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清楚然后写,这是个好习惯。养成了这个好习惯,写出东西来,人家能充分了解我的意思,自己也满意。
谁都可以问一问自己,平时写东西是不是想清楚然后写的?要是回答说不,那么写不好东西的原因之一就在这里了(当然还有种种原因)。往后就得自己努力,养成这个好习惯。
不想就写,那是没有的事。没想清楚就写,却是常有的事。自以为想清楚了,其实没想清楚,也是常有的事。没想清楚也能写,那时候情形怎么样呢?边写边想,边想边写。这样地想,本该是动笔以前的事,现在却就拿来写在纸上了。假如动笔以前这样地想,还得有所增删,有所调整,然后动笔,现在却已经成篇了。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假如把它看做草稿,再加上增删和调整的功夫才算数,也未尝不可。事实上确也有些人肯把草稿看过一两遍,多少改动几处的。但是有两点很难避免。既然写下来了,这就是已成之局,而一般心理往往迁就已成之局,懒得做太大的改动,因此,专靠事后改动,很可能不及事先通盘考虑的好,这是一点。东西写成了,需要紧迫,得立刻拿出去,连稍微改动一下也等不及,这是又一点。有这两点,东西虽然写成,可是自己看看也不满意,至于能不能叫人家充分了解我的意思,那就更难说了。
这样说来,自然应该事先通盘考虑,就是说,应该想清楚然后写。
什么叫想清楚呢?为什么要写,该怎样写,哪些必要写,哪些用不着写,哪些写在前,哪些写在后,是不是还有什么缺漏,从读者方面着想是不是够明白了……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有了确切的解答,这才叫想清楚。
要写东西,诸如此类的问题都是非解答不可的。与其在写下草稿之后解答,不如在动笔以前解答。“凡事豫则立”,不是吗?
想清楚其实并不难,只要抓住关键,那就是为什么要写。如果写信,为什么要写这封信?如果写报告,为什么要写这篇报告?如果写总结,为什么要写这篇总结?此外可以类推。
如果不为什么,干脆不用写。既然有写的必要,就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为什么好比是个根,抓住这个根想开来,不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前边提到的那些问题都可以得到解答。这样地想,是思想方法上的过程,也是写作方法上的过程。写作方法跟思想方法原来是二而一的。
怕的是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前边说的自以为想清楚了,其实没想清楚,就指的这种情形。
教学生练习作文,要他们先写提纲,就是要他们想清楚然后写,不要随便一想就算,以有点儿朦胧的印象为满足。先写提纲的习惯养成了,一辈子受用不尽,而且受用不仅在写作方面。我们自己写东西,当然也要先想清楚,写下提纲,然后按照提纲顺次地写。提纲即使不写在纸上,也得先写在心头,那就是所谓腹稿。叫腹稿,岂不是已经成篇,不再是什么提纲了吗?不错,详细的提纲就跟成篇的东西相差不远。提纲越详细,也就是想得越清楚,写成整篇越容易,只要把扼要的一句化为通畅的几句,在需要接榫的地方适当地接上榫头就是了。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还不能说保证可靠,得仔细看几遍,加上斟酌推敲的功夫。但是,由于已成之局的“局”基础好,大体上总不会错到哪里去。如果需要改动,也是把它改得更好些,更妥当些,而不是原稿简直要不得。
这样写下来的东西,基本上达到了要写这篇东西的目的,作者自己总不会感到太不满意。人家看了这样写下来的东西,也会了解得一清二楚,不发生误会,不觉得含糊。
想清楚然后写,朋友们如果没有这个习惯,不妨试一试,看效果怎样。
写完了一篇东西,看几遍,修改修改,然后算数,这是好习惯。工作认真的人,写东西写得比较好的人,大都有这种好习惯。语文老师训练学生作文,也要在这一点上注意,教学生在实践中养成这种好习惯。
修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从表面看,自然是检查写下来的文字,看有没有不妥当的地方,如果有,就把它改妥当。但是文字是语言的记录,语言妥当,文字不会不妥当,因此,需要检查的,其实是语言。
怎样的语言才妥当,怎样的语言就不妥当呢?这要看有没有充分地确切地表达出所要表达的意思(也可以叫思想),表达得又充分又确切了,就是妥当,否则就是不妥当,需要改。这样寻根究底地一想,就可见需要检查的,其实是意思,检查过后,认为不妥当需要修改的,其实是意思。
这本来是自然的道理,可是很有些人不领会。常听见有人说:“这篇东西基本上不错,文字上还得好好修改。”好像文字和意思是两回事,竟可以修改文字而不变更意思似的。实际上哪有这样的事?凡是修改,都由于意思需要修改,一经修改就变更了原来的意思。
譬如原稿上几层意思是这样排列的,检查过后,发觉这样排列不妥当,须得调动一下,做那样排列,这不是变更了原来的意思的安排吗?
