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有多任性

青春期的出现是因为大脑发生了健康且自然的改变。在青春期，我们的记忆方式、思考方式、推理方式、专注方式、做决定的方式以及与他人交往的方式都会发生改变。从大约12岁到24岁，我们会突然快速地成长并成熟，这是之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由于大脑既会影响我们的心理，也会影响我们的人际关系，因此了解大脑对认识我们的内在体验和社会交往都会有帮助。在本书中，我会探讨强化大脑的学习步骤如何能帮助我们形成更坚韧的心理和更有益的人际关系。

我是两个处于青春期的孩子的爸爸，同时还是儿童、青少年及成人的精神病学医生，致力于帮助儿童、青少年、成人、夫妻理解青春期这段令人兴奋的时期。除了担任心理治疗师以外，我还教授心理健康知识。在实践过程中，我深切地意识到没有一本书把青春期看成是最富勇气和创造力的人生阶段。青春的我们意气风发，生命力像熊熊的火焰，我们不应该回避这些改变，或者觉得它们令人煎熬，而应该庆幸这些改变发生在我们的生活中。这本书也会将焦点聚集在这个生命阶段的积极本质上。

虽然青春期充满了挑战，但大脑中的改变如果能为我所用，便能由此形成一些有益的青春期特性。这些特性不仅对我们度过青春期很有帮助，对我们成年后的生活也会很有帮助。我们度过青春期的方式对我们怎样过接下来的生活具有直接的影响。那些富有创造力的特性也能帮助我们扩大视野，从充满青春的活力中发掘新的见解。

青春期早期的大脑改变引发了4种心理特征：寻求新奇事物、积极参与社会、情绪强烈和进行富有创造力的探索。大脑基础回路的改变使得青春期不同于童年期，这些改变决定了青少年乐于尝试新事物，会以不同的方式与同伴交往，会感受到更强烈的情绪，不愿固守现有的做事方法，喜欢创造新方法。每一个改变对引发青春期时期思维、感知、互动及决策方式的改变都是必不可少的。

当然，这些改变有积极的一面，也可能有消极的一面。让我们来看一看青少年大脑发育中的每一个特征所具有的利与弊，以及它们如何让青少年的生活充满了风险与收益。

1.寻求新奇事物。青少年大脑回路中寻求回报的驱动力会增加，由此，他们尝试新事物、更全面地感受生活的内在动力便增加了，他们会更主动地参与到生活中。但是，寻求刺激和冒险会使青少年低估危险行为可能带来的风险和伤害。他们会冲动地把一个想法付诸行动，而不是先停下来考虑考虑后果。有利的是，青少年对改变具有开放的态度，对生活充满了激情。对新奇事物的探索会让他们非常想要创造新的做事方法，具有冒险精神。

2.社会参与使青少年加强与同伴的交往，产生了新的情谊。但是，不与成年人交往，只与有较多冒险行为的同龄人交往，或者完全排斥成年人以及成年人的知识与理性，都会导致风险增加。有利的是，渴望社会交往的驱动力会增强良性的人际关系。研究显示，具有良性人际关系是健康、长寿和幸福的最佳预测指标。

3.情绪强度的提高能够增加生命的活力。但是，青少年的生活可能被强烈的情绪所支配，导致他们冲动、情绪化，有时会做出极端的、有害的行为。有利的是，情绪强烈的生活会充满活力和驱动力，让人激情洋溢，对一切都充满兴趣。

4.富有创造力的探索伴随着意识感的扩展。青少年新发展出的概念思维和抽象推理能力使他们质疑现状，用打破陈规的方法来应对问题，形成新观念，成为创新者。但是，青少年开始探寻生命的意义，这会产生同一性危机，使他们容易感受到同伴的压力，缺乏方向和目标。有利的是，如果头脑能够有意识地控制新的思维方式、想象方式和感知世界的方式，知道这是在富有创意地探索各种各样的经历，那么成年期感受到的千篇一律的乏味感便会减到最少，进而产生“平凡便是非凡”的感受。这是拥有充实圆满生活的一个不错的策略。

一方面在青春期时，我们的头脑中席卷着各种新观念的风暴；另一方面我们会进入另一场风暴。在这场风暴中，我们会失去和谐与平衡，情绪就像爆发的海啸将我们淹没。作为与青少年并肩而行的成年人，在青春期这片水域中的航行是将生命之舟引入险恶的境地还是引入令人兴奋的未知探索中，决定权在我们自己手里。

