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的创造方式

二、艺术的创造方式

以感性的形式运用时间、空间概念，在运动中展现生命的整体性，形成了艺术的独特的创造方式。

艺术认识比宗教认识、神话认识更为抽象，就在于艺术创作运用了时间和空间概念。我们在上一节中已指出，时间、空间概念是在人的抽象思维能力有了一定发展之后才产生出来的。随着人类抽象思维能力的发展，时间、空间概念逐渐与实物形式相脱离，而与主观相结合，成为人的创造性思维的手段。艺术的创作正是对与主观相结合的时间、空间概念的灵活运用。如绘画就是运用布、色彩、形象等材料构造一个新的空间，音乐就是运用音节、运动节奏感构造一个新的时间。由于运用了时间和空间概念，艺术认识不像神话认识那样实在，也不像宗教认识那样神秘。艺术一方面脱离现实的实物，表现为一种“虚象”，另一方面又是现实的、可感觉的认识活动。

艺术运用时间、空间概念是为了表现情感，而不是构造理论，这使艺术创造不同于科学创造。情感本质上与人的感性、知觉相联系。人的感性、知觉只能把握具体物。这使得艺术创造必须运用感性的形式表现时间和空间结构。艺术的创造品不是把握事实的一般概念形式和理论，而是将普遍情感寓于个别的具体物之中。艺术通过这种具体物把情感转化为可感觉、可体验的形式。但是，由于艺术创作是由时间、空间概念构造而实现，是运用抽象的符号表现人的情感，所以艺术创造的具体物又不同于现实的具体物。现实的具体物，它的色彩、形状、质地、大小只是表现物的存在，如桌子的形状、色彩、质地、大小表现桌子的属性，而艺术的具体物，它的色彩、形状、质地、大小则是表现情感的形式。色彩的明暗、线条粗细、形状的构造，都是情感意义的表现。如果说现实的具体物是死东西，那么艺术的具体物则是活的东西。苏珊·朗格把它称之为“有意味的形式”^[89]或“表现性的形式”^[90]，并以“幻象”说明这种形式的特性。她认为，艺术的创作是创造一种“幻象”。这种“幻象”“并不是虚假的，不是对自然的改良，也不是对现实的逃避;它是艺术的‘要素’，用这种‘要素’制成的是一种半抽象的，然而又往往是一种独特的和给人以美的感受的表现性形式。我们说艺术形象是一种幻象，这仅仅是指艺术形象是非物质的”^[91]。现实的具体物是物质性的东西，艺术的具体物是非物质性的东西。这实际上就是说，现实的具体物是非情感化的实物，艺术的具体物则是情感化了的抽象物。这表明，艺术是一种与科学认识不同的人类抽象思维(其抽象思维水平不亚于科学认识)，是具有自己的认识客体、运用自己的思维方法的认识活动。正是这样，艺术认识才能作为一种较高智力的认识活动与科学认识相互补充，克服科学认识的片面性。

感性的具体只是创造情感的必要形式，并不是表达情感的灵魂。情感的灵魂是生命的存在。一件艺术品之成为“活”的东西，成为感人的形式就在于它具有生命力。这也就是说，情感的形式必定与生命相联系，是生命的情感，或生命的形式。但是，艺术创造生命与神话创造生命有着本质的区别。神话创造生命是非抽象性的，是人存在的现实，是人的感知。艺术创造生命则是抽象性的，是以感性具体的形式表现生命，这种生命只是人创造的幻象，只能刺激人的情感，给人以审美的享受，而不能成为人的实践。因此，艺术创造生命形式是纯认知的活动，是以时间和空间的结构表现生命的情感。

那么，时间、空间形式怎样才能创造富有情感的生命呢?

生命是一个整体，它通过有机体的各个部分的结合方式表现出来：有机体的各个部分都体现着生命整体的意义，这里，已经明显地表现出生命整体和物理整体的区别。物理整体是一些物理材料的组合，这些材料可以组合成一个整体，也可以拆散，变成各自独立的物体。一部机器是由各个部件构成的，如果把机器拆开，各个部件依然存在。生命整体则不同。它的各个部分都是整体的表现，离开整体就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手之美是和整个人体连在一起的，如果把手同身体分离，手也就不美了。同样地，人体的健美是和身体各部分匀称的结合相联系的，没有各个部分的匀称，也就没有身体的健美。生命整体与物理整体的区别决定了它们不同的创造方式。创造物理整体可以用分析—综合的方法，先分析，后综合，先把握各部分的细节，再把握它们的整体特性。这是从部分到整体的方法。创造生命整体不能用这种方法，必须一开始就是综合的，从整体把握整体及其部分，从整体中表现出生命的活力。因此，艺术以时间、空间形式创造生命形式，首先就要从整体上勾画生命整体的轮廓。也就是说，艺术创造的时间、空间结构必须符合生命整体的结构。在艺术创造中，创造生命整体结构的材料(如绘画的色彩、布料)是次要的，而勾画整体空间才是主要的。艺术创造的材料只有巧妙地运用于创造这个整体空间才有意义。

生命整体、生命存在、生命意义只有在运动中才能存在，才是真实的。表现人的生命、情感的运动方式就是人的内在心理结构与精神风貌。艺术要在运动中表现生命整体，就要着力刻画人的内在心理结构与精神风貌。人的内在心理结构与精神风貌具有多方面、多层次的表现。丹纳认为，人的内在心理结构与精神风貌不仅表现在人的宗教、政治、哲学、爱情、家庭诸情感上，而且着重表现在六个层次：第一层是浮在人的表面上的生活习惯与情感，持续三四年就消失了;第二层是决定一代人的思想情感的精神风貌，一般持续二十、三十、四十年;第三层是存在于一个完全历史时期的思想情感和精神风貌，如中世纪、文艺复兴、古典时代的时代精神;第四层是较稳定、较顽固的一层，是某一民族的性格和精神;第五层是种族的思想情感;第六层是最底一层，是人类的精神本性，是人的本体。^[92]艺术只有表现出这些具有时代特征的文化—心理结构，才能充分体现人的生命、人的情感。在创作方式上，只有把时间结构与空间结构结合起来，才能体现生命运动，使空间结构刻画出富有时代气息的人的情感。

由此可见，时间、空间、整体、运动有机地结合在一起，构成了艺术创造的特殊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