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有一周多没有看到老王，再见到时老王扶着墙根在转，他老婆在旁边抱着衣服提着马扎还横拿着根拐。
“这是怎么了，老王？”
“唉，别提了，腰椎间盘突出。”王大嫂子在一旁说，老王扶着墙回头冲我咧咧嘴。
“是有一阵没看见王老师了，怎么就腰椎间盘突出了呢？”
“这不嘛，上个礼拜天，好好地非要收拾院子。墙角有个多少年不用的破橱子，他非要挪。也是该着，也是脆劲，一挪没挪动，用力过大。当时就直不起腰来了，我说这下可坏了，还不知伤到什么地方了。上医院一瞧说是腰椎间盘突出了，你说好好地这不是没事闲的吗？”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挪橱子只是个引子。”老王扶着墙蹭过来接过话头，嫂子赶紧递过马扎，老王摆摆手说，“我再站一会儿。”
“这个病要卧床休息，你这样活动行吗？”
“趴了一周了，今天起来活动活动。”老王撩起衣服，腰上围着皮套，“这些年没得过病，这家伙这一下把我折腾的。”
“什么感觉呢？”
“疼、麻，腿脚不听使唤，整个身子上下两半截儿没腰了。”
“老王你又赶上潮流了，现在流行扁平化管理，‘没腰了’这话是再形象不过了。”
“管理咱不懂，反正人要是没腰了就跟死了一样。”
企业为提高效率，管理下移，进行扁平化管理。这股风很快就传到了学校，各学校的办学规模过大，年级管理特点需明晰。这样一些学校就去掉中层，实行年级化管理。一个年级等同于一个小学校，原来的学校管理机构移到年级。改革层次深的就直接去掉了学校中层，把权力直接赋予年级，年级相应地设立有教务、学生纪律，甚至小额财务。改革层次浅些的保留一点学校的机构，但只作为联系，没有其他实际职能。运河学校萧校长把这种职能的调整叫作“瘦腰”，在他看来，年级管理权力的加大，就是要把学校“中层”这个臃肿的“腰”精减掉。“细腰不仅美，还灵活。”萧校长在介绍其经验时这样比喻。
“我看这事悬，弄不好会‘塌架’的。”兰城中学的李校长听完萧校长的介绍后，私下点评说。他从20几岁起就当副校长，对学校管理在周边学校是首屈一指的。他说的“塌架”，是我们地方的土话，菜架无法承重而“塌”掉。“腰细了是美，但承重小，闹不好会出危险。”
李校长说：“你看，萧校长有几个地方没有给我们讲清楚。管教学、德育的主任都被安排到年级了，副校长去了哪里？副校长的职责是什么？权限有多大？现在等于把副校长‘晾起来’了。‘腰’是细了，也灵活了，年级主任直接听命于校长。这在一开始没有问题，校长给了年级主任权力，那他们就会充分发挥这个权力，而且很快会把这个发挥到极致。”说到“极致”这个词，李校长用了很重的语气，“那么一旦达到了极致，年级主任的自由裁量权越来越大。这时，一是所有的麻烦事务都会转到校长手中，毕竟校长是法人，学校所有人惹的祸最后都要落到校长身上；二是有些事校长会反过来‘求’年级主任来办。所以撇开副校长的这种‘瘦腰’，我看最后乱麻缠身的是校长自己。这还只是说权力这一点，中层全撤了，那比如说有个教研会要去参加，谁去？一个年级派一个人去？别的学校一个人参会，他们去三个，那不乱套了吗？像评职、评模，这样的事不多了吗？也分年级评？我不知道他是没有讲，还是没有想到。”
邻近单位有一家弟兄三个，两个在同一单位。他母亲去世，立了三个账房来写账，账房要先问随礼是随给谁的。外单位的好说，在一个单位的那两个人的可就乱了，说随给谁呢？说随给老大，老二不高兴。说随给老二，老大不高兴。弄得好多人只好随两份，这不一个道理吗？
扬滩中学是副校长兼年级主任，原来的主任都是年级副主任。说这话的是万平中学的王校长，也是我们经常在一起的。他说的是邻县的中学，不久前也刚改为年级负责制。
这样可以啊，李校长说，但副校长的权力有多大？一旦副校长到了年级，那就是“放虎归山”。年级有用人权、招生权、财权，最后谁听谁的？主任校长还可以撤换，副校长是组织部的干部，校长动不了。所以这比把权力给年级主任还可怕，哪个校长也不愿意这样“糟践”自个儿吧。
“细腰”的关键是这个校长的权威有多大，如果他有足够大的权威，可以控制住副校长、控制住年级主任，那么可能在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但是校长不是终身制，校长下去以后学校怎么办？当然，现在的校长们没人想以后，只管自己这一会儿。
我呀也盼着我们学校快改成这样，到时我就没事了，光剩玩了。要真是这样，你不想玩也不行啊，校长就是想让你旁边玩去。
大家嘻嘻哈哈一阵玩笑也就过去了。之后有些学校改，有些学校没有改。
两年时间过去了，运河中学已成为当地有“名”的学校，成绩从全区第三名，一路下滑到了全区第十三名。“已进入第三梯队。”市教育局考核组在全面衡量了学校各项指标后不客气地说。萧校长每周一个例会，把发现的问题发给年级主任，但年级主任觉得这事应该由学校管，“过去一直是学校管的”，“再说我们一个年级主任也没有力度啊”。但现在学校里谁管呢？教学校长不知道老师在哪一个年级，德育校长不知谁是班主任，当然只有年级主任管了。副校长们开会的时候就来开会，会一散就一个个“有事”出去办事了。“反正我们也命令不动人了，哪个不比咱强！”萧校长眼瞅着一个个干部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是没有一个干事的。”萧校长感叹自己是“身首异处”。空有天大的本事，就是使不出劲来。
太极拳谚云“力量源头在腰间”，“上下九节动，节节腰中发”。
萧校长把使劲的“腰”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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