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在鄂西山区长大,那里山峦起伏,沟壑纵横。我每次回家得走两个小时的山路,不过比起我的母亲和乡邻们负重爬山还是轻松多了。
由于在邻县的一所中专上学,我平日很少回家,对家的思念特别强烈。渴望家里的那份温馨与祥和,尤其想念妈妈,想看看她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想听她哼唱山里的小调,想吃妈妈亲手做的风味独特的山粑粑。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让我好惊讶好高兴,现在我也想讲讲外面发生的许多新鲜事,让勤劳善良的妈妈也乐一乐,高兴高兴。
去年冬天,我在一个寒风凛冽冬雪飘洒的日子里回家,由于天气恶劣,加上山道坎坷,走近小村时,点点灯火已经开始闪烁在黑暗的大山之中。
推门。进屋。
屋里和外面一样的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影。四下看看,既没有寒冷中我渴盼的火炉,也没有为我准备好的可口饭菜,家里冷冷清清,我好生奇怪,不由得一种凉意袭上心头。但我还是默默地放下行李,开始收拾已经有些凌乱的屋子,然后生火,准备替妈妈做饭菜。我静静地做着这一切也静静地想,到底妈妈去哪里了呢?哦,可能是到村里加工厂加工饲料去了吧?我猜测着,前几次我回家,妈妈也刚从那里回来。在我们家里,只有妈妈长年累月地辛勤劳作,守护着我们贫困的家园。父亲是邻乡耕耘三尺讲台的“孩子王”,辛苦一生,劳累一生,到头来还是清贫一生,热忱与严谨是他从事教育事业的一贯工作态度。姐姐已经“下海”弄潮去了,为了她的梦想,也为了生活,去了南疆的都市。我从小到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度过,到如今仍是只身在异地求学。家里里里外外都由妈妈一人操持,忙忙碌碌,为了我们能有一个安定的“后方”,一个能为一家人带来欢乐与幸福的家庭。
忙活了好一阵子,还没见妈妈回来,我有些着急。于是准备关门去接妈妈回家。突然听到楼上有人说话,我一惊,仔细一听,好像是有人向谁表达谢意。只是声音嘶哑低弱。我忽然听出来,那是妈妈在说话,只是妈妈平日里那清脆响亮的声音突然变得让我不敢相信。“妈,是我回来啦!”“您,您怎么啦?”我疯了一样跑上楼去。妈说:“我以为是邻家大婶子来帮忙料理家务活的,干了这么久也没吱声。”妈妈半躺在床头,盖了两层棉被,脸色如枯草般苍白,见到我,脸上强作笑容,可黯然的眼神中却分明夹杂着凄楚与无奈。此情此景使我心如刀绞一般,我最慈祥和蔼的母亲竟然成了这个样子!
见我回来,一开始母亲不愿意讲出得病的实情,支吾着说没什么,但我还是从母亲口中问出了让我心碎的事实,原来母亲已经患病卧床两天了。两天时间硬是在疾病中折磨,没有吃任何东西,而且孑然一身无亲人照看,没有人管她。我心如刀绞,喉咙已被什么东西堵住,泪水早已挂在腮边。我带着哭腔叫了声“妈”,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扑通”跪在母亲床前泣不成声。也许从小到大,母亲都是那么结实,那么硬朗,永远用她宽大的胸怀温暖着我们每一个子女,所以,眼前的一切实在让我无法接受,平日慈祥的母亲已经让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极度的痛苦噬咬着我的心。母亲伸手试图拉起我,我透过被泪水模糊的双眼看见母亲的脸上有泪水往下流淌,这更使我想象出,在寒冷的深夜里,疾病缠身的母亲流泪到天亮的情景。我在心底埋怨自己,恨自己的无知与不孝,恨自己回来晚了。
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极度的伤心。母爱是伟大的,也是唯一的,因为只有一个母亲。它的伟大就在于它赋予了人的生命。门外的风像狼嗥一般叫个不停,寒气拼命地往屋里钻,雨已变成雪,铺天盖地,但现实不允许我退缩,我得坚强起来,与风雪搏斗。
那个夜晚,我顶风冒雪找到当地最好的医生来为母亲看病,又不顾一切地在黑夜里踽踽独行,先后找到两家药店与一所乡村医院,买了一大堆中药和西药。在往返的途中,由于山道的坎坷不平,加上路滑,我摔了几次跤已记不清了,只知道跌倒了再爬起来继续前行。寒风肆虐,我瑟索,我发抖,但仍然坚持勇往直前。深夜一点多钟我守护着母亲打完两瓶点滴,又拿出我最好的“手艺”为母亲弄了点吃的,直到半夜三点多钟,母亲才安然入睡。之后,我才守护在火炉边为母亲煎药。当我给姐姐写完一封长长的信,告诉她母亲的一切之后,我感觉全身似乎都冻僵了。
我把火炉抱在胸前取暖,没有丝毫的睡意,心潮澎湃,往事历历在脑海中闪现。我想起了小时候年轻的妈妈对我的迁就与教育;想起淘气的我做了顽皮事之后妈妈替我向别人赔礼道歉的情景;想起了小时候特别喜欢“赶路”(紧跟着母亲)的我,竟然有一次错将别人当成妈妈而哭闹着穷追不舍,最后羞怯得连家都不敢回,还是妈妈把我哄回家的那尴尬又可笑的场面……渐渐地,沐浴着母爱我长大了,开始初懂人事,接触了一些人情世故。想着想着,泪水不禁滴在纯青的炉火里“噗噗”作响,回过神来,我决定天亮之后把父亲也找回来。
去父亲那儿的山路崎岖难行,但刻不容缓,我以最快的速度奔波着,半天时间过去,我和父亲回到家中。感谢上苍,母亲说她的身体好多了,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仍得抓紧时间里里外外忙个不停,我知道,我多做一点就可以帮母亲减轻一些劳累,尽管有些微不足道。
三天的假期倏然而过。返校时,母亲已经能够起床了,家里又充满了往日的温馨。我知道此时家里正需要我来照顾,然而我又不能放弃学业。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还有更长的路要走,自己的梦还需矢志不移地去奋斗。尽管我的处境不尽如人意,甚至愧对亲人和自己,但命运不允许我有任何的懈怠,除了奋斗,我别无选择。于是,我只得背负着厚重的希望和嘱托,带着难以割舍的心情走上求学之路。
太短的时间无法弥补我对母亲的歉疚。临别之时,母亲支撑着孱弱的身体在冷酷的风雪中为我送行,叫我千万不要操心家里的事,要好好安心念书,注意照顾自己。“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又如何放得下对我的惦念啊!我走了,不忍再回头看一眼母亲瑟缩的身影,还有让我心碎的母亲那朦胧的泪眼。
我在踩得稀烂的雪路上渐行渐远,蓦然回首,母亲在向我挥手,此时一切言语都无法表达我的心情,只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祝福——母亲,祝你一生平安!
在萧瑟的风中我暗暗立下誓言:母亲啊,来日定报三春晖!
(何 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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