譬如原稿上有这一层意思,没有那一层意思,检查过后,发觉这一层意思用不着,应该删去,那一层意思非有不可,必须补上,这不是增减了原来的意思的内容吗?增减内容就是变更意思。
譬如原稿上用的这个词,这样的句式,这样的接榫,检查过后,发觉这个词不贴切,应该用那个词,这样的句式和这样的接榫不顺当,应该改成那样的句式和那样的接榫,这不是变更了原来的词句吗?词句需要变更,不为别的,只为意思需要变更。前边说的不贴切和不顺当,都是指意思说的。你觉得用“发动”这个词不好,要改“推动”,你觉得某地方要加个“的”字,某地方要去个“了”字,那是根据意思决定的。
说到这儿,似乎可以得到这样的理解:修改必然会变更原来的意思,不过变更有大小的不同,大的变更关涉到全局,小的变更仅限于枝节,也就是一词一句。修改是就原稿再仔细考虑,全局和枝节全都考虑到,目的在尽可能做到充分地确切地表达出所要表达的意思。实际情形不是这样吗?
这样的理解很关重要。有了这样的理解,对修改就不肯草率从事。把这样的理解贯彻在实践中,才真能养成修改的好习惯。
写完一篇东西,念几遍,对修改大有好处。
报社杂志社往往接到一些投稿,附有作者的信,信里说稿子写完之后没心思再看,现在寄给编辑同志,请编辑同志给看一看,改一改吧。我要老实不客气地说,这样的态度是要不得的。写完之后没心思再看,这表示对稿子不负责任。请编辑同志给看一看,改一改,这表示把责任推到编辑同志身上。编辑同志为什么非代你担负这个责任不可呢?
我们应该有个共同的理解,修改肯定是作者分内的事。
有人说,修改似乎没有止境,改了一遍两遍,还可以改第三遍第四遍,究竟改到怎样才算完事呢?我想,改到自己认为无可再改,那就算尽了责任了。也许水平高的人看了还可以再改,但是我没有他那样的水平,一时要达到他的水平是勉强不来的。
修改稿子不要光是“看”,要“念”。就是把全篇稿子放到口头说说看。也可以不出声念,只在心中默默地说。一路念下去,疏忽的地方自然会发现。下一句跟上一句不接气啊,后一段跟前一段连得不紧密啊,词跟词的配合照应不对头啊,句子的成分多点儿或者少点儿啊,诸如此类的毛病都可以发现。同时也很容易发现该怎样说才接气,才紧密,才对头,才不多不少,而这些发现正就是修改的办法。
曾经问过好些人,有没有把稿子念几遍的习惯,有没有依据念的结果修改稿子的习惯。有人说有,有人说没有。我就劝没有这种习惯的人不妨试试看。他们试了,其中有些人后来对我说,这个方法有效验,不管出声不出声,念下去觉得不顺当,顿住了,那就是需要修改的地方,再念几遍,修改的办法也就来了。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念下去顺当,就因为语言流畅妥帖,而语言流畅妥帖,也就是意思流畅妥帖。反过去,念下去不顺当,必然是语言有这样那样的疙瘩,而语言的任何疙瘩,也就是意思上的疙瘩。写东西表达意思,本来跟说一番话情形相同,所不同的仅仅在于说话用嘴,写东西用笔。因此,用念的办法——也就是用说话的办法来检验写成的稿子,最为方便而且有效。
古来文章家爱谈文气,有种种说法,似乎很玄妙。依我想,所谓文气的最实际的意义无非念下去顺当,语言流畅妥帖。念不来的文章必然别扭,就无所谓文气。现在我们不谈文气,但是我们训练学生说话作文,特别注重语言的连贯性,个个词要顺当,句句话要顺当,由此做到通体顺当。这跟古人谈文气其实相仿。语言的连贯性怎样,放到口头去说,最容易辨别出来。修改的时候“念”稿子大有好处,理由就在这里。
