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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及现代生活教育之路

时间:2023-03-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生活教育这个名词是被误解了。到处是生活,即到处是教育;整个的社会是生活的场所,亦即教育之场所。生活教育与生俱来,与死同去。自有人类以来,社会即是学校,生活即是教育。生活教育是下层建筑。生活与生活摩擦才能起教育的作用。自有人类以来,便是人人过生活,人人受教育,自然而然的,生活是普及在人间,即是教育普及在人间。中国全国之失学成人估计有二万万人。据教育部统计,全国学龄儿童总数为四千九百十一万。

导读

陶行知在本文中所谈到的攻破先生关、娘子关、买卖关、衰老关、饭碗关、孤鸦关、瓜分关、课本关、纸笔关、灯油关、调查关、短命关、学校关、文字关、拉夫关、大菜关、实验关、城乡关、划一关、会考关、偏枯关、多生关、守旧关、自由关、不平关、天命关,等等,不仅在当时具有石破天惊的意义,直至今日依然是青年人所面临的现实问题,本文应细读。

什么是生活教育?

生活教育这个名词是被误解了。它所以被误解的缘故,是因为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理论混在里面,令人看不清楚。这理论告诉我们说:学校里的教育太枯燥了,必得把社会里的生活搬一些进来,才有意思。随着这个理论而来的几个口号是:“学校社会化”、“教育生活化”、“学校即社会”、“教育即生活”。这好比一个笼子里面囚着几只小鸟,养鸟者顾念鸟儿寂寞,搬一两丫树枝进笼,以便鸟儿跳得好玩,或者再捉几只生物来,给鸟儿做陪伴。小鸟是比较的舒服了。然而鸟笼毕竟还是鸟笼,决不是鸟的世界。所可怪的是养鸟者偏偏爱说鸟笼是鸟世界,而对于真正的鸟世界的树林反而一概抹煞,不加承认。假使笼里的鸟,习惯成自然,也随声附和的说,这笼便是我的世界,又假使笼外的鸟都鄙弃树林,而羡慕笼中生活,甚至以不得其门而入为憾,那么,这些鸟才算是和人一样的荒唐了。

我们现在要肃清这种误解。生活教育是生活所原有,生活所自营,生活所必需的教育(Life education means an education of life,by life and for life)。教育的根本意义是生活之变化。生活无时不变,即生活无时不含有教育的意义。因此,我们可以说:“生活即教育。”到处是生活,即到处是教育;整个的社会是生活的场所,亦即教育之场所。因此,我们又可以说:“社会即学校。”在这个理论指导之下,我们承认过什么生活便是受什么教育;过好的生活,便是受好的教育;过坏的生活,便是受坏的教育;过有目的的生活,便是受有目的的教育;过糊里糊涂的生活,便是受糊里糊涂的教育;过有组织的生活,便是受有组织的教育;过有计划的生活,便是受有计划的教育;过乱七八糟的生活,就是受乱七八糟的教育。换个说法,过的是少爷生活,虽天天读劳动的书籍,不算是受着劳动教育;过的是迷信生活,虽天天听科学的演讲,不算是受着科学教育;过的是随地吐痰的生活,虽天天写卫生笔记,不算是受着卫生的教育;过的是开倒车的生活,虽天天谈革命的行动,不算是受着革命的教育。我们要想受什么教育,便须过什么生活。

生活教育与生俱来,与死同去。出世便是破蒙;进棺材才算毕业。在社会的伟大的学校里,人人可以做我们的先生,人人可以做我们的同学,人人可以做我们的学生。随手抓来都是活书,都是学问,都是本领。

自有人类以来,社会即是学校,生活即是教育。士大夫之所以不承认它,是因为他们有特殊的学校给他们的子弟受特殊的教育。从大众的立场上看,社会是大众唯一的学校,生活是大众唯一的教育。大众必须正式承认它,并且运用它来增加自己的知识,增加自己的力量,增加自己的信仰。

生活教育是下层建筑。何以呢?我们有吃饭的生活,便有吃饭的教育;有穿衣的生活,便有穿衣的教育;有男女的生活,便有男女的教育。它与装饰品之传统教育根本不同。它不是摩登女郎之金刚钻戒指,而是冰天雪地下的穷人之窝窝头和破棉袄。

生活与生活摩擦才能起教育的作用。我们把自己放在社会的生活里,即社会的磁力线里转动,便能通出教育的电流,射出光,放出热,发出力。

生活教育现代化

生活教育是早已普及了。自有人类以来,便是人人过生活,人人受教育,自然而然的,生活是普及在人间,即是教育普及在人间。但有些人是超时代者,有些人是时代落伍者。有些人到了现代还是过着几百年前的生活,便是受着几百年前的教育,教时代落伍的人一起赶上时代的前线来,是普及教育运动的目标。做一个现代人必须取得现代的知识,学会现代的技能,感觉现代的问题,并以现代的方法发挥我们的力量。时代是继续不断的前进,我们必得参加在现代生活里面,与时代俱进,才能做一个长久的现代人。否则,再过几年又要成为时代落伍者了。因此,我们必须拿着现代文明的钥匙才能继续不断的去开发现代文明的宝库,保证川流不息的现代化。这个钥匙便是活用的文字符号和求进步的科学方法。普及教育运动之最大使命,便是把这个钥匙从少数人的手里拿出来交给大众。

