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子们正在跳舞。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常常有一些孩子自己去打开电唱机的开关。这表明,他们很喜欢跳舞。我选择了莫扎特、肖邦、柴可夫斯基、帕利阿什维利[6]等作曲家的作品的唱片。我给孩子们作了讲解,在音乐的伴奏下跳舞的时候,应该注意乐曲的旋律,尽力理解乐曲所表达的情感,并在自己的舞蹈动作中体现这种情感。
现在正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的乐曲《古老的法兰西》。孩子们一个个地从课桌间的走道走了出来,寻找较宽敞的可以进行跳舞的地方。迈娅、马格达、列拉、埃拉、尼娅和很多别的女孩子都跳得很优美。埃卡、拉利、伊娅只是手忙脚乱地在打转转。而某些男孩子把跳舞变成了游戏——他们互相挤挤撞撞在跳跃。玛里卡一个人站着。萨沙和捷恩戈坐在坐位上。我把他们招呼到我跟前来,建议他们与我一起进行观察,看别的孩子的舞跳得怎么样。我们低声地互相交换意见。
“你们看,你们看迈娅……她跳得多么漂亮,她双臂的动作多么协调匀称!”我对这三个孩子说,“你们喜欢谁的舞蹈?”
“我谁的舞蹈都不喜欢!”萨沙回答说。
“我却喜欢埃拉的舞蹈,她跳得多可笑。你们看,她是怎样旋转的!”
“那么,柯蒂的舞蹈你们喜欢吗?”
音乐在演奏,孩子们在跳着舞。在这20天里,难道他们真的已经长大了,或者这仅仅是我的一种感觉?不,他们还没有超越自己的年龄。如果按照严格的传统规则(坐直啦!把双手放在背后去!一动也不要动!注意听我讲!等等,等等)上课,孩子们马上就会感到枯燥乏味,开始打哈欠。以极严格、极认真的态度,即以所谓的纯教学的精神出发给孩子们布置作业,他们很快就会厌倦学习。
为了进行实验,我曾尝试按“传授和接受”的原则上过类似的课,我觉得,在这些课上孩子们好像与我疏远了起来。我感到很沉闷。在课上我好像在审问他们,迫使他们向我出卖某种重要的机密一样,他们不信任我。不,不!当然,他们举了手,回答了我的提问。但是,在所有这些场合都没有快乐,没有积极的意向。我常常必须对孩子们说:“请举手!知道的都举手!……大家想一想!”原来的作业在这样的课上似乎一下子变难了。究竟是什么东西改变了呢?我的态度改变了:我变成了一个强迫儿童向我报告他懂和会什么的冷酷无情的、一贯正确的和严厉的人。我成了他们的知识的收发员,而他们——6岁的儿童——成了“收听员”和“答话员”。孩子们明显地都不喜欢这一切,萨沙(我记得,在课上他非常惊异地看着我)在放学后走到我的跟前问我:
“为什么今天您在所有的课上都愁眉苦脸的?您身体不舒服吗?”
“你不喜欢我的课吗?”我反问他。
“不,不!”男孩子回答说。
“我们一次也没有笑过!”伊利科补充说。
在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经常问孩子们,我们的课上得怎么样,让他们给我提出建议,他们希望在课上怎样工作,这是不坏的。也许,我在上课前就同他们一起商量,怎样安排我们的课,要好得多。“谢谢,孩子们!我把你们认做是我的教育技巧的老师,这不是徒劳的!”我决定再也不做这样的实验了:上没有与儿童共同工作的快乐的课。于是我给自己写下了下述箴言:
要更经常地把莫姆斯——嬉笑之神——请到课堂上来,以便赶走莫尔飞——酣睡之神。
在课上孩子们什么时候最快乐?
我手中拿着一个足球。
“4加5等于多少?”
足球向教室的右角落飞去。谁抓到足球,谁就回答。
“等于9!”抓到球的一个“零年级学生”说,并把球抛回给了我。
“9减3等于8。我说得对吗?”球飞向中间的一排坐位。
“您说错了!9减3等于6!”球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哪三个数加在一起等于10?”
有人可能会责问我:“要球干吗?难道没有球孩子们就不能解答这一类题目吗?”
