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推行“博洛尼亚进程”的最大阻力

一、统一高等教育应先统一学制

作为“博洛尼亚进程”的核心成分，欧洲各国高等教育体系的统一早已被提上议程。《博洛尼亚宣言》的签署国一致同意协调本国的教育政策，采纳共同的课程与学位构架，通过使用欧洲学分转换体系（European Credit Transfer System， ECTS）等手段统一各国的高等教育学制，从而加强高校之间的合作，促进学生群体的跨国流动，挖掘统一文凭的潜在经济效益，最终提高欧洲高等教育的国际竞争力。

作为“博洛尼亚进程”中第一个重大举措，“358学制”以3年学士、5年硕士、8年博士的统一模式代替了原先复杂多样的各国高等教育学制。与新的三阶段学制相对应，“博洛尼亚进程”还引入了欧洲学分转换体系，将一定数量的学分与学位挂钩：例如在学士期间，3年6个学期共要修满180个学分；在硕士期间，2年4个学期则需修满120个学分。每个学期，学生都必须修完足量、适量的学分，其学习表现将被记入个人档案。如果教育合同允许，学生还可以在外国高校获得学分；签约高校之间的课程学分可以互相兑换。这样的学分转换体系使得欧洲高校的教育更富有弹性和个性，允许学生在统一的大框架下寻求不同风格的训练。

然而，新制度的推行并非一帆风顺。在此之前的欧洲，高等教育学制的长短及相应学位的设立是由各国政府自行决定的：例如德国原本没有学士，高等教育的第一阶段就是硕士；英国的项目硕士（master）通常只需1年半，而哲学硕士（m.phil）却起码需要2年；等等。协调这些迥然相异的“学制传统”绝非易事，各国采取的手段也因此不尽相同。有的国家，如意大利引进了“双周期”的制度（对内一套，对外另一套）；又如德国，则把原本的第一级学位分成了两个阶段。（［英］罗杰·金，等.全球化时代的大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55—56.）不过，在学制改革中遭受最大冲击的当属法国。截至2006年开学季，法国所有的高等教育机构都已接受了新的欧洲统一学制。与此同时，旧时代的文凭仍将被认可；曾经的毕业生们尚且不用担心白费了苦功。（Ministère de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 et de la Recherche. Organisation licence master doctorat (L.M.D.) Nov 4 2005［EB/OL］. http://www.enseignementsup-recherche.gouv.fr/cid20190/organisation-licence-master-doctorat-l.m.d.html#les-degres-de-diplomes.）

二、纷繁复杂的法国高等教育体系

作为高等教育制度的子系统，曾经的法国学位制度可以说是历史上最为复杂的了。大体而言，法国高校文凭分为两类：第一种是由综合大学颁发的国家文凭。这类文凭由综合大学以国家的名义颁给那些完成了国家教学大纲的学生，在全国都是通行的。第二种则是由高等专业学院（俗称“大学校”）独立颁发的文凭，仅带有本校的资格认证。这与法国高等教育体系的“双轨制”是互相对应的。除此之外，还有两种两年制的短期教育文凭：第一种是一般附属于综合大学的大学技术学院（instituts universitaires de technologie，IUT）颁发的大学技术文凭（diplôme universitaire de technologie， DUT），其只包含商业管理、电子科技、社会工作等23个特殊专业；第二种是由一般设在普通高中和中等技校以及少量中等职业学校内的高等技师学部（sections de techniciens supérieurs， STS）颁发的高级技师文凭（brevet de technician supérieur， BTS），涉及100多个与工业和服务业相关的专业。后两种文凭（即大学技术文凭和高级技师文凭）在国际通行的职业与技术培训文凭分类中被归到了第三阶段（中学后教育）的证书。同时，大学技术文凭或高级技师文凭的持有者还可以注册进入综合大学，直接开始第三年的学习，并通过努力获得国家专业技术文凭（diplôme national en technologie spécialisée， DNTS）、学士文凭，乃至更高的学位。

至于在综合大学序列中，文凭的分类就更加复杂了。在推行“博洛尼亚进程”之前，法国综合大学的学制基于“三阶段”，基本上学生每经过两年的学习即可获得一张文凭。首先，持有业士学位的高中毕业生注册进入一所综合大学，之后的两年学习生涯被称为第一阶段。通过第一阶段相关考核的学生可以获得以下两种文凭之一：①普通大学学习文凭，其囊括了11个主要专业领域，即人文、艺术、语言、社会科学、法律、经济与管理、科学与技术等。获得普通大学学习文凭的学生在进入第二阶段后通常会学习更为专业的学术知识。②科学技术大学学习文凭，其中包含了8个门类下的60多种专业，通常用于认证与现实结合较紧密的职业教育。

完成第一阶段的学业后，学生便可进入第二阶段，这一阶段通常也会持续两年。在通过第二阶段的第一年学习之后，学生将获得学士学位，这也意味着专业学习的开始。旧的硕士学位通常在第二年后颁发。学士文凭分为通用型（généraliste）和职业型（professionnelle）两种，硕士文凭也有研究型（recherche）和职业型之分。硕士学位的具体名称通常带有一级学科或二级学科名称的前缀：例如历史学硕士、生物化学硕士等。