老法子的普及教育

白君动生从杭州来,给我看了一两条最有趣味的教育报告。这报告说:依照最近四年来浙江所用的方法来扫除文盲,全省要四百年才能完成;依照最近六年来杭州所用的方法来扫除文盲,全市要一百五十年才能完成。这种自觉的教育报告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现在从一省一市推论到全国,呆板的守着老法,要多少年才能普及呢?依照教育部最近统计,各省市民众及职业补习学校学生数,民国十八年为一百零三万六千一百六十人。十九年为一百一十万四千一百八十七人。在这一年之中是增加了六万八千零二十七人。中国全国之失学成人估计有二万万人。假使中国人口不再增加,民众学校学生万岁,长生不死,学生增加率能年年不减,也要三百年才能将文盲扫除干净。再拿小学的统计来看。民国元年小学生数为二,七九五,四七五人,民国十九年为一○一,九四八,九七九人,十九年之间小学生是增加了八,一五三,五○四人,每年平均增加率为四十三万人,用四年义务教育估计,假定人口不再增加,小学生长生不死,学生数照平常比例增加,还要七十年才能普及。但是人口趋势,若无统制,必是有加无减。小学生总数每年要夭折三十万,每年平均所增加之四十三万人之中每年也要夭折一万三千人,学校增加率如无新创办法也得逐年减少。故依我估计,用传统办法,学龄儿童的教育要过一百年才能普及,失学成人之教育要再过四百年才能普及。

教育是必须普及。但是老法子决办不到,只好想新的法子来解决。老法子有什么困难?能解决那老法子所不能解决的困难的方法便是新方法。

攻破先生关

据教育部统计,全国学龄儿童总数为四千九百十一万。又据十九年统计全国有一千零九十四万小学生,共需五十六万八千教职员。平均每教师教导小学生二十人。四千九百十一万小孩子共需小学教师二百四十五万人。有些教育官主张普及教育要靠师范生,办师范学校要靠官办。好,我们只需看一看十九年度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数就知道这些教育官是在做梦。这一年的高中师范、乡村师范、短期师范的毕业生合起来算只有二万三千四百零二人。师范毕业生万岁,长生不死,要费一百年的培养才能够普及小学之用。即使每人担任小学生数增加到四十人,也要五十年才能培养得了,还要求求老天爷保佑他们一个不死才行。还有那二万万的失学成人怎么办?假使每位教师教四十个人,就得培养五百万位民众教师。每人每天教两组,也要二百五十万。这二百五十万乃至五百万人又要多少年去培养?培养师范生每人每年要费公家一百零一元,至少三年就要三百零三元,私人的费用还不在内。二百四十五万的小学教师和二百五十万的民众教师的培养费,就得要十五万万元。他们就职之后,就要领薪水。少说些,每人每年一百元,就要五万万元。如果中国的普及教育一定要这样办,那便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要冲破这个难关,必先对教师的观念起一个根本的改变。师范生乃至整个知识阶级不是教师唯一的源泉。小孩子最好的先生是前进的小孩。大众最好的先生是前进的大众。知识分子的使命在帮助前进的孩子和前进的大众取得现代知识以同化他们的伙伴。知识分子最多只可做小孩与大众的顾问。超过顾问的范围就要损害他们的自动精神。即使做个顾问,知识分子也得跳进小孩与大众的队伍里去与他们共患难同休戚,才够得上顾问的资格。这样一来,我们的先生就很够用了。全国小学里是有现成的一千一百万小孩可以做小先生。私塾改良一下,也有一千万合格的小先生。认字大众是有八千万,都有担任传递先生[1]的资格。这一万万小先生与传递先生总动员,每人教两人便是三万万。这些先生不要薪水又不必多花金钱培养,只需我们承认他们配做先生,那教师的难关,便可不冲而自破了。

攻破娘子关

全国成年女子中粗识字义者估计顶多只有一千万人,以女子总数算起来,一百位女子当中只有五位受过文字教育。学龄女孩二千四百五十五万多人当中只有一百六十五万在学校里上学,占初等学生总数百分之十五点二四。所以中国的普及教育问题大半是女子教育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女子教育问题,无论什么方法,都是枉费心血。女子教育是普及教育运动中最大的难关。男先生能解决女子教育问题吗?

二三十岁的男先生教几位十七八岁的大姑娘能顺利地进行吗?过不得几天,意外的事情会教你干不下去,谣言闲话会从几十里外的婆家飞来。未婚夫会约几个顽皮的青年装鬼在路上吓得小姑娘们不敢来上学。男先生要解决女子教育问题难于上青天。女先生来,那是天字第一号。可是女先生根本就少。全国初等学校女先生只有三万四千一百三十九人。女师范生也不过二万人。那是差得太远咧。女先生下乡有三怕:怕蛇,怕鬼,怕贼。要来,是三个两个一起来。破产的乡村,哪里请得起!一个男校长请一个女教员也要引人说闲话。最好、最经济的是夫妻学校。但是好的东西偏偏少。经过七八年的提倡,还是寥寥无几。女先生也是难以解决女子教育问题。要想攻破娘子关还要把小将军请来。小先生脚迹所到的地方,男女教育机会立刻均等。广东百侯小先生初教校外学生二千人,其中有一千五百人都是女子。在小先生面前,失学的女子是一点也不害羞,有什么不懂都大胆的问。小先生连新娘房里都能钻进去上一课。

