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的正途

没有人会认为，一辈子关在一间屋子是在享受悠闲自在的生活。就算是监狱里的罪犯也被三三两两地关在一起，除非是刑罚非常重,即将处以死刑的罪犯才被施以单间的“待遇”，以等待最后的处决。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打开自家大门,走出自己的心门，与他人交往，倾听他人的心声，帮助他人排忧解难，和他人一起合作共事。

合作是我们人类的本能。在远古时期，人们都以部落为单位生活在一起，部落有大有小，小的不到一百人，大的也不过几百人。一个部落里的人们均以狩猎和采集为生。我们可以想象，当时人们小到围堵一只野兔，大到挖一个陷阱引一只长毛象上钩，这都离不开部落内成员之间的合作。就连狗这种动物也被人们驯化成为忠实的合作伙伴，当有野兽入侵部落的时候，狗会及时发出警报，让人们做好战斗准备。部落还会伴随着季节的更替而迁移，以找到能够维持部落生存的足够食物。他们可能要走过茂密的森林，爬过皑皑的雪山，蹚过奔腾的河流，幸免于电闪雷鸣的惊吓和野兽的突然袭击。当他们长途跋涉，来到一个新栖息地的时候，整个部落的成员人数可能会有所减少，但是，如果他们在路途中不能紧密合作、共渡难关，那么就只有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整个部落散伙，人们各奔东西，另一种结果是这个部落的人们相继死亡，部落从此消失。也许，前一种结果是可能发生的，而导致这一结果的原因是较为复杂的，他们不是不知道合作的重要性，可能是出于部落首领不得人心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在迁移的路途上食物极为匮乏，人们不得不四处逃难。而对于后一种结果，如果不是因为让人毫无提防的自然灾害而造成了灾难性的灭亡的话，我们宁愿相信它是不可能发生的。这是因为，部落成员一定知道合作对生存的重要性，他们一定会在部落首领的带领下顺利抵达目的地。

一个部落的生存需要部落内成员之间的合作，同样，部落之间也需要合作，才能共同生存下去。一个部落的石矛做得非常坚韧，另一个部落的陷阱技术较为先进，这两个部落只有相互合作，才能更容易的擒下十头野猪，之后两个部落各分得五头野猪，甚至大家还为庆祝此次成功合作举行了一次狂欢。

部落之间因宗教信仰的分歧、争夺食物等原因发生争斗，甚至发动武装冲突的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由于当时武力装备在各个部落之间不会有较大悬殊，因此，谁将赢得胜利，这在很大程度上就成为部落之间合作意识和能力强弱的较量。失败的一方，或四处逃散或灭亡，胜利的一方，就把合作——一种优质的文化基因保存了下来，并使其代代相传下去。狩猎、采集、迁移、争斗，这样的生存方式，人类大约经历了长达250万年，在这个漫长的时间里，合作——因为它的不朽功绩而成为人类基因库的“功勋成员”。

大约在一万年以前发生的农业革命让人类改变了长期奔波流落的生活方式，大家聚居在固定的村落里，与庄稼建立起了紧密的“鱼水之情”，人们享受着“你耕田来我织布”的恬静生活。居住在一个村庄的农民，他们互相合作，从事着耕田、浇水、施肥、收割等各种农活，在这里繁衍生息。这样的劳作方式一直延续至今。在我刚刚写下这个段落的时候，我给远在农村的母亲打电话，母亲说这几天正在和周围的邻居们一起收割庄稼，再过两天他们就该帮着收割我们自己家的庄稼了。