在工作中，我常听到成年人说他们的生活一成不变，他们感到“被困住了”或感到“空虚”，失去了寻求新奇事物的动力，一遍又一遍做着同样的事情，感到无聊透顶。他们还觉得生活中缺乏社会交往，感到非常孤独。对很多人来说，生活已经失去了它的情绪强度，变得黯淡无光，甚至枯燥乏味了。这种厌倦感会导致冷漠、抑郁，甚至绝望。似乎任何事情都不重要了，人生失去生机和活力。当成年人不再运用潜力去探索有创意的生活时，他们分析解决问题的方法便会是简单地重复熟悉的惯例，想象被抛出了窗外，完全不在考虑范畴里了。当成年人失去了青少年时期的创造力，他们的生活便会失去活力，变得毫无意义。

欢乐和幽默来自创造事物之间新的组合，它们会让我们的生活始终充满活力。与青少年在一起，你常常会听到欢笑声，看到他们在疯玩疯闹，有时还会听到很多哭泣声。强烈的情绪能带来欢乐，当然也能带来眼泪。和成年人在一起时，你常常只会听到严肃的谈话。是的，生活是严肃的，但我们可以给生活注入欢乐和幽默，我们也需要充满幽默和欢乐的生活。

然而当成年人失去了青春期这4个显著的特征时，当他们不再发掘寻求新奇事物、积极参与社会、提高情绪强度和进行富有创造力的探索中的力量时，生活就会变得乏味、孤独，成了例行公事。谁会故意选择这样的生活呢？没有人，但这种情况却时常发生。我们成年人似乎喜欢使用自动驾驶来过日子。为什么呢？因为应对生活中的状况和各种压力通常很困难。有时关闭青春期时充满活力的状态会令生活更容易一些，它使我们停留在“生存模式”中，这是我们赖以维持下去的一套常规。然而，放任我们自己失去活力只会让生活变得更困难，使我们的大脑早早地变得衰弱无力。

因此，我认为青春期的特征对青少年来说既是挑战又是福利，它们也是成年人保持生命活力的必需品。在此我们遇到了另一个迷思。人们通常认为童年过后大脑便停止了生长。这是不对的。大脑的生长和改变不仅发生在童年期和青春期，而且会持续一生。青春期的4个特征不仅是青少年拥有生机勃勃的生活所必需的，也是我们的大脑始终保持生长所必需的。

有一种方法可以帮助我们记住青春期大脑变化的本质。我非常喜欢用首字母缩略词，这让我的学生们要么很开心，要么很惊恐。如果这个首字母缩略词对你很有用，那就太棒了。青春期大脑变化的本质，也就是一生保持健康生活方式的本质可以用“essence”（本质）这个词来表示：

ES：情绪强烈（Emotional Spark）——重视这些重要的内部感受，它们在青春期时会变得更加强烈。在我们的一生中，它们发挥着创造意义和制造活力的作用。

SE：参与社会（Social Engagement）——在一生之中，互惠互利的人际关系会给予我们支持，这是我们与他人的重要联结。

N：寻求新奇事物（Novelty）——寻求并创造新奇体验会让我们全身心地投入进去，以新颖而富有挑战的方式刺激我们的感觉、情绪、思维和身体。

CE：富有创造力的探索（Creative Explorations）——概念思维、抽象推理和扩展的意识为青少年以全新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创造了条件。

这就是过好青春期和成年期的根本要素——情绪强烈、参与社会、寻求新奇事物和富有创造力的探索。

我会想父母们对青春期的紧张焦虑有时是不是来自一种深切的渴望，渴望自己不曾失去那些特征。没有强烈的情绪可能就没有青少年的旺盛精力；没有社会参与会让成年人感到与他人缺乏情感联系，即使他们拥有和青少年的社交生活一样的交际圈。我们在30岁、40岁或50岁的时候交了多少新朋友？青春期时追求新事物的所有驱动力会反衬出成年人日常生活的枯燥乏味。富有创造力的探索精神驱使青少年产生各种新颖的思考方式和行为方式，它反衬出成年人生活的单调和可预测性，这种生活有时看起来过于克制和受限。

如果成年人能再次获得某些青春期的重要本质，那么两代人之间的隔阂或许就会缩小。有时我们在别人身上看到的东西会让我们想起自己所缺失的东西。这种提醒会令我们沮丧、失望、愤怒或悲伤。作为治疗师，我经常看到这种情况。例如父母们有时会无法忍受自己孩子人格的某些方面，因为那让他们想起了困扰他们自己生活的事情。如果做个深呼吸，意识到我们一生都在学习，那么成年人对青少年的强烈情绪反应就可以发挥提醒作用，提醒我们探索自己的内在生活，而不仅仅是对外在做出反应。