写任何门类的东西,写得好不好,妥当不妥当,当然决定于构思、动笔、修改那一连串的功夫。但是再往根上想,就知道那一连串的功夫之前还有许多功夫,所起的决定作用更大。那许多功夫都是在平时做的,并不是为写东西作准备的,一到写东西的时候却成了极关重要的基础。基础结实,构思、动笔、修改总不至于太差,基础薄弱,构思、动笔、修改就没有着落,成绩怎样就难说了。
写一篇东西乃至一部大著作虽然是一段时间的事,但是大部分是平时的积累的表现。平时的积累怎样,写作时候的努力怎样,两项相加,决定写成的东西怎样。
现在谈谈平时的积累。
举个例子,写东西需要谈到某些草木鸟兽的形态和生活,或者某些人物的状貌和习性,是依据平时的观察和认识来写呢,还是现买现卖,临时去观察和认识来写呢?回答大概是这样:多半依据平时的观察和认识,现买现卖的情形有时也有,但是光靠临时的观察和认识总不够。因为临时的观察认识不会怎么周到和真切。达到周到和真切要靠日积月累。日积月累并不为写东西,咱们本来就需要懂得某些草木鸟兽,熟悉某些人物的。而写东西需要谈到那些草木鸟兽那些人物,那日积月累的成绩就正好用上了。一般情形不是这样吗?
无论写什么东西,立场观点总得正确,思想方法总得对头。要不然,写下来的决不会是有意义的东西。正确的立场观点是从斗争实践中得来的。立场观点正确,思想方法就容易对头。这不是写东西那时候的事,而是整个生活里的事,是平时的事。平时不错,写东西错不到哪儿去,平时有问题,写东西不会没有问题。立场观点要正确,思想方法要对头,并不为写东西,咱们在社会主义社会里做公民本来应当这样。就写东西而言,惟有平时正确和对头,写东西才会正确和对头。平时正确和对头也就是平时的积累。
写东西就得运用语言。语言运用得好不好,在于得到的语言知识确切不确切,在于能不能把语言知识化为习惯,经常实践。譬如一个词或者一句成语吧,要确切地知道它的意义而不是望文生义,还要确切地知道它在哪样的场合才适用,在哪样的场合就不适用,知道了还要用过好些回,回回都得当,才算真正掌握了那个词或者那句成语。这一批词或者成语掌握了,还有其他的词或者成语没掌握。何况语言知识的范围很广,并不限于词或者成语方面?要在语言知识的各方面都有相当把握,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非日积月累不可。积累得多了,写东西才能运用自如。平时的积累并不是为了此时此刻要写某一篇东西,而是由于咱们随时要跟别人互通情意,语言这个工具本来就必须掌握好。此时此刻写某一篇东西,语言运用得得当,必然由于平时的积累好。
写东西靠平时的积累,不但著作家、文学家是这样,练习作文的小学生也是这样。小学生今天作某一篇文,其实就是综合地表现他今天以前知识、思想、语言等等方面的积累。咱们不是著作家、文学家,也不是小学生,咱们为了种种需要,经常写些东西,情形当然也是这样。为要写东西而注意平时的积累,那是本末倒置。但是知识、思想、语言等等方面本来需要积累,不写东西也需要积累,而所有的积累正是写东西的极重要的基础。
写东西,全都有所为。如果无所为,就不会有写东西这回事。
有所为有好的一面,有不好的一面。咱们自然该向好的一面努力,对于不好的一面,就得提高警惕,引以为戒。
譬如写总结,是有所为,为的是指出过去工作的经验教训和今后工作的正确途径,藉此推进今后的工作,提高今后的工作。譬如写通信报道,是有所为,为的是使广大群众知道各方面的实况,或者是思想战线方面的,或者是生产战线方面的,藉此提高大家的觉悟,鼓动大家的干劲。譬如写文艺作品,诗歌也好,小说故事也好,戏剧曲艺也好,都是有所为,为的是通过形象把一些值得表现的人和事表现出来,不仅使人家知道而已,还能使人家受到感染,不知不觉中增添了前进的活力。要说下去还可以说许多。