另外，在1971年法国还创制了三种具有明确的职业导向的硕士文凭：科学与技术硕士（maîtrise de science et technique， MST）、管理学硕士（maîtrise de sciences de gestion， MSG）、企业管理应用信息学硕士（méthodes informatiques appliquées à la gestion des entreprises， MIAGE）。1994年，新的大学职业学院（instituts universitaires professionnalisés， IUP）在综合大学中建立，并可在第一、第二阶段颁发专门的文凭：在第一阶段结束时可颁发大学职业学习文凭（diplôme d’etudes universitaires professionnalisées， DEUP），在第二阶段的第一年与第二年学业结束时分别可颁发大学职业学院学士文凭（licence d’IUP）以及大学职业学院硕士（maîtrise d’IUP）或工程师硕士（maîtrise d’ingénieur-maître）文凭。这些设于综合大学之内的学位文凭表达了大学发展职业化教育，从而更好地回应学生的就业需求的意愿。但是，参加这些课程项目的学生与进入传统硕士项目的学生相比数量很少。

若经过了第二阶段学习的学生依然希望深造，那便可以进入第三阶段。在第三阶段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其一，通过一年的专业学习获得高等专业学习文凭（diplôme d’etudes supérieures spécialisées， DESS），之后走向劳动力市场，这是就业型的道路。其二，奋斗一年后考取深入研究文凭（diplôme d’etudes approfondies， DEA），这是进入博士论文阶段的先决条件；在获得深入研究文凭之后再经过3—4年的研究、写作，学生将最终获得博士学位，并走入“象牙塔”，这是学术型的道路。

如此纷繁复杂的学制传统当然不利于法国与欧洲其他国家的文凭互认。有鉴于此，法国高等教育与研究部对学制与文凭的统一持有坚定的态度，并从1999年开始着手解决这个难题。

三、新的学士—硕士—博士体系

（一）LDM学制的建立

1999年8月30日颁布的99—747号法令最先创制了新的硕士学位。2002年4月8日，2002—482号法令则以法律形式建立了新的“学士―硕士―博士”学制体系（即“LMD学制”），它确定了新的学士、硕士和博士三阶段的学位结构。（王晓辉.波伦亚进程中的法国高等教育改革［J］.中国高教研究，2006（3）：34—37.）

新学制体系的建立必然会引发重要的变革：新的第一阶段（学士阶段）将持续三年而不再是两年，毕业后，学生将被授予学士文凭；第二阶段将延长至五年，对应的是新的硕士文凭。新的硕士文凭与学士、博士文凭一样都是国家文凭。旧的学位文凭仍然有效，尤其是那些无法与新学制直接对应的文凭（如旧的第一阶段的众多文凭与旧的硕士文凭等），但是从长远看来，新的硕士文凭将成为学士之后、博士之前的唯一文凭。

随着LMD学制的逐步推广，部分划分过细的文凭的取消，以及学分转换体制的实行，欧洲学制与文凭的统一已是不可逆转的趋势。这势必将有利于欧洲各国高校之间及其与非欧盟国家的高校之间互认学历与学位，也可避免以往因为学制不同而导致的文凭误译现象。更重要的是，这为欧洲大学生进行深层次的国际自由流动奠定了基础。

表6-1 法国学位文凭在LMD学制建立前后的对应

（二）新的“三阶段”

学生在进入综合大学后6个学期修满180个学分即可获得新的学士文凭。新文凭将逐渐取代原先的普通大学学习文凭和旧的通用型学士文凭。不过，高级技师文凭、大学技术文凭、大学科技学习文凭和职业型学士文凭仍将存在一段时间。攻读前三种文凭的学生可以申请转入新的学士学制；对于那些已经获得这三种文凭的学生而言，只要通过新学制下4个学期后的考核，即可申请攻读职业型硕士，当然这还需要另外2个学期的进修。

对于通用型学士文凭的申请者来说，关键在于通过不同相关领域的学习对某一个专业获得总体的把握和理解。为此，综合大学采用了各种各样的教学模式，例如将一半时间的课程设置成讲座，为学生提供必要的文化通识课程，等等。

至于职业型学士文凭则日益受到法国政府与社会的重视，法国人试图通过培养高质量的职业型人才更好地适应欧洲劳动力市场的需要。职业型学士学位始创于1999年11月，并在千禧年之后被广为推行。该文凭由综合大学单独授予，或者与其他公立高等教育机构，乃至高中共同授予。其旨在通过融合职业教育和实习实践，促进综合大学与其他培训机构、企业以及商业部门之间的合作，使希望自己能更快、更好地迈入职场的学生获得就业所需的知识、能力和敲门砖——文凭。

致力于获取更高学位的学生则必须在新学士的基础上另花4个学期修满120个学分才能获得新的硕士学位。自2000年起，获得旧的深入研究文凭或高等专业学习文凭以及一些“大学校”的工程学文凭的学生可直接申请新的硕士学位。但是，新的硕士文凭并不与各种旧的硕士文凭——科学与技术硕士、管理学硕士、企业管理应用信息学硕士或大学职业学院硕士等——直接对应。