作为自己已经经历过的一段时期，成年人可以以青春期为镜子，还可以向正在经历这个发展时期的青少年学习。青少年能够提醒我们有权在生活中去体验什么。与之类似，青少年也需要向成年人学习，成年人在支持青少年走向独立的过程中，应该与青少年分享他们的经验。

学会运用青春期头脑的力量能帮助我们在这个剧变的阶段获得积极的体验。如果能够顺利度过青春期，那么这些大脑改变会在日后产生积极的结果。将这种力量保持到青春期的后期以及成年期，会促使我们一生不断进行学习，使我们意识到青春期所具有的冒险精神、活力和勇气对积极的生活是多么重要。

我们将用由内而外的方法来探索青春期的本质，那意味着我们能够学会如何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内在运作状态，这有助于我们理解自己和他人的外在行为。这种由内而外的理解使我们能够创造出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仅仅安于既定的一切。为了采取这种由内而外的方法，我们需要了解大脑、自我意识以及与他人的联系如何有助于创造出我们是谁的体验，这样我们对青春期的到来会有更好的准备。

我兴奋地邀请你加入这场对话式的探索，让你自己去体会、反思在你生活中发生的事情。目前我有两个青春期的孩子，一个20多岁，另一个快20岁。作为他们的父亲，我每天都会面临机会与挑战。他们也让我回想起我自己的青春岁月以及那段时期的意义。我将与你们分享我们的一些由内而外的反思，它们与我们将要专门探讨的主题直接相关。

如果你是成年人，你会由此反思正在发生的状况以及你在青春期时发生的事情。你的阅读，就像我的写作一样，是一张邀请我们进行积极对话，使你在我的陪伴下反思自己经历的请柬。你会发现通过记日记来留住自己的反思非常有益，这个过程会让你感觉很好，而且还能增强你理解事物的能力。如果你正在寻找一个地方，并试图在那里获得信息和进行反思以帮助你的孩子度过青春期，并利用这段时期的创造力，带着更多的知识和洞见来留住青春期的本质，那么你来对了地方。

一个好的问题能带领我们直上云霄

我们会不断去探索我们是谁，或者生命中有什么意义，我们的理解力会不断得到发展。这是一次真正的探索，而不是下载一些事实和数据，更不是罗列一堆主张和应该照做的指令。无论是青少年还是成年人，这种探索都有助于理解力获得发展。既然这是一次对话，那么便意味着我将提出问题，并尝试回答这些问题。事实上对于很多有关大脑或心理的问题，我还不知道最终答案，但提出这些问题并努力寻找答案是我们应该采取的重要步骤。

我的孩子问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教学。我说那是因为在教学中通过与他人交流，我总能有所收获。我们是终生的学习者，这是我们应该持有的立场。理解另一个人在青春期时的发展过程有助于每一个人很好地度过这个时期并获得持续的成长。

在童年时，父母常常被视为最重要的终极榜样。到青春期时，我们开始把父母看成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英雄，他们有他们自己的缺点和局限。或许改变看待父母的方式有助于青少年离开父母，步入世界。正如马克·吐温所说：“在我14岁的时候，我觉得父亲什么都不知道，我简直无法忍受与这个老年人为伍。然而当我21岁时，我吃惊地发现这个老人在7年里长进了很多。”

寻求新奇事物不仅是摆脱现状的一部分，同时它本身也很有积极作用。青春期就是充满各种新思维的时期。如果我们以积极的方式来看待追求新事物和追求独立的过程，那么力求新奇体验的努力便是一种创造性的力量，如果引导得当，它会给每个人都带来益处。

青春期的发展状态不一定会体现为两代人之间的战争，但是如果成年人试图阻挡青春期的发展趋势，那么两代人的沟通可能会充满了火药味，出现不交流、隐瞒、隔绝等许多消极有害的情境。对于青春期的孩子以及曾经历过青春期的成年人来说，关键在于承认这些重要的改变，学会以合作且富有建设性的态度度过这段时期，从而保持双方坦诚的沟通，避免冒险行为造成悲剧性的结果。这并不容易做到，但至少我们应该清楚正确的做法。