攻破买卖关

知识是成了商品,非钱不卖,非钱买不来。当你劝一位留学生教教他的包车夫或老妈子的时候,他会回你:“没有工夫。”但是如果一个大学给他三百元一月的薪水,请他去做少爷小姐的高等听差,他会连夜写飞机快信去应聘。他怎么又有工夫了?缘故是因为他的知识是用钱买来的,他的车夫老妈没有钱给他,所以没有工夫!那个大学有三百元薪水给他,就会有工夫了。在这个关口上把门的有两个妖怪:一个是大胆的守财奴;一个是大头的守知奴。他们两个把口守得密不通风,使得无钱的人一点知识也得不着。但是知识应当是社会所公有。把买卖的商品化的知识变做自由送人的礼物,是普及教育运动的一个大目标。能攻破买卖关,肃清守知奴、守财奴,以透达这个大目标的便是小先生。在小先生的手里,知识是变成空气,人人得而呼吸;知识是变成甘霖,处处得其润泽;知识是变成太阳,照得广大的群众向前进行。

攻破衰老关

中国人老了!这是我们时常听见的批评。不错,有两种重大原因使中国人容易衰老,其中的一种便是传统教育,传统教育是教人学老。六岁的小孩子跟着老头子学老规矩,就好像长了两撇胡子,变成一个小老翁。小先生一来可就不同了。六七十岁的老公公和老太婆加入在小孩的队伍里来追求现代知识,是必然沾染着赤子精神,变成了老少年。

攻破饭碗关

“吃饭不读书,像只老母猪!”这个口号有时是可以鼓励一些懒人发奋求学。但是,有些人是做得太过分了。他们居然诱惑甚而强迫人家丢掉饭碗去读书。结果是饭碗打破好几只,书还是读不成,造成许多悲剧。总之,传统民众教育是办得太呆板,使吃饭与读书往往不能两全。例如,晚上规定七点钟上课,夜饭没有吃完的不能来;饭虽吃完了而锅碗没有洗的不能来;小孩子哭着要奶吃不能来;婆婆正含着要水烟袋儿抽烟不能来;丈夫辛苦挑菜上街才回家有许多事要侍候不能来;做生意的正有主顾光临不能来;守牛的,牛儿不适合不能来。因此,一般民众学校,开始的时候都是济济一堂。不久,便七零八落的少下去了,到最后,只剩了几个人。小先生的时间好像是橡皮做的,可以伸缩。“大嫂子!我来给你上课了。”“阿毛!我正抱小孩吃奶,请你等我一忽儿。”“我到门口去玩玩,小孩奶吃完,喊我一声。”……“阿毛!奶吃好了。快点来。”小先生便是这样从容不迫的攻破这些很难跳过的饭碗关。

攻破孤鸦关

一个乡下先生住在一个破庙里教死书,就好比是一只孤鸦。他无意也无暇与农人交接。他教他的书,对农人的一切是不能过问。他所办的学校是与社会隔离。学校不能运用社会的力量以谋进步。社会也没法吸收学校的力量以图改造。双方都失掉互济的效用。这种孤僻的学校,普及了也没有意思。现在假使一切都不改,只把小学生变做小先生,这没有意义的学校便变成一个很有意义的学校,这位孤零零的赘疣的寒酸先生,便立刻变成一位村庄中所不可少的有作为的先生了。比方这个学校原来有三十个学生都变成小先生,便好像是三十根电线接到各村去和他们通起电流来。在这些电线上所通的电流有来也有往。一个个小先生,可以把各村的问题、困难带来和先生讨论,又可以把学校里从外面得来的知识与力量带去和农人与不能进学校之小孩讨论。有时大家来个总集合,在各村的问题上求一个总解决。例如总动员救旱灾,除蝗虫,打倒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帝国主义。你仔细想想,这个学校是变了样子;他的围墙是拆掉了。那些村庄合起来是构成了整个的学校,不但是大了几倍几十倍几百倍,而且精神是根本不同了。

攻破瓜分关

中国教育官喜欢把教育切得一块一块的,每人给一块去办,不,每人给一块去吃。对,吃教,吃教育,最好的一个例子是所谓义务教育与民众教育的分家。不但是多费许多钱而且是一样也办不好。连吃也不好吃。教育就像一碗八宝饭,分开来吃,每人只能尝一两宝,你必须把它搅拌起来才好吃,我们的建议是把儿童的教育与成人的教育搅拌一下使它们打成一片。你有时要用小孩教成人,有时要用成人教小孩,有时要用小孩教小孩,有时要用成人教成人,若呆板地分起来,是一样也不会普及。冲破这关口的急先锋便是小先生。小先生一来,这瓜分关的守将必得插白旗投降。