新的硕士文凭主要分为学术型硕士（master recherche）和职业型硕士（master professionnel）。这样的设置包含了两层意义：其一，学术型硕士的课业偏重与科研的结合，着重培养学生的研究与科研合作能力，为他们进入博士阶段做好准备；其二，职业型硕士文凭替代了原先的旧硕士和高等专业学习文凭这一序列，是一种具有明确职业导向的文凭，强调更高水平的就业能力。职业型硕士学位的设立与法国的经济与社会文化是密不可分的，学生选择、重视这张文凭就是为了能在进入劳动力市场后以此获取更大的利益。因此，职业型硕士文凭的持有者在职场中的表现就是该文凭价值的重要体现。

新的硕士文凭在设置之初，一度引起众多法国学子的担忧。因为在之前的“三阶段”体制下，第二阶段（业士后第三年与第四年）内的入学与升学都是不具有选拔性质的。换言之，通过第一阶段的学生可以直接进入第二阶段；而完成第二阶段第一年学业的学生又可直接进入业士后第四年的学习。只有在第二阶段结束，即将进入第三阶段修读高等专业学习文凭或深入研究文凭时，学生才必须经历一个选拔性的考核。但是在新的LMD学制下，第一阶段扩展为业士后三年的学习，第四年则进入新的为期两年的硕士阶段。令学生担忧的是，曾经无需考试就可进入的业士后第四年学习是否会因为成为新硕士学位的第一年而要求进行选拔性的入学考试。所幸的是，这样的忧虑被证明是没有必要的。在新的LMD学制下，只要完成了新的学士阶段的学习，学生即可直接进入新的硕士阶段，不过同样会在业士后第五年时面临一场选拔性考试，只有通过者才有机会获得新的硕士文凭。如此一来，法国学子就可更加广泛地享有进入硕士阶段学习的机会，同时又不会因此导致硕士文凭的“流动膨胀与贬值”（Thierry Malan. Implementing the Bologna Process in France［J］. European Journal of Education, 2004(3)：289—297.）。

至于居于“金字塔顶端”的新博士学位则通常需要学生在获得新硕士学位后继续3年时间的攻读方能获得。任何持有新硕士学位（无论是研究型硕士学位还是职业型硕士学位），或持有同等学力的“大学校”工程师文凭和高等商校文凭的学生，都可以注册一个博士论题，从而成为综合大学的博士候选人。

（三）LMD学制的隐患

LMD学制建立之后，综合大学的教学便以学期为基本的时间单位。一个学年分为两个学期：上学期从10月初到次年1月底，下学期从2月初到5月底。考试时间一般安排在每个学期末。

在新的学制之下，高等教育机构开始拥有越来越多的自主权来设立各种各样的证书与文凭，这可能会导致国家文凭的价值下跌。同时，以前的高级技师文凭、大学技术文凭与旧硕士等中间阶段的文凭一度造成了职场内的学历混乱，并很有可能在新学士和新硕士文凭的冲击下变得缺乏认证度，即使法国高等教育与研究部明确表示不会在欧洲高等教育区域内否认这些文凭。

此外，更值得思考的问题是：虽然学制改革、文凭认证等行动使欧洲的高等教育更易于与国际接轨，但是“博洛尼亚进程”对各国教育体系多样性的尊重，又势必使法国在改革过程中的进度与其他参与国难以统一，统一学制的进程恐难一帆风顺。甚至有些学者并不看好在欧洲进行“大一统式”的教育改革，他们认为“各国政府绝不可能允许欧盟获得对欧洲大学的资助权和其他控制”（［英］罗杰·金.全球化时代的大学［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8：70.）。

为此，法国政府相关部门就更需要对参与学制改革的教育机构进行定期的质量评估与监督。2002年4月出台的相关法令就已经考虑到了为学士学位（4月23日法令第32条）和硕士学位（4月25日法令第18条）设置相应的监督委员会（Comités de suivi）。这些监督委员会是整个LMD学制得以顺利推行的保障机制，它确保了各教育机构能在新学制所带来的困境中互惠互助。从2003年5月以来，学士监督委员会与硕士监督委员会每两个月就举行一次例会。（Comités de suivi. Licence, master, doctorat［EB/OL］. https://www.sup.adc.education.fr/lmdsuivi/. ）

在监督委员会的督促下，法国高等教育机构于2002年开始进行质量登记。正是在这一框架下，大部分高校重新明确了各阶段的教学任务：学士阶段的课程主要以大众化教育为目标，其就业方向主要为中等水平的岗位；硕士阶段的课程相对更具有学术性与科学性，其就业方向主要是较高级别的岗位；博士阶段的课程则重在引导学生完成各种科研工作，为学生今后从事科研或者经济、教育和文化领域的高层次职业做准备。2007年，一个独立的权威机构——高等教育和研究测评中心（l’Agence d’évaluation de la recherche et de l’enseignement supérieur，AERES）——宣告成立。它的成立标志着法国在高等教育与研究的评估与监测方面迈出了重要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