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3日至2月3日,受上海市浦东新区社会发展局委派,我到英国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学习,同时考察了英国的一些学校。
一、感知英国文化
走进伦敦,我近距离地感受到英国文化和中国文化的许多不同点,了解到英国人在学习、工作、生活诸多方面的特征。
伦敦的地铁不豪华,却十分方便,伦敦的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乘坐地铁到达。走进地铁车厢,可以体会到浓浓的文化氛围,绝大多数人手里或拿着一本书,或拿着一本杂志,或拿着一张报纸,在静静地阅读着,由此可以感受到英国人良好的阅读习惯,感受到英国人的秩序意识、文化修养,这在国内的地铁里是很难看到的。
到伦敦,你必须参观博物馆,伦敦的博物馆很多,有300多个,且很有特色。仅有广西那么大的英国,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博物馆?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文化宝物?我们中国的历史如此悠久,幅员如此辽阔,为什么我们连自己的文物都保护不好?我们与他们之间在思想意识深处到底有什么差别?
所谓的博物馆,我的理解就是人类的文明馆,它用实物、标本、文字、图像等媒介记载了人类走过的历史,它是人类的记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或是一所学校应该是有记忆的,但我们恰恰缺乏记忆。我们在伦敦的博物馆里看到了中国人的服饰,甚至包括“文化大革命”期间人们的服饰等等。
记忆还表现在城市建筑、学校建筑上面:伦敦塔、大本钟、塔桥,等等;伦敦的教堂几乎座座都是艺术品;伦敦许多市民的住所都是有上百年甚或几百年历史的建筑,而且都非常美观;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几乎每个学院都是一个艺术的园地,有古老的大树,有碧绿的草地,有雕梁画栋的建筑群落,有非常老旧却结实的木门,甚至牛顿当年设计的木桥也依然健在,无声地向人们讲述着牛顿的智慧。这些文物、艺术品、实用建筑物的综合体,几百年前是这样,几百年后依然保存了那个时候的风貌。这就是文明的传承,这就是历史的记忆。而我们的现状是随意地建,若干时间之后又随意地拆,拆完之后又是随意地建,这样的城市是没有记忆的,没有文化的深层积淀的。
博物馆既是成人的学习场所,又是孩子们学习的课堂,所有重要的、具有教育意义的博物馆几乎都是免费开放的,可视、可听、可触、可操作、可拍照,有动感(比如介绍地震),有深入感(比如进入地球心脏),提供饮食服务。社会是为教育服务的,今天的教育就是明天的社会文化。
恰好在伦敦过春节,感受到了英国的华人文化。大年初一,唐人街周围积聚了二三十万人,白种人的人数远远超过了华人。伦敦市的市长、中国驻英国的大使先后讲了话。到处都在卖中国的小吃,大鼻子英国人非常快活地吃着中国的食品,英国警察们忠于职守地维持秩序,唐人街根本走不动,到处都是人。华人的力量似乎把所在国的国民都同化了,心情很激动,真的为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感到自豪和骄傲。
英国首相亲自发来贺词:“我很高兴向华人社区发出新年问候,祝愿所有的华人在即将到来的狗年里幸福快乐。这个节日代表着大地回春,辛勤耕作的开始,也是人们表达友谊,家庭团聚,向往未来的时刻。现在,这个节日已经远远超出了华人社区的范围,而被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共享……”他已经读懂了华人的春节,理解并认同了华人的春节情怀,我想,就这一点来说,也是不容易的,英国有多少移民没有像中国人这样的族群意识,这样强烈的族群节日情结和文化习惯。
二、了解英国教育
走进英国,我们处处体会到英国的教育,因为今天的文化现状就是昨天英国的教育成果。我们同时考察了英国的学校,牛津、剑桥两所大学美丽而动人,但我们像匆匆的过客,无暇体会它们的内在美以及幽深的文化内涵。有人说牛津、剑桥这两所学校其实是两本厚重的书,适合人平心静气地品读,无奈时间、条件均不允许,我们只能挥一挥手,用照相机带走片片绿意和云彩。但即使像我们这样的匆匆过客,仍能感受到它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贵族气息,那种浓浓的高贵、典雅、博大精深的历史老人般的文化气息。这两所学校是培养一流人才的,更是培养精神贵族的,我有一种直觉:从一定意义上说,这两所学校就是大英帝国的象征,是大英帝国的精神支柱。