攻破课本关

读书一定要一种课本,并且要从头一本头一课教起,这也是一种成见。新学究还一定要用教科书,没有教科书便坐在那儿等待教科书寄到,边远的地方一等就是几个月。先生是活的,书本到处有,只要活用他就有办法。《三字经》活用起来,也能做普及现代教育的工具。路路通长安,大路断了走小路。一张发票、一张签诗也可以当作教科书读。上海把旧的杂志旧的书报包东西揩屁股,真是作孽。这都是我们内地求之不得的教科书呀!来他一个新的惜字运动,我们可以得到几万万不费钱的教科书。如果大家一定要教科书,我还有一个法子介绍。教小学生抄教科书给不能进学校的学生读。利用习字的纸、习字的笔、习字的墨、习字的时间来抄。纸当然要改良一下,格子要适合抄书的需要。平常初级课本的字是写得比“多宝塔”还合用,学生照着临,也能进步,先生也用批字的时间审订,免去圈叉麻烦。先生只需看学生抄得对不对,好不好。不对不好须重抄,抄到对了好了为止。平常先生批字,真是无聊。用王羲之、颜鲁公的标准批吗?要批死人。不批吧?校长要怪,家长要怪。不得已,闷起头来瞎批。骗人吗?是的。不骗,就得翘辫子。如果改习字为抄课本,一切都有意义了,不要看轻了这一个小改革。不久以前,日本小学生总动员拾取香烟盒里的锡包,积起来,买得一只飞机。小学私塾总动员改习字为抄课本,每年也可得一万万部不费钱的教科书。

攻破纸笔关

读书必得写字,写字必用笔墨纸,也是一种成见。顶少似乎要有铅笔和纸,我当然赞成。但是在乡下万一买不着纸笔,也有别的办法。椅子揩得干净些,用筷子沾水也能练字。柳条为笔,泥地为纸,也可写文。只是不易考核罢了。

攻破灯油关

四万万人,八千万家,家家读书,这可算是文字教育普及了。但是要怎样才无流弊,我们必须绞脑筋,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是每一位普及教育者的责任。我曾经拜托几位熟悉家务的穷朋友代我做了一些估计。点菜油灯,每天多点一小时,每盏灯每年要点一块钱的油。八千万盏灯每年就要多费八千万元。用洋油呢?每盏灯要四元一年。每年要费三万二千万元!美孚洋行的买办要高兴了。煤油大王晓得这个消息,也要笑得说不出话来。他可以打算拔一根毛到中国南方来办一个协和医院。这票买卖是被太阳夺去了。太阳老板也会到地球上来争夺市场的,奇怪!普及教育者主张日光下施教。还是“老少通”里的老调儿:“起得早,睡得早,省油省灯草。”早点起床,稻草窠里少睡一刻,午饭少抽一袋烟,就省下这每年三万二千万元,好不好?

攻破调查关

传统的教育官还有一套偷懒的把戏。他说,做一件事必得预先调查清楚才能进行;要普及教育,先得调查学龄儿童和失学成人。谁能说他的话没道理?于是筹备调查,实行调查,调查后统计,统计后拟计划,计划拟定后呈报,等候批准,先试办几处。这样一来,官儿换了几任,新学校还没有开门。调查是已经成为一种延宕的手段。这个纸做的盾牌必得戳破。中国满地是失学的人,随手捞来都是。如果要调查一个大概,几天就够了。再要多费精力也不能更加正确。传统教育官没有熟练而靠得住的人代他调查,他的调查多是敷衍的官样文章。普及教育不是不要调查。我们要一面干一面调查,不是先调查完了再干。一面干,一面培养调查的人,再从事精密的调查,那调查的结果才靠得住。小先生才会干这种正确的调查咧。没有小先生,这种大调查,除非费大款,绝不可能。先把网儿撤下去,把鱼儿捞上了岸再去数罢。

攻破短命关

士大夫赐给大众的孩子的教育寿命只有四年,赐给大众自己的寿命只有四个月[2]。最近大学教授们有所谓学制改革案提出,其中的第一个特点便是把穷孩子的教育寿命从四年减短为一年。当然,现在穷孩子的教育寿命连一年都没有,给他一年使他跑进教育的王国里来玩玩,如果不是空头支票还可算很大的恩德,但是大学教授们办学校有寒假、暑假、星期假、星期六下午假,许许多多的这样假那样假,何不减少一些,把中学、大学毕业年限缩短一两年;倒在国民教育的空头支票上开刀,实在令人莫解。高等教育经费二十年当中已经从三百九十万增加到三千三百六十万,而学生数只从四万加到四万四千。高等教育不可节省一点钱来,延长国民教育的寿命吗?总之,这种短命的教育,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也不值得普及。我们所要求的是整个寿命的教育;活到老,干到老,学到老,团到老,教到老。有了小先生和传递先生,大众的教育寿命可以延到和个人身体寿命一样长;终身是一个继续不断的现代人。

攻破学校关

一提到普及教育,大家就联想到开学校:圈校址,造洋楼,请教员,买家具,招学生,考学生,收学费,行开学礼。这样的一个东西是不易普及,即使普及也是害多益少。这种办法,一起手便是蚀本交易。并且要把所有的学龄儿童和失学成人都关在学校里去,只有叫农人卖老牛,给洋人发财。我们找一个很简单的东西来替代学校。这个东西便是自动工学团。

