义,因此,不如“天演”二字来得恰当。严氏曾说他翻译一个含意深远的名词,如物竞、天择、储能、效实等,皆要经过旬月的踌蹰而后决定,于此可见他对于译事的慎重,下笔的不苟,而《天演论》问世以后,在白话文学出世以前,几乎成了翻译界的标准模范,是有由来的。

不过我们如其要问,严氏文章已尽了翻译的能事吗?是又大大不然。严氏在他的译例言中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又说,“易曰修辞立诚,子曰辞达而已。又曰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三者乃文章正轨,亦即为译事楷模。故信达而外,求其尔雅。”这可见三者之中,严氏还要力求其雅。“雅”这个字的意义最难于摸捉,幸而严氏在他的例言中曾加以说明。他说:“实则精理微言,用汉以前字法句法则为达易,用近世利俗文字则求达难。”这又可见严氏的所谓“雅”乃是用汉以前的字法句法,而“雅”的作用仍不过求达而已。那么,我们要看严氏用了他的古奥尔雅文字是否达到了他的“信”与“达”的要求呢?几年前我因为怀疑严氏《天演论》译文比起西方文字的平实显豁相差太远了,曾把赫胥黎Euo-lution and Ethics原文首章用语体文(即严氏所谓利俗文字)译出来与严氏的译文作一比较,发见能行[信]而达的,恐怕不是“尔雅”的古文,而是明白易晓的俗文。谓余不信,我们且把这两篇文字附载于下,以作参证。

严译《天演论》首节

论一 能实

道每下而愈况。虽在至微,尽其性而万物之性尽,穷其理而万物之理穷,在善用吾知而已矣;安用骛远穷高,然后为大乎。今夫,两缄以为郛,一房而数子,瞀然不盈匊之物也。然使萟者不违其性,雨足以润之,日足以暄之;则无几何,其力之内蕴者旉施,其质之外附者翕受;始而萌芽,继乃引辽,俄而布,俄而坚孰,时时蜕其旧而为新;人弗之觉也,觉亦弗之异也。睹非常则惊,见所习则以为不足察,此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所以众也。夫以一子之微,忽而有根荄支干花叶果实,非一曙之事也。其积功累勤,与人事之经营裁斲异,而实未尝异也。一鄂一柎,极之微尘质点,其形法模式,苟谛而视之,其结构勾联,离娄历鹿,穷精极工矣,又皆有不易之天则,此所谓至赜而不可乱者也。一本之植也,析其体则为分官,合其官则为具体;根干以吸土膏也,支叶以收炭气也,色非虚设也,形不徒然也,翕然通力合作,凡以遂是物之生而已。是天工也,特无为而成,有真宰而不得其朕耳。今者一物之生,其形制之巧密既如彼,其功用之美备又如此,顾天乃若不甚惜焉者,蔚然茂者,浸假而凋矣;荧然晖者,浸假而瘁矣;夷伤黄落,荡然无存,存者仅如他日所收之实,复以函生机于无穷。至哉神乎,其生物不测有若是者!今夫易道周流,耗息迭用,所谓万物一圈者,无往而不遇也。不见小儿抛堶者乎,过空成道,势若垂弓,是名抛物曲线。从其渊而平分之,前半扬而上行,后半陁而下趋,此以象生理之从虚而息,由息乃盈,从盈得消,由消反虚。故天演者,如网如箑;又如江流然,始滥觞于昆仑,出梁益,下荆扬,洋洋浩浩,趋而归海,而兴云致雨,则又反宗。始以易简伏变化之机,命之曰储能:后渐繁殊,极变化之致,命之曰效实。储能也,效实也,合而言之,天演也。此二仪之内,仰观俯察,远取诸物,近取诸身,所莫能外也。希腊理家额拉吉来图有言,世无今也,有过去,有未来,而无现在。譬诸濯足长流,抽足再入,已非前水,是混混者未尝待也。方云一事为今,其今已古。且精而核之,岂仅言之之时已哉,当其涉思,所谓今者固已逝矣。今然后知静者未觉之动也,平者不喧之争也。群力交推,屈申相报,众流汇激,胜负迭乘,广宇悠宙之间,长此摩荡运行而已矣。天有和音,地有成器,显之为气为力,幽之为虑为神,物乌乎凭而有色相,心乌乎主而有觉知,将果有物焉,不可名,不可道,以为是变者根耶?抑各本自然而不相系耶?自麦西希腊以来,民智之开,四千年于兹矣,而此事则长夜漫漫不知何时旦也。