无论是青少年还是成年人，这便是我们需要采取的平衡做法：让获得独立的愿望、寻求回报的驱动力和创新的热情产生积极的结果。

大脑是我们的引擎和控制中心。当我们了解了大脑，我们便能利用它强大的驱动力来做出积极的选择和富有建设性的改变。在青春期及以后的岁月中，让大脑发挥最佳功能的有效方法是了解大脑中不同回路是如何连接的，随着发展大脑是如何整合起来的。整合就是改变不同脑区的连接，甚至改变人与人之间的连接，这有助于我们理解并充分利用青春期的重要改变。

这是有力的科学发现，即，你可以学会整合自己的大脑，从而强化大脑的功能。你也可以学会如何改善心智功能，使你的大脑更健康，使你的人际关系更有益。我们将在接下来的内容中探讨这些基础内容。你会读到故事和与生活重要方面相关的科学知识。我还提供了一些练习，它们能帮助你在生活中获得更多的整合。

在青春期，我们生活中大多数可测量的方面会获得改善，比如身体的力量、免疫功能、抗寒和抗热能力、反应的速度和敏捷度。在这个时期青少年遭受严重伤害或死亡的可能性是童年期或成年期的三倍。这种风险的增加绝非偶然，科学家相信它源自大脑在这个时期发生的内在改变。

问题在于青少年是否能在探索新事物的同时将造成永久伤害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这是我们将在后面的章节中探讨的挑战之一。

就在我儿子一岁生日之前，我们在住处附近的街区里散步，收集可以玩翻石头游戏的石子（这是他最喜欢的一种消遣方式）。我注意到一向非常安静的街道上突然挤满了车。当我们回到家，我听正巧遇到这次塞车的邻居说，距离我们住处仅1.6公里的地方发生了可怕的车祸。那天晚上我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并感到非常震惊。

那是周五的下午，我接受精神病学训练时最喜欢的一位老师和他的妻子正开车驶离私家车道，打算去吃晚餐、看电影。我姑且把我的老师称为比尔吧（在你读到的所有真实的故事中，为了尊重其中人物的隐私，我已经更改了他们的姓名和主要特征。当然与我自己和我家人有关的细节没有进行这样的改动）。后来比尔的妻子告诉我，一起外出是让他们感到兴奋的事情。比尔把车开到街角，查看了两个方向的行车，然后小心地开车穿过西行的车道，想向东驶向餐馆。这是他和他的妻子走了近半个世纪的路线，然而这一次情况却不同。就在穿越车道的短短时间里，突然出现了一辆向西行驶的汽车，猛地撞上了他们的车。在他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们的车裂成两半，比尔当场死亡。令人吃惊的是，比尔的妻子和那位超速驾驶的司机没有受伤，至少是身体没有受伤。

司机是一个19岁的年轻人，开着一辆全新的跑车。两个月前，同样也是在这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上，他因为超速行驶撞上了一棵树而被拘留。那辆车报废了，父母又给他买了一辆新跑车。比尔的妻子告诉我，后来的现场调查估计那位年轻人的驾驶时速至少为152公里。我在脑子里一遍遍地重走那位年轻人的开车路线，试图理解这次愚蠢的车祸。在这么多弯道的路上以那么快的速度驾驶，比尔在穿过西行的车道，进入东行车道之前，根本看不到有车开过来。而以那么快速度开车的年轻人在看到穿行这条车道的比尔时，已经来不及刹车。

在大学和临床机构（我曾在这里接受了比尔的教导）的纪念活动中，我竭尽所能地帮助比尔的家人、朋友和同事。他把我培养成心理学方面的专家，我反思着他对我的教诲——早期经历如何塑造了我们；如何决定了我们将成为怎样的人；我们的许多行为是由意识以外的心理过程驱动的。就在悲剧发生的几周前，比尔还和我聊起我正进行的有关依恋与记忆的研究。“那太令人着迷了！”比尔说，“多给我讲讲。”他是一位不断给予学生鼓励的老师，他愿意倾听我的心声，支持我的兴趣，鼓励我追求自己热爱的事情。在那次碰面中他对我说：“谢谢你，丹尼尔，不过你知道吗，我现在更多地是把你看成同辈或同事。”我对他表示感谢，无论他怎样定义我们的关系，结识他都让我感到非常荣幸。比尔一直致力于探究为什么人们会做出他们所做的行为。我在想如何能用比尔的探究来理解这次草率而致命的事故。