随着城市的兴起、国家的建立，社会分工更加精细。适应于人们生活的需要，出现了专门的职业和各种行业组织，你生病了就需要去看医生，你把孩子送到学校让教师教他们识字，家里的菜刀豁口了，你可以去找铁匠为你修理或者打一把新刀，听说别的国家要入侵你国，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因为早已有训练有素的战士前去御敌……总之，我们已生活在一个以分工与合作为基本特征的社会之中，大家各司其职、相互服务。合作不正体现了“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的价值理念吗？时至今日，原子弹的爆炸、阿姆斯特朗（Neil Alden Armstrong）在月球上迈出的第一步、人类对各种疾病的攻克、青蒿素的发现，等等，虽然其中都包含着某个个体的重大作用，但是，总的来说，这都应该归属于人们合作结出的硕果。可以说，正是合作这种行为在不断刷新着人类的视野，开拓着人类的疆域，从而为人类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崭新的世界。

为什么人类需要合作才能生存下去？这从根本上说，是源于我们被对自己无知和无力的认知和恐惧所迫。我们的祖先对日出日落、白天黑夜、潮涨潮落、月盈月缺、风雨雷电、霜露云虹、地震海啸、生老病死等自然现象的发生原理知之甚少，人们不知道下一次暴风雨来袭是在什么时候，也不确定第二天的太阳能否照常升起，而只能将美好生活寄托于神明的保佑，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向神明祈福。人们恐惧于自己的无力和对自然的无知，在这个时候，对神明的信仰就成为人类精神寄托的救命稻草。人类对大自然的恐惧必须借助对神明的信仰才能得以消解。但是无论人们怎样取悦于神明，也无法得到一顿免费的午餐，当面对在献出生命都于事无补的现实之下，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已暴露无遗。祈求神明的保佑是人们所需要的，但人们也急于满足当下的需要，比如晚餐吃什么。人们心里很清楚的一件事是，晚餐的食物光靠神明的保佑是得不来的，人们只有互相合作，共同勇敢地面对大自然，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合作是维系社会发展的基本价值观。国与国之间通过加强合作来增进友谊和对彼此的信任，邻里之间通过互相帮助、彼此照应来建立友好的感情，人与人之间通过合作以消解误会和隔阂，彼此敞开心扉，接纳对方。中国人自古以来就讲究“合”文化，“合”寓意着美好、和睦，例如，我们夸奖一对新人为天作之合，我们祝福一个家庭幸福，我们赞叹一栋建筑的风格为中西合璧，我们描述中美、中日关系为“合则两利，斗则俱伤”。由此可见，合作在人们的价值观体系中占据重要位置，恐怕谁都不会低估合作为社会创造的巨大价值。

合作构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关系结构。像“手拉手”“握手”“奥运五环”这样的符号，它们会让人们联想到合作所带来的美好感受。一个欣赏的眼神、一句赞扬的言语、一次真诚的拥抱，都会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惬意和愉悦，这些都成为人与人之间愉快合作的讯号。

一个理想化的社会就是一张以合作联结而成的意义之网，人与人之间在合作中生成意义，并实现个体的发展。如果你去问一个农民为什么要不辞辛苦地在田地里劳作，他的不同回答（例如：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为了家里正在做饭的妻子，为了多挣点钱帮助邻居尽快治愈患病的孩子，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干好自己应干的事，这就是为国家发展做出自己的一点贡献）就是他与人合作的意义之网的层次化展开。

我们愿意相信合作是人类的一种本能，所以，从理论上讲，每一个人都可以与其他任何一个人或团体进行合作。在心理层面上，合作源于我们对探求未知的冲动和对自我有限能力的认知；在现实层面上，合作源于我们对利益的诉求；在信仰层面上，合作源于我们对理想人格的塑造。

合作总是涉及两个或更多的人向着同一个目标，彼此之间各有分工、尽职尽责、关照互助。合作需要人们之间达成共同的目标，并对各自在目标达成过程中及目标实现之后的利益（包括物质方面和精神方面）取舍形成默契。在一个社群或团体之中，人们要想达成一个共同的目标，合作就成为实现目标的一个必经之路。

