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一个雨天,我认识了铁军的妈妈。
先是在屏幕上认识了铁军。那是在编导孙华拉采访制作的一期《生活空间》里,重度残疾的铁军不能走,发音含糊,他吃力但却熟练地在电脑前打字,显示屏上的一行行字迹表达着他的思想,我为那思想的深刻实际,为那表达的准确清晰而惊叹。在轮椅后面,是铁军的妈妈——在这个镜头里,她看上去很平常。华拉告诉我她的不平常,她是获得过范长江奖的著名记者郭梅尼,,这名字,是我当学生时就已经敬仰的了。
在京西宾馆的会议室,我见到母子俩。铁军在这里参加全国自强助残表彰会的预备会,妈妈坐在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听着儿子、听着其他的残疾人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不管谁在讲,她的神情都是一样的亲切而专注。我想,这些残疾人恐怕没有不知道张海迪的,然而他们恐怕不知道,正是坐在会场里的铁军的妈妈有一支不平常的笔让海迪的名字家喻户晓。在他们眼里,她只是铁军的妈妈。
我们聊了起来。我想,在谈到铁军时,当妈妈的一定会流泪的,为儿子的不幸,为自己的含辛茹苦。但是没有。当时,生下铁军不久,郭梅尼到干校的稻田里干活,不能回家给孩子喂奶,奶水就一滴滴流到稻田里,水都染白了。即使谈到最困苦的时候,郭梅尼也没有流一滴泪,始终平静地微笑着。
谈起自幼残疾的儿子,郭梅尼总爱说一句话:“我都做不到!”
“铁军非常喜欢哲学,逻辑思维能力很强,表达问题非常准确,这一点有时我都做不到。”
“铁军靠自学学会了电脑,写出了不少文章,这我都做不到。”
“铁军学医,懂得人体解剖学,这我都做不到!”
言谈话语之间,充满了对儿子的欣赏。看着母亲平静的微笑,我想,铁军正是在欣赏的目光下长大的。这目光来自亲人和友人。
妈妈欣赏铁军,她把一度足不出户的儿子带到深圳,带到大别山,带到人群中,打开了铁军看世界的一个个窗口,使儿子最大限度地成为“社会人”;
姐姐欣赏弟弟,教会了弟弟汉语拼音,从此弟弟开始解读世界;
父亲欣赏儿子,像要求健全孩子一样,要求铁军学习要系统化;
志愿者罗丹欣赏铁军,他走近铁军帮助铁军,也获得了精神营养;
同伴们欣赏铁军,这使得铁军建立起了凝聚残疾人的康复中心。
欣赏的目光形成了一种气氛,这气氛让铁军自信、坚强、清醒、心态健康。铁军一定也遭遇过别样的目光,所幸的是,铁军的潜力和长处总是在被发现、被肯定,而每一次发现、肯定都在证明着,欣赏比同情怜悯更重要。
告别母子俩时,我拿出名片给铁军,很意外的,铁军也拿出了名片。平时经常接到名片,可是拿到铁军的名片,感觉却不一样。名片上印着:北京市三里屯爱康社区康复中心丁铁军主任。我想,铁军一次次用他不大方便的手与人交换名片的时候,也就是在建立起和社会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面透着自信,透着一种价值,也透着铁军在社会上的位置。
像有一种默契似的,我没有给郭梅尼留名片,因为这时,铁军应是主角;郭梅尼也没有给我名片,她说,我的电话和铁军是一样的。郭梅尼也许不希望人们把铁军看作是著名记者的儿子,而希望人们把她看作是铁军的妈妈。
(敬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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