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往往提出一些德目来,作为同学们修养的标的,最显著的就是校训。此外如若干“德”,若干“信条”,若干“守则”。有的是几个名词,有的是几句话语;这些与校训有个相同之点,就是:无非抽象的原则。
凡属德目,几乎可以说没有要不得的。就像“忠”字,从前的意义是忠于君,现在不是君主时代了,似乎要不得;但是把它重行解释过,就是忠于国家,忠于社会,那岂但要得而已,简直是现在必不可缺的一个德目。原来德目都是基本的“为人之道”,因为是“基本的”,所以不受时间的淘汰,忠于君固然没有这回事了,而对于国家社会竭尽心力,以求它的持续的繁荣,这还是个“忠”。“忠”的意义尽管可以改变,而“忠”这个德目历久不磨。
以上说得很容易明白,不必噜苏。咱们现在要讲到两点。第一点是:德目不该是挂在口头的语言,写在纸面的文字,而该是贯彻一切行为的态度和精神。能说德目的字眼,能懂德目的意义,这与“为人之道”都不甚相干。“为人之道”必须要“为”,“为”就是“做”,就是实践,要让行为的态度和精神合得上德目,那才算尽了“为人之道”。一个人心里不想德目,口里不说德目,他的人格也许十分完满;另一个人时时想着德目,说着德目,他的“为人之道”却未必到家。这由于一个能够实践,一个却把德目与实践看做两橛了。看做两橛的时候,种种德目都是外在的东西,虽然美好,对于自身并无受用之处。能够实践,自身便是德目的化身,才是真实的受用。所以,七分八分的想和说,不如一分二分的实践;当然,能做到七分八分乃至十分的实践尤其好。
第二点是:实践就只在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之间,并非说在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之外,还有一种实践德目的行为在。咱们在前面说过,那些德目都是抽象的原则,如果仅是抽象地去理解,去讨究,就很容易发生错觉,以为平时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太平凡,要实践德目,得在另外一种不平凡的行为方面去着力。然而不平凡的行为哪里有呢?咱们人干的,无非吃呀喝呀见人呀谈天呀学什么呀做什么呀那些平凡的行为。不在那些方面着力,又哪里求个着力之处?所以,对于德目,抽象地去理解,去讨究,是没有用的;必须具体地去实践,就在种种平凡的方面去实践,使那些个都合得上那种态度和精神。譬如“礼”和“义”两个德目,抽象地去理解去讨究的时候,不过是两个概念罢了;没有这两个概念,人生未必缺少了什么,有了这两个概念,也未必充实了多少。若要等待遇到不平凡的行为,然后应用这两个抽象的概念,那更是“不可得之数”;结果自然我自我,礼义自礼义。另外一条路子,便是一点一滴地、无间无歇地实践。当升旗降旗的时候,你行礼,你唱歌,心中确然诚意,外貌确然恭敬。当运动游戏的时候,你努力,你竞争,做到胜而不骄,败而不馁,也决不用欺骗的方法取胜或讳败。当与人同在一起的时候,你谈笑行动,无拘无碍,决不说一句无聊的话引起别人的不快,决不做一个扰乱秩序的动作使别人感到或重或轻的不安。当与人交谈的时候,你发言运思,毫不勉强,内心绝对的真挚,容态绝对的诚恳。诸如此类,你就实践了“礼”了。该做的事,如学校里的功课,职业方面的任务,你决不放松,定要把它做好。该帮助的人,如困苦的朋友,负伤的士兵,你绝不视若无睹,定要尽可能给他们一点帮助。对于没有道理的事情,如赌博,如欺侮他人,你能够戒绝不做;非但以前不做,将来也决不做。对于没有道理的势力,如日本帝国主义,如反动的种种社会现象,你能够深恶痛疾;深恶痛疾之外,更把你的力量拿出来,与别人的力量合在一块铲除它们。诸如此类,你就实践了“义”了。像这样礼和义贯彻了你的一切行为,你的心头口头也许从不会礼呀义呀地想过一回,说过一遍。
因见学校训育,颇有对德目抽象的去理解去讨究的倾向,恐怕同学们无从着手,得不到受用,所以写这篇短短的谈话。
1942年8月5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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