用语体文直译的《天演论》首节

在今天聚会的群众中,必定熟悉一个快乐的童话,名叫“贾克与豆茎”。但我们的青年朋友中,许多是老成庄重,在严肃的知识食粮中长成,或者除了经过初步的比较神话学外无由与仙人境界接近,我把这个童话的轮廓重述一下,也许有必要。这是一个豆苗的传说,说这豆苗一直向上长,长到天上,然后在那里分披开来,成一个极大的绿叶伞盖。我们的英雄攀登到豆茎,发见这绿叶的张盖支持了一个与下界组织相似,同时又特别新奇的世界。他冒险到此,必定完全改变了他对于事物性质的看法,虽然这故事既不是由、亦不是为哲学家写出,对于他的看法并未说到。

我目下要做的事,正与这个勇敢的探险家有一些类似的地方。我请你靠了豆子的帮助,陪伴我到一个在有些人看来是奇怪的世界。你们知道,豆子是一个单简、呆板的东西。但若种植在适当情况之下,最重要的是有充足的热,它会表现极可惊奇的活动力量。一个小的绿芽出现了,它伸出土面,很快地长大起来,同时经过一串的变化,这些变化只因日常习见,未能如所说的引起我们更多的惊异。

在不知不觉中,这植物渐次发展成根、茎、叶、花、果实的多而各异的纤维质,每一组织皆照了一种极繁复同时又极精细有定的模型,从内从外建造起来。在这些繁复组织的每一个与其极细微的成分中,有一种内含的能量,不断朝着自然界的经济目的,为善尽其职与维持全体而工作,同时又与其周围物体中的能量相调协。但这样精心结构的建造,一经完成,毁坏即随之而至。渐渐地这植物枯萎了,消灭不见了,留下来的只是或多或少、看来是单简呆板的东西,恰与原来的豆子一样,但也与原来的豆子一样,含蓄着发生同样周复现象的隐能。

这种往而复返的过程,随处可见,不须诗意的或科学的想象始能得其类例。如抛石下落与箭行弹道,即是此类。或者我们可以说,生命能力的途径,始则向上,继而向下。或为达到“发展”或“天演”的观念,我们可以把种子伸张而成植物,取譬于一把扇子的张开,或如溪流的延续与扩大,更觉适当。此处亦与他处相同,名并非重要,重要的乃是对于名所代表的事实,有一个清楚正确的观念。此处的事实,即继续不已的过程,在此过程中,生长的植物由比较单简而富潜能的种子,发展为高级分工官能的出现,由此复返于单简与潜能的状态。

把握此种过程,而心知其意,极为重要,因凡在豆子是如此的,在其他生物也是如此。从最低的以至最高的——在动物界与在植物界一样——生命过程,表现同样的周期演进的形象。不但此也,只要我们放眼一观世界四方周围,何处不是周期的变化?我们看见水流入海,仍返泉源;星辰盈亏,周而复始;人生由少而老,铁律不移;国家朝代由创造而极盛,复由极盛而衰落,历史中最重要的问题,无一不是此种过程的表现。

在急流中徒涉,无人能两次插足于同一水中;同样,在此感触世界中,无人能指示任何事物为确定。当他说话时,甚至当他思想时,他的指示动词已不适用;现在的时间已成过去;“正在”已成“曾经”了。我们对于事物的性质知道的愈多,愈觉得所谓静的只是未觉到的动;象是和平的,不过是无声而勇猛的战争。在每一部分,每一瞬间,世界的形态乃互争的力量暂时调协的表现;一个争斗的场面,参加的无不颠仆。凡在一部分是真的,在全体也是真。自然科学的知识愈进步,愈引导我们到一个结论,即上天下地一切现象,都不过是宇内质点在天演路上暂时的形式,从星云的潜势,经过无穷太阳、行星、卫星的生长;经过一切物质的变态;经过无限生命思想的纷纭;最后或者经过一种存在的法式,我们对之,当无任何观念,或竟不能成立任何观念;经过这些之后,复返回它所从来的不确定的潜势。这样,宇宙最明显的特性,即是它的不常住。它所显示的不是永恒的整体,而是变动的过程,在这过程中间,除了能量的流动与其弥满的合理秩序外,没有什么是永久的。