当我开始查看有关青春期的事实时，我吃惊地发现，尽管青少年在身体上比儿童或成年人更健壮，但在可避免的原因造成的死亡中，他们其实构成了最大的肇事者群体。我所说的可避免的原因指的是导致永久伤害和死亡的冒险行为或危险行为，比如事故、药物滥用、武器造成的损伤、自杀和谋杀。12岁到24岁期间是我们人生中最危险的一段时期。比尔的死印证了这个得到广泛认可的统计结果。事实上很多青少年，比如那个19岁的青年，他们做出的极端行为可能会使他们失去生命和四肢，给自己及他人的生活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为什么会发生这类冒险、试探极限和寻找刺激的行为呢？比尔死时我儿子差不多1岁，我不禁会想，作为父亲，我可以做些什么来阻止他将来参与这种具有破坏性的行为呢？如果他有可能参与，那么我希望能够找到方法，与我的病人和其他关注心理健康的团体分享，从而避免再出现像比尔遭遇的车祸那样的悲剧。

扩展边界

青春期是扩展边界的时期，这会带来挑战与灾祸，但是这种倾向性也是我们生活中非常积极和重要的一部分。我们的挑战在于如何探索出扩展生命边界的方法，同时避免超速行驶、撞死路人的行为。这对男性来说尤其如此，因为男性似乎更具有冒险的需求。他们以此作为某种“成人”仪式，试探极限，做出危险行为以证明自己能够活着回来。我们一定可以创造某种被文化所认可的成人仪式，其中不会包括“以两吨重的武器在马路上呼啸而过，使无辜的行人成为受害者”这样的内容。当处于青春期的瞪羚跑向猎豹，好奇地探查潜在的捕食者时，它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但不会伤及其他处于青春期的瞪羚或成年瞪羚。像其他哺乳动物一样，处于青春期的人类也会有冒险的欲求。汽车和酒精成为了青春期孩子的头号杀手，而青春期本应是一个很健康的时期。

在比尔离开人世后的20年里，我们见证了很多处于青春期的男性实施的校园枪击事件和公共爆炸案。我们不应该简单地思考青春期发生了什么，而应该更富成效，与青少年以及支持他们的成年人一起，以或许（只是或许）能够减少破坏性行为的方式来探索青春期的本质，即使这种减少只对个人有重要意义，而总体来说效果并不显著。我想如果对导致比尔死亡的理解有助于避免未来类似的悲剧发生，那么比尔的在天之灵应该会感到高兴。

人类在青春期时会发生两个普遍的变化。第一个是发育，我们会由此开始感受到身体的巨大改变和情绪的激烈波动。第二个是开始脱离父母，更多地与同伴交往，试图以新的方法来做事情。

在青春期时，我们的性器官开始发育，激素水平发生改变，身体出现第二性征，比如女孩的乳房和男孩的胡须，发育之后我们对性方面的事情产生了感觉。我们会以新的方式来吸引他人，这些新方式既强烈美妙，又令人害怕。发育和性成熟往往标志着青春期的开始。对有些人来说，大脑的改变甚至会比发育期来得更早。

当身体开始发育，新产生的性征会使身体具备生育能力。100年前，青春期的开启与承担起成年人生儿育女的责任之间间隔的时间非常短暂，也就几年而已。那时女孩大约在十五六岁发育，几年后便会组建自己的新家庭，开始生儿育女。如今情况改变了，发育期与“青春期结束”之间有较长一段时间，并且没有明确的终点。在许多现代社会中，成家立业常常是青春期开始的10年或20年后的事情了。如今发育期开始得也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早（女孩通常在10岁左右），而建立家庭的时间又推迟了，因此青春期被延长了很多。

虽然青春期的孩子普遍会离开父母，但现代社会的独特性在于，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完全将成人排斥在他们的生活之外。但是对于青少年和成人来说，保持坦诚的沟通却是顺利度过青春期的最基本原则。

在全世界的各种文化中，童年到成年的过渡都被认为是人生中非常独特的一个时期。有趣的是，科学家发现，在动物王国中，这同样是一个很有特点的时期。狗、猎豹、鹦鹉和雀类都会经历独特的青春期阶段。

青春期可能已经被编入基因，成为我们基因的一部分。如果因循前辈们的做事方式，那么我们就还在沿用旧世界的策略，而这些策略在不断变化的新世界环境中是行不通的。青春期时我们离开父母，更多地与同龄人结伴，这使得我们能够发现对待世界的新方法，创造新的生活策略。在“适者生存”的进化现实中，我们会在青春期产生适应性力量。