就前边所举的来看,这些东西都是值得写的,所为的都是对社会主义革命社会主义建设有好处的。从前有些文章家号召“文非有益于世不作”。现在咱们也应该号召“文非有益于世不作”,当然,咱们的“益”和“世”跟前人说的不同。咱们写东西为的是有益于社会主义之世。
所为的对头了,跟上去的就是尽可能写好。还用前边所举的例子来说,写成的总结的确有推进工作提高工作的作用,写成的通信报道的确把某方面的实况说得又扼要又透彻,写成的文艺作品的确有感染人的力量,就叫写好。有所为里头本来包含这个要求,就是写好。如果不用力写好,或者用了力而写不好,那就是徒然怀着有所为的愿望,结果却变成无所为了。
从前号召“文非有益于世不作”的文章家看不起两类文章,一类是八股文,一类是“谀墓之文”。这两类文章他们也作,但是他们始终表示看不起。作这两类文章,为的是什么呢?为要应科举考试,取得功名利禄,就必须作八股文。为要取得些润笔(就是稿费),或者要跟人家拉拢一下,就不免作些“谀墓之文”。
八股文什么样儿,比较年轻的朋友大概没见过。这儿也不必详细说明。八股文的题目有一定的范围,该怎样说也有一定的范围,写法有一定的程式。总之,要你像模像样说一番话,实际上可不要你说一句自己的真切的话。换句话说,就是要你像模像样说一番空话,说得好就可以考上,取得功名利禄。从前统治者利用八股文来笼络人,用心的坏在此,八股精神的要不得也在此。现在不写八股文了,可是有“党八股”,有“洋八股”,这并非指八股文的体裁而言,而是指八股精神而言。凡是空话连篇,不联系实际,不解决问题,虽然不是八股文而继承着八股精神的,就管它叫“八股”。
“谀墓之文”指墓志铭、墓碑、传记之类。一个人死了,子孙要他不朽,就请人作这类文章。作文章的人知道那批子孙的目的要求,又收下了润笔,或者还有种种社会关系,就把一个无聊透顶的人写成足为典范的正人君子。这类文章有个共通的特点,满纸是假话。假话不限于“谀墓之文”,总之假话是要不得的。
从前的文章家看不起八股文和“谀墓之文”,就是不赞成说空话说假话,这是很值得赞许的。但是他们为了应试,为了润笔,还不免要写他们所看不起的文章,这样的有所为,为的无非“名利”二字,那就大可批评了。现在咱们写东西要有益于社会主义之世,咱们的有所为,为的惟此一点。如果自己检查,所为的还有其他,如“名利”之类,那就必须立即把它拋弃。惟有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才能永远不说空话假话,写下来的东西才能多少有益于社会主义之世。
写东西全都有所为。要把所为的列举出来,那是举不尽的。归总来说,所为的有两项,一项是有什么要通知别人,一项是有什么要影响别人。假如什么也没有,就不会有写东西这回事。假如有了什么而不想通知别人或者影响别人,也不会有写东西这回事。写日记和读书笔记跟别人无关,算是例外,不过也可以这样说,那是为了通知将来的自己。
通知别人,就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诉别人,让别人也知道。影响别人,就是把我所相信的告诉别人,让别人受到感染,发生信心,引起行动。无论是要通知别人还是要影响别人,只要咱们肯定写些什么总要有益于社会主义之世,就可以推知所写的必须是真话、实话,不能是假话、空话。假话、空话对别人毫无好处,怎么可以拿来通知别人呢?假话、空话对别人发生坏影响,那更糟了,怎么可以给别人坏影响呢?这样想,自然会坚决地做出判断,非写真话、实话不可。