什么叫做自动?自动是大众自己干,小孩自己干。自动教育,是教大众自己干,小孩自己干;不是替代大众小孩干。

什么叫做工学团?工是工作;学是科学;团是团体。说得清楚些是:工以养生,学以明生,团以保生。说得更清楚些是:以大众的工作养活大众的生命;以大众的科学明了大众的生命;以大众的团体的力量保护大众的生命。工学团是一个小工场,一个小学校,一个小社会。在这里面包含着生产的意义,长进的意义,平等互助自卫卫人的意义。它是将工场、学校、社会打成一片,产生一个富有生活力的新细胞。

工学团可大可小,从几个人的家庭、店铺,几十个人的学校、庙宇,几百个人的村庄、监狱,几千人的工厂,到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军队、建设工程队(例如导淮、筑路的大队民夫),都可以造成一个富有意义的工学团。

团不是一个机关,不是一个工学的机关。假使它只是一个工学的机关,那便成了一个半工半读的改良学校,而不是工学团。团是团体,是力的凝结,力的集中,力的共同发挥。

攻破文字关

有两种极端的人:一是看重文字,把文字误看做教育的全体;二是藐视文字教育,如一般生产教育论者以为大众不需要文字,以为他们所需要的只是生计之改良。这两种观念都是错误的。人与禽兽的大分别,就在人有语言文字,禽兽没有。文明人与野蛮人的大分别,就在野蛮人只有语言,而文明人是语言文字都能灵便的运用。文字符号之妙,是妙在这个符字。道士画符未必灵。士大夫画的符才真灵。他不种田,只需把符一画,好米就有得吃了。他又想,拿一身汗去换一担米还是不上算,再画一张符,叫种米的人挑米来给我吃。农人不会画符,劳而不获,种的米都给人家画符画去了。他眼看这个把戏很便当,也想画一画,自己老了,让儿子去学罢。束脩加上吃饭,每年至少四十元,忍痛把儿子送入私塾学画符,私塾先生就靠着会画几张蹩脚符吃饭,轻轻的传给人,饭碗不要敲破吗?孔夫子是早已警告了他,“后生可畏”的遗嘱是常常背的,不会忘记。一时计上心来,只教学生念咒,不教学生画符。念了几年咒,一张符也不会画,农人知难而退,只得把儿子叫回去依旧赶着老牛种田。但是取得面包的符号,保护面包的符号,即等于面包,有谁能否认呢?但是文字虽然重要,不可离开生活去教。生活的符号要与生活打成一片去追求,否则便是书呆子的教育。文字在普及教育上的地位既是这样确定,那么是教汉字呢,教音符呢,还是二者都教呢?在这过渡时期,我主张汉字与音符和拼音文字三管齐下一起教。会教汉字的先生多至一万万,这是一个顶大的便利。如果根据大众语用活的方法教,汉字也不像一般人所说的那样难。但汉文最好是拼起音来同时学,这样,中国的拼音大众文会自然而然地脱壳而出。

攻破残废关

中国教育是教用脑的人不用手,不教用手的人用脑。用脑者因为不用手,脑也不能精细,变成个呆脑。用手者因为不用脑,手也不能精细,就成一双粗手。因此读书人是成了书呆子: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劳苦大众是成了工呆子:做死工,死做工,做工死。这两种人之外,在教育圈里圈外,还有所谓之少爷小姐。他们是脑也不用,手也不用:享死福,死享福,享福死。这些人都是残废教育理论所造成的。我们换一条路走是要使手脑联盟:叫用脑的人用手,教用手的人用脑,教一切的人都把双手和脑拿出来用。“人生两个宝,双手与大脑。用脑不用手,快要被打倒。用手不用脑,饭也吃不饱。手脑都会用,才算是开天辟地的大好佬。”

攻破拉夫关

“听得督学先生到,先生拉我如拉夫。”这是传统教育最有趣的一幕。学生多就算成绩好,这是一件很可怀疑的事。我虽赞成强迫教育,但绝对反对拉夫教育。你若把牧童从牛背上拉来,把摘茶女从茶山上拉来,把采棉姑从棉场里拉来,把养蚕妇从蚕室里拉来,把织布娘从布机上拉来,把种菜的小二哥从菜园里拉来,所得能偿所失吗?减少经济力的强迫是不可施行。假使我是督学,到了采棉时节,看见校长把能采棉的孩子关在学校里,我一定要记他一大过。为什么不把帮助家人采棉当作正课?为什么要叫学校妨害农务?我个人做事是风雨无阻,但办乡村学校,下雨时节是不劝学生来。如果不信,请听我唱吧:

小宝宝!小宝宝!

今天天气不好,

你们回家要早。

雨来变成水鸡,

事情有些不妙。

明天下雨不要来,

不下雨好来。

破袜破布鞋,

弄坏没钱买。

受了潮湿,

还要把病害。

倒不如留在家里教奶奶,

没有奶奶教乖乖。

下雨就教小孩在家里教人,岂不很好?一定要把小孩变成水鸡,拉来上学,我真不懂这是什么教育!当然,我的主张对遇雨戴雨帽、穿雨衣、套雨鞋、没得事做的少爷小姐又当别论了。