我们在英国更多的时间是在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听教授们、督学们、资深的校长们谈英国教育,谈学校管理,谈领导风格,谈督学。在温度很高的暖房里长时间听课,我们个个有缺氧的症状。坦率地说,英国教师的课缺乏动人的魅力,缺乏对我们来说有效的信息,他们的培训方式我们不太适应,因为他们更多的是采用讨论式,更多的想让我们自己说,这大概是我们与他们的培训文化不太相同的地方。我们更多的是想听一些新的东西,听一些有趣而且有益的东西,听一些对我们有启发有用的信息。经过交涉,他们有意识地调整了教学方式,但也许是他们不适应这种教法,最终的感觉仍不甚满意。这一方面说明两种培训文化的不同——他们的着眼点和我们不同,他们的培养方式和我们不同,他们的期望值和我们不同,他们原本就不希望传递或接收太多的信息,一如他们的中小学教育,他们的学科内容原本就很少,每一堂课的教学容量十分有限,反过来说:我们是不是过于贪多?我们总想多多地获取,我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想得到太多的东西包括信息量,培训其实也就是学校教学文化的一种反映,信息量是多好,还是少好,是传授式好,还是讨论式好,显然不能简单地下结论,各有利弊,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另一方面也说明我们上海的培训已经非常前卫,英国老师所讲的,我们的校长们大都已经了解、知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为我们上课的专家们不是真正一流的专家,而是一些并非从事理论研究、以前虽做过校长但现在离开校长岗位已经有较长时间的人,他们虽知道一些时尚的理论,但终究理论功底不深,虽知道学校管理实践,但毕竟没有新近的切身体验。
但我依然认为这样的培训还是有收获的,除了了解到他们的教学方式,我从他们的共同话语中能把握到英国教育的一些脉搏,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些共同价值取向。教授们、校长们的介绍中多次出现的核心概念之一是“愿景”,说明他们普遍认同并十分强调建立学校共同愿景在学校管理、学校发展过程中的重要作用;第二个核心概念是“学习”,他们特别强调校长应该是一所学校学习的先行者、优秀的学习者,是学校教师员工的学习组织者、引领者,校长要不断地鼓励教师员工学习,创造学习的条件,建立学习的机制,形成一支学习的团队;第三个核心概念是“领导风格”,不少人都提到领导有多种风格,民主型的、命令型的、榜样型的、愿景型的、引领型的,等等,更多地强调风格应该是多种类型的综合,而不是单一的,不同情况采用不同风格,提醒校长要关注教师员工对自己领导风格的判断与认同度;第四个核心概念是“反思”,这个概念虽然在一些讲课中没有直接出现,但他们多次提到,作为校长要经常问自己这样几个问题,或者是那样几个问题,其含义我以为就是反思,不断地向自己发问:自己怎样,教师怎样,学生怎样,团队怎样,与别人相比怎样,与别校相比怎样,应该怎样,如何这样,等等。
考察位于伦敦东郊的金斯福德学校,使我们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英国学校的实际情况,这正是我们期望的近距离或者零距离观察。伦敦大学教育学院安排我们参观这所学校,主要原因就在于它以开设中文必修课程为特色。这所学校是新建的社区学校,学生是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子女,文化层次参差不齐,基本素质不高,属于薄弱学校。但几天考察下来,我们还是为这所学校的女校长、这所学校其他干部和教师身上所表现出的敬业精神与工作活力而赞叹。校长是来自牙买加的有色人种,从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一名校长非常可贵的视野宽度。虽为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女子,但她对教育的理解,对社会背景环境以及经济发展走向的充分认知,以及善于交往、善于表达的优势,使这所学校的特色创建在短时间里取得了明显的成效,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开局。教师们的工作态度也让我们有了非常具体的认识,早晨7点多有些老师就已经到校,8点以前所有老师全部到位。由于求真务实的工作作风,他们所有的会议都非常简洁,所有的工作都是从实际出发,全体老师的晨会,干脆利落,10分钟左右的时间内搞定。职责分明,节奏感很强。
