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年,我最怕遇见母亲怀抱婴儿的情景,那是一种超越切肤之痛的疼痛。
因为我千里迢迢远嫁他乡,母亲的心胸便横跨了地北和天南。她所承载的,已超出了一个平常母亲的负重。女儿出生六个月后,我要赶到安徽上班,受当时生活条件的限制,女儿不能带在身边,我不得不把她留在老家黑龙江。此后的一千六百多个日夜,母亲替我承担起了本应我承担的责任。
照片成为我了解女儿成长历程的窗口。“百日留影”很显然是在照相馆拍的,小家伙悠然地坐在椅子上,憨憨地笑着,眉宇间流动的快乐让我这个当妈的心里踏实了许多。猛然间,照片下面边沿部分一只粗糙的手跃人眼里,那是母亲的手!紧紧地扶着孩子的小腹,生怕她一不小心跌下去。我看不见母亲的脸,却可以知道她怎样抱着女儿小心翼翼地走到照相馆,可以知道她佝偻臃肿的身躯如何躲开摄影师的镜头,而做这一切的本该是我。
以后的日子,女儿的照片源源不断地寄来,有在家里拍的生活照。有在影楼拍的特写。有母亲抱着的、有蹒跚学步的、有吃得满嘴流油的、有张牙舞爪仰天大笑的……“抚摸”着她胖胖的小腿,母亲如何把她养得如此健壮?欣赏着她楚楚的穿着,是母亲细密的针脚包裹得她有模有样。
我在他乡以极大的耐力坚持了四年多,不排除母亲的支持与理解。而母亲所展现的耐力和坚持却超出我太多太多。
女儿一日四餐,一向大大咧咧的母亲竟然也细致起来了,戴上老花镜,一句一句看着科学喂养手册,严格按照这个阶段婴儿的进食量喂奶粉。女儿刚刚学会走路时,不再听话地等着喂饭,而是无限炫耀地从这个房间蹿到那个房间,循环往复,似乎在宣告:“我会直立行走了。”母亲便如影随形,弯腰屈背。一顿饭就是一次战斗,往往到最后,母亲吃的只有残羹剩饭了。女儿有一个时期喜欢在室外闲逛,看车、看人、看天地,月上中天还不愿进门,母亲上了一天的班后仍然乐此不疲地舍命陪“小人”。女儿夜半无来由地啼哭时,母亲抱着她在小台灯的光晕里来回踱步的剪影,是我不敢轻易去触摸的,我怕视线模糊了那珍贵的瞬间。
为减轻我的思儿之苦,母亲带着女儿来看我。黑龙江到安徽,四千里路途,一老一小在空气不流通的车厢里闷上两天,情形可想而知。女儿两岁大时,母亲带着女儿从哈尔滨上车后,试图把中铺换成下铺,没能成功,母亲只好携着女儿在中铺的上上下下中坚持到了终点。她们是怎样爬上爬下的,我从不敢去想。还有一次,我要赶到江苏的婆婆家过年,母亲为了大家都能够团聚,毅然决定前往江苏。我们是在上海碰头的。从上海到婆婆家还要乘五六个小时的汽车,由于晕车,我紧闭着眼睛昏昏欲睡。可同样晕车的母亲却在一路上与孩子说说笑笑,在肮脏的车厢里调节着快乐的心情。母亲是怎样若无其事地应对晕车的,我从不敢去想。
去年,母亲把女儿送回我身边,临走时,她带上了一叠女儿的照片,边向外走边说着:“这下我可算能轻快些了!”母亲说着,却抽噎起来。我知道母亲舍不得,就像当年我远嫁时一样。
我知道,我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儿,因为能做母亲的女儿。
(陈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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