攻破大菜关

假如你问一位老成的教育官说:为何不把教育普及出去?你有时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回答:我们只求质量的改进,不求数量之加多。这原来就是那“贵精不贵多”的滥调。我曾经写过一首小诗,想把他们的迷梦唤醒:“只为阔佬烧大菜,那管穷人吃糟糠;说起理由他充足,声声重质不重量。”在这种冷酷的态度之下,大众的教育是被牺牲了。我们要求大众都能享受粗茶淡饭的教育权,质量与数量是分不开的。我们站在大众的立场上说话,是要在数量上谋质量之纯粹,不在数量外求质量之改进。我们在要求人人都能享受粗茶淡饭的教育的时候,立刻必得要求这粗茶淡饭里没有一粒的泥沙,而有丰富的糠精和维他命。

攻破实验关

“实验”这两个字于今是时髦极了。实验县、实验乡、实验区都应时出现。普及教育是一个时髦的东西,一到了所谓的“科学的教育家”之手也来它一个实验。他们把普及教育分成两半:义务教育和民众教育。于是东来一个普及义务教育实验区,西来一个普通民众教育实验区。他们的意思是:教育不可轻易普及,你必得在一个小的地方先行实验,有了成效,才好推广。比如现在最时髦的营养学是研究“维他命”。这些教育家好像是对大众说:“你们慢一点吃,连那粗茶淡饭都不可随便吃,必得让我把那里的‘维他命’,研究好了你们才好吃午饭,不然,肚子是会吃坏的。”如果大众听从这位卫生家的话,慢慢的等他把“青菜豆腐”里的“维他命”研究好才有勇气吃午饭,那么,午饭上桌,大众是早已进棺材了。实验、实验,我们如不戳破他,普及教育运动是必得被他耽误。“实验”即“迟延”,我们必得留心这个冒充的科学鬼。

攻破城乡关

一般热心普及教育的人们都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先从城里做起,渐渐的推广到乡下去。他们好像是说:“乡下人!你们不要急。等我们城里人吃好了,渐渐的会送饭来给你们吃。”中国乡下人的教育便是这样耽误了几十年。我们不能再忍耐。戳穿这种空头支票,城里、乡下的普及教育运动要同时一齐干。

攻破划一关

中国教育官喜欢划一,因为划一很便当。但是事实上不许他这样办。不许他这样办而他偏要这样办,相持好久,渐渐觉悟过来,又悔当初白费心血,心血白费事小,民族的青春被他耽误了。当初连南方与北方的寒暑假都是划一的,岂不可笑。现在还有人在那里做梦:全国教育一定要用汉字去普及,甚而至于蒙古教育要用汉字去普及,西藏教育要用汉字去普及。这真是俟河之清,人寿几何。醒醒吧!运用各民族自有的大众语及文字符号去普及现代生活教育是最快的方法。因为教师现成的多,要省掉许多麻烦。这样一来,也能免除民族间的成见猜疑,更能鼓励各民族自动普及教育的兴趣,进步自可敏捷。

攻破会考关

自从会考的号令下了之后,中国传统教育界是展开了许多幕的滑稽的悲剧。

学生是学会考,教员是教人会考。学校是变了会考筹备处。会考所要的,必须教。会考所不要的,不必教,必不教。于是唱歌不教了,图画不教了,体操不教了,家事不教了,农艺不教了,工艺不教了,科学试验不教了,所谓课内课外的活动都不教了,所要教的只是书,只是考的书,只是会考指南!教育等于读书,读书等于赶考。

拼命的赶考啊!赶到茅厕里去开夜车。会考的书呆子会告诉你说:“不闻臭中臭,难为人上人。”

赶了一考又一考。毕业考过了,接着就是会考。会考过了,接着就是升学考。一连三个考赶下来,是会把肉儿赶跑了,把血色赶跑了,有些是把性命赶跑了。最可痛恨的是把小先生赶跑了,把大众的教育赶跑了。

四川卢作孚先生在北碚用八百青年天天干新知识广播。这是值得称赞的一件事。我说这八百青年有民生公司的工作,故可顺带干这教育工作。别处似乎难以普遍仿效,何不用小先生?卢先生告诉我,四川小学生要会考,想做小先生而不可能。如要提倡小先生,必得打倒会考。我们要停止这毁灭生活力之文字会考,发动一个培养生活力之创造的考成。创造的考成所要考的是生活的实质,不是纸上的空谈。荒山种了多少树?水井开了几口?公路造了几丈?种植改良了多少?副业增加了多少?病苦减少了多少?体力增加了多少?即知即传人的小先生、传递先生有多少?少爷、小姐、书呆子有多少是成了为大众服务的人?团结抵抗强暴的力量增加了多少?有多少人是得了追求现代知识的钥匙?

攻破偏枯关

有钱、有闲、有面子,才有书念。中国的教育雨,不落在劳苦人的田园里。中国的教育雨,专落在大都会的游泳池里给少爷小姐游水玩。中国的教育雨,不肯落到乡下去,灌溉农人所种的五谷。中国的教育雨,不肯落到边远的地带去滋长时代落伍的人民的文化。即使偶然顺着风势落它一阵,也是小雨,不能止渴。要救这偏枯是在损有余以补不足。中央要补助边疆及穷省;省要补助穷县,县要补助穷乡、穷村。遗产税与庚子赔款是这种补助最好的来源。补助也不限于金钱,人才与材料计划是要同时并进。