真话、实话不仅要求心里怎样想就怎样说,怎样写。譬如不切合实际的认识,不解决问题的论断,这样那样的糊涂思想,我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就照样说出来或者写下来,这是真话、实话吗?不是。真话、实话还要求有个客观的标准,就是准确性。无论心里怎样想,必须所想的是具有准确性的,照样说出来或者写下来才是真话、实话。不准确,怎么会“真”和“实”呢?“真”和“实”是注定跟准确连在一起的。
立场和观点正确的,一步一步推断下来像算式那样的,切合事物的实际的,足以解决问题的,诸如此类的话就是具有准确性的,就是名实相符的真话、实话。
准确性这个标准极重要。发言吐语,著书立说,都需要用这个标准来衡量。具有准确性的话才是真话、实话,才值得拿来通知别人,才可以拿来影响别人。
除了必须具有准确性而外,还要努力做到所写的东西具有鲜明性和生动性。
鲜明的反面是晦涩,含糊。生动的反面是呆板,滞钝。要求鲜明性和生动性,就是要求不晦涩,不含糊,不呆板,不滞钝。这好像只是修辞方面的事,其实跟思想认识有关联。总因为思想认识有欠深入处,欠透彻处,表达出来才会晦涩,含糊。总因为思想认识还不能像活水那样自然流动,表达出来才会呆板,滞钝。这样说来,鲜明性、生动性跟准确性分不开。所写的东西如果具有充分的准确性,也就具有鲜明性、生动性了。具有鲜明性、生动性,可是准确性很差,那样的情形是不能想象的。在准确性之外还要提出鲜明性和生动性,为的是给充分的准确性提供保证。
再就通知别人或者影响别人着想。如果写得晦涩,含糊,别人就不能完全了解我的意思,甚至会把我的意思了解错。如果写得呆板,滞钝,别人读下去只觉得厌倦,不发生兴趣,那就说不上受到感染,发生信心,引起行动。这就可见要达到通知别人或者影响别人的目的,鲜明性和生动性也是必要的。
许多教师都想动动笔,写些东西,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能经常写些东西,大有好处。
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呢?无非把所见所闻所思所感想一想,想清楚了,构成个有条有理的形式,用书面语言固定下来。那些东西在脑子里的时候往往是朦胧的,不完整的。要是不准备把它写下来,朦胧地、不完整地想过一通也就算了,过些时也许就忘了。那些东西如果是无关紧要的,随便想过一通就算,也没有什么。如果是比较有意义的,对人家或者对自己有用处的,那就非常可惜,为什么不想一想,把它想清楚呢?即使不准备写下来,也可以多想几遍,构成个有条有理的形式,储藏在记忆里。但是写下来是个很有效的办法,叫你非想清楚不可。对于任何东西,不肯随便想过一通就算,非想清楚不可,这是大有价值的习惯,好处说不尽。因此,谁都应该通过经常写些东西的办法,养成这种习惯。
写什么呢?在今天,可写的东西太多了。几乎可以说,环绕着咱们的全是可写的东西,咱们所感知所领会所亲自参加的全是可写的东西。试想,思想解放,敢想敢做,领导和群众交互影响,精神面貌和实际工作的变化发展越来越快,不是值得写吗?各地普遍地兴修水利,改进耕种,创制工具,举办工业,情况各式各样,精神殊途同归,不是值得写吗?什么工程兴建了,什么矿厂投入生产了,什么地方发现丰富的矿藏了,什么地方找到极有用的野生植物了,不是值得写吗?教师最切近的是学校,就学校说,勤工俭学,教学改进,教师自己思想的不断改造,学生认识上和实践上的深刻变化,不是值得写吗?