问题在于,没有球,他们虽然也能解答习题,但是没有愿望。
“请大家把头伏在课桌上。闭上眼睛……我给你们出一道题,你们别抬起头,答案用手指头告诉我!”
孩子们都低下了头,闭上了眼睛。我轻声地说:
“我想出了一个数。如果再加上3,等于8。请问:我想出的是哪一个数?”
在教室里竖起了一片伸出五个手指的手的森林。我走到每一个举手的孩子身边,用手触动一下他的小手指,轻声地说:“对!……对!……不对!……不对!……再好好地想一起!”
“我想出了一个数。如果减去4,还剩下3。请问:这是哪一个数?”
现在孩子们都举起了一双手,竖起手指告诉我他们想出的那个数。“对!……对!……不对!……对!……”我又一次走到每一个孩子身边,边触动一下他们的小手指,边轻声地说。
干吗我要请孩子们低下头呢?难道他们端端正正地坐着就不能解答我出的题目么?当然,不用低头,他们也能解答,但是,同样没有愿望。
“现在请你们给我出这样的题目!”我向孩子们建议。
“请您比较2+8和6+4两道加法的和哪个大?”有一个孩子对我说。
“这挺简单!”我开始在黑板上写算题,并大声地说:2+8>6+4。“给我做难一点的题目吧!……”
但是孩子们提出了抗议。
“这是怎么回事?……哎呀,请原谅,应该写‘小于’的符号……”
全班激动起来。
“怎么啦?!我做错了?”(我仔细地看着黑板上的题目)当然啰……2加8等于11,6加4等于10。一点不错:11大于10(我把黑板上的<改成了>)。
“它们是相等的!……应该写等号!……等—号!10等于10!”
我终于“理解”了孩子们“造反”的原因。
“请原谅!不用说,这里应该写等号。11等于……不,不!10等于10!”
读者可能要问:降低自己威信的方法算什么名堂?这种诀窍有什么用?因为可以挺简单地问孩子们:“在2+8和6+4之间应该写上什么符号?”他们马上就能很流利地回答,应该写等号。事情就完了。可是在你的班上,孩子们像蜂箱里一群受惊的蜜蜂一样,嗡嗡嗡地乱成了一团糟。干吗要这样做?
是呀,某些教师所常有的习惯势力的惰性目前还十分强烈。不言而喻,给孩子们布置现成的习题,要求他们正确和尽心地作出解答(让他们自己绞尽脑汁去做出来),然后安排短时间的或长时间的个别和集体提问,了解孩子们学会了什么,是怎样完成作业题的,这对于教师来说要省事得多。如果一切教学活动都可以安排得简单到使“教师感到方便”的那种程度,似乎就不必采取各种各样的教育“妙计”了!
关于必须掌握科学知识、必须形成多方面的技能和牢固的技巧之类的空话,人们已说得够多的了。知识、技能、技巧……在人的生活中,在他的工作中,在他的创造活动中,它们是多么的重要啊!可是,为了利用自己的知识,哪怕利用以多位数表示的极大数目的知识,来创造个性,这些知识又显得是多么的不足啊。没有一定的知识,就没有个性,然而,光有丰富的知识也不等于就已经创造了个性。其所以不能,是因为人的个性是受制于他对现实生活、对人们、对周围世界,其中也包括对知识的态度的。人的个性还受制于他的生活目的和世界观。具有鲜明的个性的人,是一个奋斗不息的人,而不是一个俯首帖耳、惟命是从的人,不是一个盲目地履行自己的义务的人。为了成为一个奋斗不息的斗士,人就需要知识——需要现代的多方面的知识,需要在千变万化的生活条件下应用这些知识的技能和技巧。
怎样才能把知识和观点在正在教室里随着《古老的法兰西》乐曲跳舞的小孩子身上融为一体呢?怎样才能使他们每一个人都形成坚定的生活目的,使他们的个性得到升华呢?我的实验帮助我预见到,这条教育的小道是多么的艰险、漫长和陡峭。现在,我与我的孩子们正站在这条小道的起点上。我们正沿着这条小道迈出头几步。我该怎么办?迫使他们在这条小道上攀登,我却在一旁袖手旁观,对他们的诉苦听而不闻,对他们的伤痕和残疾视而不见,只是不断地告诫他们:学习——这是一种苦难,在这条漫长的小道上,他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也没有捷径,无论如何要克服这种苦难。能这样吗?虽然他们不乐意,但也要让他们经过努力去掌握知识,获得技能和技巧,是这样吗?因为他们迟早会明白我对他们没有恶意,我自己也没有别的出路。