攻破多生关

中国人生得多死得多。根据乔启明君四省十一乡村二万余人之调查,平均人口生产为千分之四二点二,死亡率为千分之二七点九。依通俗之四万万总数计算,每年要生一千六百八十万,要死去一千一百五十万,两抵增加人口五百三十万。以全国论,灾荒淘汰、互相残杀是在大批的进行,实际的增加数怕是没有这许多。依照老法子,每年只增加几十万学生,而人口之增加倒超过十倍之数,那是一万年教育也不会普及。就是用我们提议的新法去普及教育,这过分的人口增加也得要统制。一、民族须有一永久人口升降委员会之组织,随时调查春耕地面积之消长,生产技术之效能,生活程度之高下,容纳人口出路之多少,以改定人口升降之比例公布全国,共同遵守。二、研究一个铜板的避妊法,使全民族都够得上实行。三、教男子满二十五岁女子满二十岁始可结婚,结婚后服务五年可生第一子,俟第一子入小学可生第二子,以二子为限(子为男子、女子之通称)。人口稀少之地带由人口升降委员会颁布特殊条例。

攻破守旧关

守旧的头脑是一切进步的大障碍。这旧的里面有许多是骗人的迷信,尤其害人。黑漆一团的头脑要用科学之光来轰动它,叫它起一种变化向进步方向去思想。电影、无线电话是两种最重要的工具。我们要普遍的运用它们来改造我们的头脑。

攻破自由关

我有我的自由,谁能干涉?我高兴就读书,不高兴就不读。我高兴就教教人,不高兴就不教。这种过分的个人自由是必得统制。中华民国要个个国民学成一个现代人,任何人拒绝现代化便是危害民国,必须受法律的处分。有知识的人必须纳知识税,拿自己已得的知识去教人。不肯教人的人不配受教育。既受教育而不肯教人的以抗税论罪。

攻破不平关

纳税的人得不到教育。拿穷人的血汗钱培养富人的少爷小姐,这是多么不平的一件事啊!婆婆不准许媳妇上学,老板不许伙计读书,司务不许徒弟看报,工厂经理不许工人求知识,这又是多么不平的现象啊!攻破这个难关要三路包围:一是用小先生把知识输送到不能进学校的穷孩子的队伍里去;二是立定妨害进步罪,使一切妨害别人求学的人都受法律的制裁;三是一致奋斗要求教育经费之确定与教育权利享受之普及,以实现教育机会之平等。

攻破天命关

中国人是听天由命的,算命先生是整个中华民国之军师。蝗虫飞来,都说是虫神,捕灭的人要受天罚。大水来到说是天公发洪收人,不想法子治河。因此,大难临头,是没有自信心与它抵抗,连抵抗的念头都不敢起。普及教育者必须攻破天命,唤起人工胜天的自信力。我们所要普及的是创造的人生观。教育界里的人是一样的信天命,他们说:这样穷的国家,教育怎能普及?大众也是只怪自己没有福气读书,命里注定是目不识丁。只要存着这样一个念头,教育就永远不会普及。我们也只需把念头一转,抱定一个人定胜天的人生观,向前创造,现代教育就自然而然地普及出去了。

小孩子能做小先生吗?

上面所说的二十七个关口之中至少有十二个重要关口都要靠小先生去攻破。小孩子能不能做小先生,是成了严重的问题。自古以来,小孩子是在教人。但正式承认小孩为小先生是一件最摩登的事。这正式的承认,到现在,还只是限于少数的实验学校。我们必须使大家承认小孩能做教师,然后教育才能普及。小孩的本领是无可怀疑。我们有铁打的证据保举他们做先生。

(一)小孩能教小孩之铁证

(甲)南京晓庄佘儿岗的农人自己办了一个农村小学。这个小学里面的校长、教师、工人都是小孩自己担任。因为他们是自己教自己,所以又称为自动学校,这是我为他们写的一幅小照:

有个学校真奇怪:

小孩自动教小孩。

七十二行皆先生;

先生不在学如在。

(乙)淮安有个新安小学,里面有七个小学生,组织了一个儿童旅行团,跑到上海来。他们没有教师领导,也没有父母照应,只是运用团体的力量制裁个人的行动,他们靠卖书卖讲过活,到上海的那一天袋里只有十块钱,告别上海的时候,却有六十块钱了。该校校长汪达之先生写信来,要我为这些小光棍的价值估一估,我便写了两首诗答复他:

(一)

一群小光棍,(汪校长来信给他们的绰号)

数数是七根,

小的十二岁,

大的未结婚。(乡间十六七岁就结婚)

(二)

没有父母带,

先生也不在。

谁说小孩小?

划分新时代!