对这所学校的零距离考察,使我改变了以往对欧美发达国家中学教育的一些不确切的认识。原以为他们对学生是充分尊重的,以至于对过错学生也是以温柔教育来引导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对犯错误学生的惩戒教育力度非常大,有些措施超越了我们的想象。比如,课堂上有学生没有完成作业,则把这个学生请到一边去,让他先完成作业再说,将他孤立。学校另外租赁一个场所专门隔离那些多次犯错误的学生,将这些顽劣异常的学生集中起来进行禁闭式教育,按照年级来组织,各个班级的班主任将名单开出交给年级长,由年级长和负责特殊学生教育的中层干部最后决定人选,将每个年级10个左右最顽皮、最有破坏性的学生看管起来,一周一天时间。在这一天中表现好的,可参加体育活动;表现不好的,不能参加体育活动。对那些有暴力倾向、行为恶劣的学生,则交给警察管教训导;对那些根本不想读书、只想工作的,学校则帮助联系实习单位,介绍他们去实习或打工;对那些屡教不改的学生,学校干脆开除,虽然他们只是初中生。我们特意追问:是不是只有他们这所学校有这样的措施?他们的回答是:伦敦的许多学校都在这样做。他们已经形成基本共识,尊重学生是尊重大多数学生的基本权益,必须保证大多数学生有较好的教学秩序,对个别学生的尊重是以不影响其他大多数学生的利益为前提的,因此他们特别强调教学秩序,特别强调对严重违纪学生的严肃处理。
其实,这与英国青少年的现状有很大关联。2006年1月23日,时任英国首相的布莱尔在每月一次例行的记者招待会上承认,青少年犯罪的大幅度上升是他1997年5月出任首相以来最苦恼的问题,他对没能有效控制青少年犯罪深感遗憾。据警方的消息,英国16岁以下青少年犯罪在过去8年增长了约28%。入室盗窃、街头抢劫、流氓行凶、殴打都有大幅度提高。尽管执政的工党不断出新招,但仍然不能阻止犯罪的蔓延。2005年起,英国各地政府纷纷对数千名青少年惯犯实施反社会不当行为的宵禁令,治安仍没有好转。2004年10月30日,4名年龄在14~16岁的少年,在大街上大声喧哗。一位酒吧经理路过时,因为多看了他们一眼,就被这群少年流氓拳打脚踢,不到10分钟,已经命丧黄泉。这帮人仍不放过,还在他身上猛踢猛踩,直到面目全非。这4名少年被捕时居然声称只是闹着玩,其中一名14岁的女孩子还全程录像,第二天拿去给同学们炫耀。他们于2006年1月23日分别被判处12~14年刑期。1月22日,西伦敦公共汽车仓库发生大火,6辆双层大巴化为灰烬,经济损失高达200万英镑。这是一个15岁孩子纵的火,原因是好玩,因为很久没有见过着火了。布莱尔在记者会上表示,政府将采取进一步行动,促使警方加强与学校、家长和社区的合作,遏止青少年犯罪进一步上升。
社会如此,家庭亦然,英国家长有权体罚孩子。英国政府近日回绝了4名儿童事务专员要求政府明令禁止体罚儿童的呼吁,说应该由家长来决定是否体罚。去年收紧的法案,允许父母轻微地打孩子,作为一种“适度的惩罚措施”。布莱尔也多次承认,他的两个孩子在少年时期曾挨过巴掌。联合国和欧洲欧盟委员会都明确表示,所有体罚、殴打孩子的方式都必须定为非法的,但英国例外。我觉得英国人是从实际出发,没有严厉而适当的惩戒措施,学校秩序、社会秩序将出现失控。
原以为他们校长的权力十分有限,尤其经济权更是微乎其微,但事实并非如此,校长掌控了政府每年一次性下拨的学校经费,并且可以利用时间差使钱生钱,可以到外面“化缘”,并支配这些活络的开支。金斯福德学校就是这样,将每年三月政府一次性下拨的经费存进银行,产生利息,用于学校运营。同时,因为校长把这所学校办成中文课程特色学校,并且多次获奖,引来了英国外交部、英中文化交流协会、香港汇丰银行的支持,他们将这些资助用于奖励老师和学生,用于教师出国考察,用于行政支出的有效补充,比如增加招待费,我们一行11人对他们的考察,他们的招待费都是超出一般标准的。英国校长不再是毫无经济实权的校长,政府也改变了以往对经济统得过死的做法,采用承包制,根据学校学生的实际人数下拨经费,由学校自行使用,但经费的预算决算必须通过董事会审核,同时加强质检局的督导检查。这与上海的现状恰好相反,上海因为过去放得较开,所以现在要将经济权回收,学校采购物品都要申报结算中心,由他们负责采购。结果,由于缺乏有效监督,采购的东西物次价高,导致学校怨言很多。伦敦与上海在这个问题上,由对立的两极各自向相反的方向转变,我想这也有中间地带,完全走向原来的反面,未必是正确的。中国人的文化传统是各取其长,各去其短,是为中庸,中庸哲学、中庸策略其实是有道理的。