这儿提到的这些已经不少了,可是值得写的还不止这些。那么,究竟选哪些题目来写好呢?简单地说,自问了解得比较确切的,感受得比较深刻的,就是适于写的题目。自问了解得不怎么确切,感受得不怎么深刻,虽然是值得写的题目也不要勉强写。这样选题目写东西,可以得到写东西的好处,像前边所说的,而且所写的东西多少总有益于社会主义之世,像前几篇短文里谈到的。
经常写些东西,语文教师更有必要。语文教师要给学生讲解课文,要指导学生练习作文,要批改学生的作文,这些工作全都涉及文章的思想内容和表达方式。做好这些工作,平时要深入学习教育的方针和政策,努力钻研教学的原理和方法。如果经常能用心写些东西,这些工作将会做得更好。自己动手写,最能体会到写文章的甘苦。自己的真切的体会跟语文教学结合起来,讲解就会更透彻,指导就会更切实,批改就会更恰当。常言道熟能生巧,经常写些东西,就是达到“熟”的一个重要法门。
前一回我说值得写的题目很多,要挑了解得比较确切的,感受得比较深刻的来写。为什么这样说呢?
某个题目值得写是一回事,那个题目我能不能写又是一回事。譬如,创制新农具改良旧农具的事,目前正像风起云涌,这当然是个值得写的题目。我能不能写呢?那要看我了解得怎样。如果我了解一两种农具创制或改良的实际情形,或者了解创制或改良的一般倾向和所得效益,就能写。如果都不甚了了,就不能写。又如,参加修建十三陵水库的义务劳动,这当然是个值得写的题目。我能不能写呢?那要看我感受得怎样。如果我从集体劳动中确有体会,或者从工地上的某个场面受到深切的感动,就能写。如果没有什么体会,也并不怎样感动,就不能写。
总之,不但要挑值得写的题目,还要问那个题目自己能不能写。题目既然值得写,自己又能写,写起来就错不到哪儿去。辨别能不能写,只要问自己对那个题目是否了解得比较确切,感受得比较深刻。
了解和感受还没到能写的程度,只为题目值得写就写,这样的事也往往有。那时候一动手立刻碰到困难,一枝笔好像干枯的泉源,渗不出一滴水来。还是用前边举过的例子来说。譬如写创制农具或改良农具的事,那农具的构造怎样,原理怎样,效用怎样,全都似懂非懂,不大清楚,那怎能写下去呢?又如写参加修建十三陵水库的事,除了“热烈”“伟大”“紧张”之类的形容词再没有什么感受可说的,专用一些形容词怎能成篇呢?存心要写这两个题目,当然有办法:暂且把笔放下,再去考察农具的创制或改良的实际情形,再去十三陵好好儿劳动几天。“再去”之后,有了了解和感受,自然就能写了。
题目虽然值得写,作者了解得不怎么确切,感受得不怎么深刻,就没法写。没法写而硬要写,那不是练习写东西的好办法,得不到练习的好处。咱们要养成这么一种习惯,非了解得比较确切不写,非感受得比较深刻不写,这才练习一回有一回的长进。(这儿用“练习”这个词,不要以为小看了咱们自己。咱们要学生练习作文,咱们自己每一回动笔,其实也是练习的性质。谁敢说自己写东西已经达到神乎其技的地步,从整个内容到一词一句全都无懈可击呢?)
写东西总是准备给人家读的,所以非为读者着想不可。读者乐意读的正是咱们的了解和感觉。道理很简单,他们读了咱们所写的东西,了解了咱们所了解的,感受了咱们所感受的,思想情感起了交流作用,经验范围从而扩大了,哪有不乐意的?咱们不妨站在读者的地位问一问自己:如果自己是读者,对自己正要写的那篇东西是不是乐意读?读了是不是有一些好处?如果是的,写起来更可以保证错不到哪儿去。
[1]这一组文章共八篇,是作者一九五八年应《教师报》的约请而写的,发表在《教师报》副刊。发表的日期是四月十一日、十八日、二十五日,五月二日、九日、十六日,六月二十七日,七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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