在这些小孩子的铁证之下,时代是分成了两个。那个瞧不起穷光蛋和小孩子的时代是永远的过去了。这一边是开始了一个新时代,穷光蛋和小孩子是有不可轻视的力量。

(丙)无锡和宜兴交界处有个地方叫漕桥,漕桥有位青年叫做承国英。他要在西桥地方创办一个儿童工学团,要我代他找人帮忙。经验告诉我们:儿童工学团,只有儿童会办。我便找了一位不满十三岁的侣朋前去帮助他。侣朋到那儿的使命有二:一是发现当地有能力的儿童,把他们找出来领导全体儿童共同创造这个儿童工学团;二是对当地的农民表现儿童的力量,使他们相信小孩子有很大的本领。侣朋到西桥的第二天正是元旦,他被邀出席三百多人的一个农民大会,立时把儿童工学团成立。据国英来信说,侣朋是有惊人的成功。的确,他在我们当中,是表现了超越的天才。他教小孩子比我们任何大人教得好。

(丁)非战的马莱先生到山海工学团来参观的时候,随时找了一个孩子问了几十个问题。这孩子不但是对答如流,并且与马莱先生舌战一小时之久,卒使马莱先生得一个深刻之印象而去。这孩子便是社健。他现在只有十三岁,在萧场帮助他的哥哥创办儿童工学团。他正在领导四十几个能上学的小孩,把教育送到一百多位不能上学的小孩的门上去。他已经是个“人的小渔翁”,正撒下生活教育网儿要捞小孩子。他要一网打尽,不使一个逃掉。

(二)小孩能教大人之铁证

依传统的观念来说,只有大人教小孩,那有小孩教大人?传统的教育家没有一个不承认教育只是成人对于小孩之行动。这些洋八股的教育家是闭起眼睛胡说,他们忽略了一半的事实。事实告诉我们,大人能教小孩,小孩也能教大人。如不相信,请看我们的证据:

(甲)我们开始提倡平民教育的时候,家母是五十七岁。她当时就发了一个宏愿要读《平民千字课》。舍妹和我都忙于推广工作,没有空闲教她。那时小桃才六岁,读完第一册。我们就请他做小先生,教祖母读书。这大胆的尝试是成功了。祖孙二人一面玩一面读,兴高采烈,一个月就把第一册读完。读了十六天,我依据《千字课》上的生字写了一封信,从张家口寄给家母,她随口读起来,耳便听懂了。今天回想这件事很有意义,便在当年所拍的祖孙读书图上,题了八首诗如下:

(一)

吾母五十七,发愤读书籍;

十年到如今,工学无虚日。

(二)

小桃方六岁,略识的和之,

不曾进师范,已会为人师。

(三)

祖母做学生,孙儿做先生;

天翻地覆了,不复辨师生。

(四)

三桃凑热闹,两眼呆望着,

望得很高兴,祖孙竟同学。

(五)

十课十六天,儿子来一信,

老人看得懂,欢乐宁有尽。

(六)

匆匆六个月,毕业无文凭,

日新又日新,苦口作新民。

(七)

病发前一夜,母对高妈说:

你比我年青,求学要心决。

(八)

子孙须牢记,即知即传人!

若作守知奴,不算中国人。

(乙)中华教育改进社十年前在清华学校开年会,要教全体社员唱赵元任先生制的《尽力中华歌》。教导员是请了晏阳初先生担任。这首歌是用简谱写的,临时才知道晏先生不认识简谱,恰巧小桃是方才学会这首歌,我心急计生,便叫小桃把这首歌教晏先生唱了几遍,晏先生一学会就登台引导全体会众唱起来,会众只知道教导是晏先生,哪里晓得他们的太上先生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呢!

(丙)我为自动学校所写的小诗,原稿的第二句是“大孩自动教小孩”。自动学校的小朋友接到这首诗就写了一封信来谢我,但是提议要把那个“大”字改为“小”字。他们反问我:“大孩能自动,小孩就不能自动吗?大孩能教小孩,小孩就不能教大孩吗?”我是被他们问倒了。从此,这首诗的第二句便改成“小孩自动教小孩”。所以自动学校的小朋友,不是我的学生,乃是我的先生,我的一字师。

(丁)新安儿童旅行团来沪,不但在中小学演讲,而且在大夏、光华、沪江各大学演讲。我向一位大学教授问,小孩们讲得如何?他说:“几乎把我们的饭碗打破!”小孩能教大学生,甚至于几乎把传统教授的饭碗弄得有些不稳,虽然是千古奇闻,但确是铁打的事实。

小先生之怀胎是在十一年前。难产啊!到了二十三年(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八日才出世。奇怪得很,他一出世便是一个英勇的战士。在这十一个月当中他已经攻进了二十三省市。现在全县已经开始普遍采用小先生的有湖北的江陵、浙江的鄞县。安徽教育厅长首先承认小先生为全省普及教育之要图。大上海一带包括特别市、俞塘、高桥、公共租界、法租界,山海工学团已有小先生万余人。上海特别市教育局在二十四年春天要总动员从事普及教育运动。宜兴之西桥最进步,没有一个小学生不做小先生。别的地方,如晓庄之余儿岗,无锡之河埒口,淮安之新安,歙县之王充,山东之邹平、泰山,河北之南开、定县,山西之舜帝庙,广东之百侯,河南之百泉、洛阳、开封,都已有了昭著的成效。现在是分三路进行:一、由人民自动组织全国普及教育助成会及普及教育五人团,辅助各地推动普及教育。二、起草全国普及生活教育方案,向中央政府建议以推进全国普及教育运动。三、起草妨害进步罪,向立法院建议列入刑法以扫除普及教育之障碍。若这三件事能于三个月内完成,则中国普及教育可以在二年之内树立一坚持的基础,以助成中华民国与大同世界之创造。

(1934—1935年)

【注释】

[1]传递先生,指成年人即知即传。

[2]指当时教育部规定的对儿童实施4年的普及教育,对大众施行4个月的民众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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