把这两篇文字比较一下,我们立刻发见严译与原文不同的所在,至少有以下几点:(一)原文所无由严译加入的。如开首“道每下而愈况……然后为大乎”几句,如“睹非常则惊……所以众也”几句,又如最后“自麦西希腊以来……不知何时旦也”几句皆是。(二)原文所有,但严译故意弄成迷离恍惚不可摸捉的,如原文“上天下地一切现象都不过是宇内质点在天演路上暂时的形式……”一段,是说宇宙质点在天演中的过程,有(1)太阳行星的生成,(2)星球上物质的变态,(3)生命的演变与思想的纷纭,(4)最后或出现一种现时所不能想象的法式,以及(5)复返于原来不确定的潜势。这些是赫胥黎所认为物质在宇宙内演变的程序,并非随意呼召若干观念来杂凑成文的。我们再看严氏这一段译文:

天有和音,地有成器,显之为气为力,幽之为虑为神。物乌乎凭而有色相?心乌乎主而有知觉?将果有物焉,不可名,不可道,以为是变者根耶?抑各本自然而不相系耶?

文字固然雍容大雅,音调铿锵,但对于说明天演经过的程序是不相干的。(三)是严氏对于天演意义的误会,如在说天演如江流然之下,随即加上这样几句:“始以易简伏变化之机,命之曰储能;后渐繁殊极变化之致,命之曰效实;储能也,效实也,合而言之,天演也。”拿这几句话来说明天演,实在仍脱不了天演便是进化的意义。但是我们知道赫胥黎的原意,只是说明天演是物质在宇宙内演变的过程,包括由简到繁,复由繁而简在内,所以必须用人力以战胜天行。严氏储能效实,由简到繁之说,大致从斯宾塞的哲学得来,只代表天演的一部分,现在搬来作为赫胥黎的言论,恐不合于信与达的标准吧!

当然,我们不能忘记严氏的《天演论》译成于光绪丙申年,即公历1896年(据严氏自序)。此时我国的科学,有的极端幼稚,有的尚未萌芽,要从科学上去了解天演论还是不可能的。同时一般文人学子,还沉湎在制艺帖括或八家古文之中,所谓西方文体及白话文学都是一般人士所梦想不到的,即或出现,也不是一般文人所能接受的。所以严氏用了汉以前的字法句法来翻译西书,可以说是为时代所限,不得已的。我们要指出的,乃是严氏所定的信达雅标准,在雅的方面经过极大努力之后,结果在信达方面也未能做到,这不够表示他所指示的道路仍有错误吗?目下时移势异,风气已变,我们翻译科学书籍的标准是些什么呢?不揣固陋,想提出几点来与同人商榷。

首先在现今的进步时代里,“雅”的一个标准早就应该抛弃,不用说了。这样做,不但可把科学与文学的界线划得更为清清楚楚,他将有助于信达两方面的成就。

其次,说到“信”,这当然是译书的一个基本的起码的要求。这个要求,在严氏看来是不成问题的了。然而在他的译文中就犯了许多“不信”的毛病,如我们上面所指出的,可见要满足“信”的一个标准也不是容易的。目下一般译者的作风是照着原文的安排,一字一句丝毫不动地写了下来。这样做,“信”似乎不成问题了,但在“达”的方面又常常成为问题。这当然不是我们所要求的。我们以为“信”当兼字句与意思两方面而言。如不得已而不能兼顾,则宁可牺牲字面上的“信”,而不可失掉意思上的“信”。这就是说,如以为一字一句照原文写下来便尽了“信”的责任,是一种错误的见解。

再次说到“达”。严氏在他的例言中曾说“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可见“达”在译文中的重要。我们推究不“达”的毛病,大概不出以下几个原因:(一)对于原文的意义缺乏了解;(二)对于使用的文字缺乏指挥如意的能力;(三)对于翻译工作缺乏严肃的责任感,草率从事。我们以为任何翻译工作,必须对于所翻译的原作有透彻的了解,方能期望表达出来不犯错误。这在翻译哲学书籍是这样,在翻译科学书籍也是这样。从这个角度上看来,可见翻译并非太容易的事体。我们希望更多的绩学家从事此项工作,也希望社会上从各方面多加鼓励。

195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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