我们在生活和工作中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合作，同样，学生在学校学习也需要合作。可以肯定的是，合作可以让每一个学生学到更多，学得更好。也许你会说：“这也不见得吧！我的孩子就喜欢独立学习，而且还学得很好呀！”你还会举出反例，例如物理学家爱因斯坦在少年时代就自学了欧几里得几何和微积分，并喜欢阅读德国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的作品，他因发现了光电效应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以及他提出的广义相对论，这些旷世成就的取得，很难说是爱因斯坦与他人合作的结果。当然，你还可以举出当今享有国际盛誉的科学家霍金（Stephen William Hawking）的例子，他患有肌肉萎缩性侧索硬化症，全身瘫痪，不能发音，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两只眼睛和三根手指，他一个人坐在为他特制的轮椅上是无法与人合作的，但是这并未能阻挡他去自由探索神秘的宇宙。这些伟大的科学家超出了我们常人的能力所及，也许，科学发现在有些时候的确源自于某个人的伟大洞见，但这只是为数不多的个案而已，我们相信，爱因斯坦和霍金他们二人也不会否认科学家相互合作在科学进步中的重要性。所以如果你的孩子非常喜欢独立学习，而且还学得出类拔萃，那就恭喜你了，你可能拥有了一个天才。但是即使是天才的学生，他就一定非常排斥合作学习吗？这也不一定，也许他不主动和别人进行合作学习的原因是还没有找到能与他合作的伙伴，或者是别的同学觉得他太过出众而不敢与他亲近。总之，我们还不能得出天才学生缺乏合作精神，也不喜欢合作学习的结论。

如果从学校的角度做一个检讨的话，学校中处处存在的强调个体化学习的环境氛围，比如单个摆放的课桌、教师对个别优秀学生的过度夸赞、学生们合作训练的缺乏，这些因素都容易造成对合作学习的阻隔。

合作学习是一种切实可行、非常有效的学习方式。美国明尼苏达大学的教育专家对合作学习开展了专门研究，研究结果支持了如下假设：

1.在合作的环境中相比在个体的、竞争的学习环境中可以产生更强烈动机的合力。富有凝聚力的整体比同等数量的个体工作效率更高，因为团体内相互依存的情感能够使人具有更大的活力。

2.相比于单独学习而言，合作团体中的成员之间更易于相互学习，更富有帮助他人的精神。

3.合作团体中人际之间的相互作用会促进学生进行与独立学习相比更为复杂的认知和社会学习，提供更多的、利于学习成绩提高的智力活动。

4.合作增强了彼此之间的积极情感，降低了人际之间的疏远和孤独感，建立了人际关系，并且产生了对别人的肯定态度。

5.合作可以增强人的自尊。这不仅是由于在合作的情境中学习成绩得到了提高，而且是由于得到了别人的尊重和关注。

6.通过提高合作学习的能力，学生能够对合作学习的任务要求进行更为有效的反应。换句话说，学生进行合作学习的机会越多，他们越能提高合作技能，从中获益越大。

7.包括小学儿童在内的学生都能通过训练提高合作学习能力。

学生学习离不开合作。学校应专注于发展合作的学校文化，营造教师之间合作的氛围，培养学生合作的素养，训练学生提高合作的效率。我们要把合作学习作为学校实施的基本的学习方式，这是因为，合作学习可能是我们人类最自然的一种学习方式，正如有人所说：“人们不懂得怎样教孩子们进行合作学习是令人困惑不解的……如果任何事情都是出于本能驱动的话，那么合作学习就是一种社会本能。如果人们不进行相互合作，甚至就不清楚自己是谁。”合作的确重要，有人会说了，难道竞争就不重要了吗？学校就不应该培养学生的竞争意识吗？当然不是，合作与竞争就像一枚硬币的两面，对于社会的发展，二者不可或缺。我们希望看到的是，学校里也充满着竞争，在学生之间、合作小组之间、教师之间、学科教师团队之间都处处充满着竞争，他们要比一比谁更会合作，谁为团队做出了更大的贡献，哪一个团队创造了更大的合作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