原以为他们的校长只管学校正常运转,不必操心教学质量,当一个潇洒而无多少责任的维持会长即可。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学生也必须参加统考,统考的及格率也是考察学校办学质量的重要指标,而且他们必须接受来自英国皇家督学全方位的督察,包括走进教师课堂听课,他们其实也不潇洒,也有很大压力。全英国的学校都必须接受质检局的全面检查,质检局已经成为令所有学校校长和老师头疼的对象,他们在接到质检局通知的两天内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工作,提供一切规定必须提供的数据,迎接皇家督学第三天到来的督察。为此,教师面对不学习的学生、统考不合格的学生,必须采取措施,质量意识成为校长、老师应有的意识。
原以为发达国家的中学教师应该是一种不错的职业,薪水较高,享受中产阶级的优越待遇,但事实并非如此,按照他们的生活水准,按照他们的工资收入,充其量也只是温饱而已,从物价与工资比来看,远不及上海市重点中学的教师实际待遇高。研究生毕业通过教师资格考试才能在学校任教,工作5年税后收入每月只有1700英镑,学校拿最高薪水的是校长,年薪税前7万~8万英镑,扣税后实际到手只有5万英镑左右,而且,英国的教师没有工资以外的其他收入来源。而伦敦的物价非常高,两室一厅的房租,偏远市郊的每月是500~600英镑,普通地铁月票每月90英镑,其他开销也都非常大,所以一个教师除了维持正常生活支出,所剩不多。
三、对照中英教育
对照中英文化与教育,我有以下两点感悟。
首先,寻找参照系,将存在与教育联系起来看。
我们参观了英国许多地方,我们到英国来干什么?我以为是来寻找参照系,而不是参照物。系的概念就是系统的概念,我们应该整体考察,联系起来看,如果我们仅仅从一个方面来看,的确也没有什么,我们在伦敦教育学院所听的课,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新信息,但从他们的现状、他们的结果来看,纵横交错地思考,又的确感到他们了不起的一面。他们的建筑物如此美丽壮观,保存得如此长久,不像我们不断地拆,不断地建,速成的往往是速朽的。剑桥之所以能保存下来,剑桥之所以有如此多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大英帝国之所以是大英帝国,曾经在世界舞台上占据统治地位,至今仍然是英联邦的领袖,英语之所以成了世界通用语言,与他们的教育有着必然的联系。今天的存在就是昨天教育的结果,教育不是万能的,教育不能改变许多人,不能改变许多现象,但从另一个角度讲,教育又是万能的,一切存在都是教育的结果,教育的正效应、教育的副效应都对现实产生效应,我们不能不研究他们的结果与教育之间内在的联系,这种将教育与存在联系起来考察的思维方式,就是我想说的参照系,也就是说不是孤立地看教育本身。
其次,建立大智慧,将功利放在历史的天平上称量。
伦敦培训让我们已经感受到一点英国教育的方式,一天下来似乎没有多少信息量,给学习者留下太多的空白,按照我们的习惯,效率优先,最大限度地填满空间与时间。哪一种更好呢?那天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看到一所学校的小孩子,估计是初中生,三五成群席地而坐,一个下午就画了一些似像非像的玩意儿,我不知道我们老师、家长会怎么评价,起码是一个下午效率不高,这样评价算是够客气的了。我们很在意实际收益,并为之付出努力,因而获得了不少具体的功利,比如分数提高了,排名位置前进了,得到了许多荣誉称号,但我们失去了什么,没有人去认真地考究。从大的方面看,我们失去了孩子的创造性,我们失去了民族的创造性,我们失去了大功利,近百年来世界上重要的发明创造没有一项是我们创造的,我们这样一个人口大国是有愧于世界的,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必然延缓我们的发展,中国人太累,得到的太少,和付出完全不对等,因为我们付出的是简单劳动,十几亿件衬衫换一架波音飞机就是典型的例子,我们加班加点生产DVD,却必须把其中大部分利润所得作为专利费交给别人,人家轻轻松松获得利润。当下具体的功利眼光使我们似乎获得了具体的也是微小的功利,但把这些放在更大的天平上,比如历史的天平上去称量,我们会发现我们失去了极大的功利,典型的占小便宜吃大亏。
走出国门,在英国伦敦为期一个月的学习考察,的确有许多收获,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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