难道我没有出路吗?要知道,当他们长大成人以后,他们将会回想起他们在学生时代遭受的种种学习的苦难。他们可能会突然发现我现在也许尚未认识清楚的事情。他们将会发现:我使自己的教育生活简单化和轻松化,却使他们在课堂上的学习生活变成了死气沉沉和没有欢乐。“他们能发现吗?能!”我自己对自己说,并且意识到,对玛里卡、萨沙、邦多和其他所有在我们的不大的教室里跳舞的可信赖的孩子们来说,我原来是一个利己主义的教师。这一令人难受的意识久久地折磨着我。
孩子们,你们喜欢游戏吗?游戏——这是你们的生活的本源。很好。我也乐意同你们一起玩一会儿。我们来做什么游戏呢?做“自己扮自己”的游戏,行吗?你们——是学生,你们就扮儿童;我呢,我是你们的老师,我来扮大人。我教你们,你们得学习,我给你们布置作业,你们得完成作业,我问你们,你们得回答。干吗你们全都皱起了眉头?这不是做游戏?这不是游戏?但是,为什么这样做不好呢?不好在哪里呢?因为这样做一切都是真实的,我真的是一个教师,你们真的是学生。好吧,那么就让我们按另一种办法来做另一个游戏:我们大家都是朋友,你们——是我的同事,是认认真真的大人,我呢——还是让我当一个教师吧,不过我有点心不在焉、健忘,你们要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要警惕。我——是游戏的领导人,我要帮助你们把这想像的情景变成现实;帮助你们相信,你们真的是大人和认认真真的人。我们就这样地一起来创造我们的课。说真的,我“不知道”,在Родина(祖国)这个单词里总共有几个语音!5个?也许是7个?倒数第二个语音是И还是Д?……假设有这么一个汽车库,在10小时里面,每隔一小时驶入8辆汽车和驶出7辆汽车,在车库里还剩下几辆汽车?——我也不知道?你们干吗那么性急?我“赶不上”你们了!你们说:10辆,可我“求出”的却是9辆!
你们都企求得到快乐,究竟什么东西才能使你们得到快乐呢?是巧克力糖?是认识?不用说,两者都能使你们得到快乐。我认为使你们得到认识的快乐和得到在掌握知识的过程中克服困难的快乐,是我的天职。我所致力的目标,是要探索这样的一种教学方法:不是把知识“填入”你们的脑袋,而是让你们自己设法向我“夺取”知识,从与我的智力“搏斗”中掌握知识,通过始终不渝的探索和对知识的孜孜不倦的渴求来获得知识。但是,为了使这一切真正地得到实现,我将在你们的认识的道路上设置一道道的障碍,你们必须以极大的努力来跨越这些障碍。
儿童们的清脆的笑声将给我们的课增添光辉。我的实验使我坚信,笑声不仅可以促进认识过程,而且它本身也是认识的方式和成果之一。笑声——这是表达欢乐的感受的鲜明形式。我还认为,把笑声从课堂上排除出去是不公道的。很多教师不但不去激起儿童的笑声,反而要追究发出笑声的儿童。对我来说,笑声是一个重要的教育问题。在我的课上,孩子们将常常发笑,“一本正经”地发笑。例如,给他们几张“令人发笑”的情节连贯的画片,让他们据以编成故事。这时,在教室里就响起了笑声。“你们笑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可笑的?”——我问他们,他们就争先恐后地描述故事的情节,给我讲述这情节为什么可笑。我将与他们一起发笑,并建议他们让自己的亲人和熟人也得到这种满足,把这个令人发笑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如果你们能够引起别人发笑,这就意味着你们善于优美动听地和活龙活现地讲故事!”——我将对孩子们这样说。
当我故意有错误地读完一篇课文,要求他们发现我的“错误”的时候,他们将发笑。我却装做十分严肃的样子,坚持自己的“错误”,直到他们证明了确实他们有理的时候为止。当我请他们给我布置作业题,而我特意把题目答错的时候,他们也将发笑。在他们找出了我的“错误”以后,将会带着笑声给我证明,为什么我答错了。
也许,笑声是显示信念、使人确信自己的立场的最好的方法之一。在教育儿童的工作中我将这样地去认识它。是的,我将“犯错误”,但是这不仅仅是为了激起儿童欢乐的笑声。我的“错误”将激发儿童的思维活动。孩子们将同我“辩论”,而我将“被迫承认”:“是你们对……我错了,请原谅!”
为什么我要这样做?允许教师故意出错,并向学生道歉,允许学生与教师辩论——难道这符合教育学的原则吗?对此,我暂时还没有认识清楚。但是,过去多年的实验帮助我懂得,这是一条生动活泼和妙趣横生的认识之路。
他们不在与我的智力搏斗中确立自己的立场、观点和自己的“我”,能有别的什么场合吗?对一个儿童来说,如果不与我辩论,他怎能感受到自己的智力胜利,怎能获得宣告和肯定真理的快乐呢!
难道在与“零年级学生”的智力搏斗中我真的难以取胜么?但是,如果他们每天放学回家都没有经历过智力“搏斗”,有的仅仅是为准备将来去进行这种“搏斗”的枯燥的考试,这又有什么好处呢?我在解答难题时故意搞出“错误”,是为了教会他们解答难题。我教会了他们有表情地朗读,日后他们就会自己“纠正”我在朗读中出现的差错。我教会他们下棋,是为了使他们日后有机会得到赢我一局的喜悦。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就会竭力地追求真知。如果我问他们:“我该给你们做怎样的作业——复杂的、难的,还是简单的、容易的?”——他们就会雄赳赳、气昂昂地齐声回答说:“给复杂的、最难的!”如果并非所有的孩子都能胜任这些作业,那可怎么办呢?有补救的办法——我设计了完成作业的标准步骤,他们可以用来加以对照。何况,一个儿童,一旦处在了思维的王国里,他就会千方百计地去追求认识的快乐。
孩子们,我相信,你们很快就会爱上学校生活的!你们将渴爱上课!上课将成为你们的主要的生活内容!至于我的威信,我寄希望于你们的理智和你们的敏锐的心灵。也许,在你们中间,像在我过去的“零年级学生”中间一样,产生了一场关于我的辩论:我是一个怎样的老师?
“您多么滑稽可笑!”玛里卡说。“您总是逗得我们好笑死了!”
“他不滑稽可笑,”萨沙与她辩论了起来。“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老师!”
“您大概读了有100多本书,对吗?”邦多问。
“为什么您会有错误?难道您真的不会写那么简单的单词吗?”捷恩戈好奇地问。
“你胡说点什么哟,他是故意写错的!”戈恰为我辩解说。
“难道您是故意写错的?为什么?”埃卡疑惑不解地问。
“您还记得吗?我曾经教您什么是周长?”吉哈自吹自擂地说。
“你什么也不会教他,他什么都懂!”迈娅反对他。
“要知道,他也是人,他怎么能够什么都懂,什么都记得!这不可能!难道不对吗?”伊拉克里问我。
亲爱的孩子们,我在你们心目中的威信大概是在你们的这种怀疑中增长起来的。但是,我也要请你们记住,你们的老师是你们所需要的人!如果还是一个你们所敬爱的人,那么你们对我的高度颂扬,对我来说是不需要的!
也许,传统的教育学反对这样的教学法。但是,对你们的信赖将永远帮助我勇往直前。正因为这样,现在我准备这样来开始我们的下一节15分钟的微型课:我待在坐在最后一排坐位的达托的身旁,并请你们中的一位同学把黑板右半部分的帷幕拉开。原来,在黑板上画着如下的图形:
“孩子们,我看到黑板上画着6个三角形!”
也许,在孩子们中间有人会起来纠正我的错误:“正方形,不是三角形!”
……5分钟室内休息的最后几秒钟。我们该在我们的学习小道上继续前进了。也许,我们还来得及在这条小道上再跨越一厘米!
“玛里卡,请你从我的膝盖上下去!萨沙,请你拿起我们的小铃,把它们摇起来!”
“叮—叮—叮!”小铃发出了使人快乐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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