然而，成年人有时会忘记他们自己的青春期，变得安于现状。虽然在充满压力的成人生活中，我们可以理解人们对熟悉感的渴求，但是正如我们看到的，它也是成人与青少年之间存在紧张关系的原因。成年人希望事物保持不变，而青春期的孩子却渴望创造新世界，这是造成两代人之间发生摩擦与冲突的根源之一，有时这些摩擦与冲突会给青少年和成人都带来伤害和痛苦。

我将详细探讨人际关系如何决定了我们的同一性。在青春期时我们开始更多地与同伴交往，与同伴的人际关系逐渐取代了与父母的依恋关系所处的主导地位。在这个时期，与同伴的交往对生存非常重要。当我们“离巢”时，成群结队会增强安全感，给予我们探索新世界的勇气。社会交往的增加还有助于我们与同伴合作，一起创建全新的世界。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我们始终群居在一起。我们天生就应该生活在群体中，并与他人保持交往。因此，如果离开父母使青少年变得离群索居，甚至也不与同伴交往，那么完全的隔绝会让他们迷失方向。青少年疏远他人是正常的，但完全封闭自己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需要牢记的一条重要启示是，保持畅通的交流与沟通非常重要，无论青少年还是成年人，都需要成为密切交往的群体中的一分子。

最近我和一群处于青春期后期的孩子以及一些成年人一起进行头脑风暴，探讨新的教育方法以及对待互联网的新态度。为了让对话可以持续，我们集中讨论了我们的青春期是什么样的这个话题，并用一个词来概括每个人对那段岁月的感觉。以下就是他们提出的词语：孤僻（isolated）、疯狂（crazed）、困惑（confused）、混乱（a mess）、孤独（alone）、受惊（terrified）、鲁莽（wild）、失控（out of control）、迷失（lost）、寻求（seeking）和恐惧（frightened）。

我提供的词语是“分离”（disconnected），说出这个词后我马上想到，这个词是不是太抽象、太文绉绉了，是不是与我自己的情感体验或与其他人的情感体验太脱节了。正如我们在后面将要看到的，这种怀疑可能是我们性格的一部分，至少我是这样的。不过青春期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不确定感的时期。我们从相对安全熟悉的家庭环境进入了一个没有真正家庭基础的过渡时期，这个时期可能会持续几十年。因此有两个原因会导致我们变得苦恼：失去了熟悉和安全；迎来了不熟悉和危险。你永远不知道家以外的世界中潜藏着什么，对不对？

青春期是一段艰难的时期，因为我们要面对崭新的一切。这段时期会令人迷惑、令人沮丧不安并令人痛苦。我们会变得闲散、沮丧，感到幻想破灭。你或许会用其他表达方式来描述这种状态，比如你觉得自己已经消失了或者正在融化。

青春期孩子的基本生存原则之一是更多地认同同伴而不是父母。这样做能使他们获得同伴的安慰。如此，在这个艰难的过渡时期中便有了陪伴者，也能获得人多势众的安全感。群体的庞大会令捕食者胆寒，你也可以混在一大群同伴中而不被发现。这就是为什么许多青少年觉得与人融洽相处非常重要，当然，不是所有的青少年都有这样的感觉。这种行为是进化的产物。在人类的进化中，它关系到生与死。群体的成员身份会让你得到安慰与鼓舞，让你变得更强大。甚至在集体智慧中，你会变得更有创造力。

群体合作当然是集体智慧的一个来源，不过它也会让你莽撞地去跳下悬崖或超速驾驶。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在一些传统文化中，甚至在我们的动物亲戚中，青少年仍会与成年人保持某种形式的联系的原因，成年人的观点依然可以发挥作用。如果身边没有成年人，年轻人真的会变得很疯狂。

很多文化会通过某种成人仪式来标志青春期的开始。对男孩来说，仪式中常常包括感知危险，做出冒险的行为来表明男孩成功地完成了冒险，可以进入肩负责任的成人世界了。对女孩来说，青春期是被认可具有生儿育女能力的时期。她们为成为长辈已经做好了准备，仪式会欢迎她们加入这个群体。成人仪式是对这个重要的生命过渡时期的正式承认。

在现代文化中，成人仪式往往是缺失的，或者其重要性被大大降低。我们好像失去了许多得到共同认可的冒险方式和共同承认青春期的形式，从而承认青少年进入了从童年向成年的过渡时期。

青少年（甚至处于青春期的其他哺乳动物）会离开家，离开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有些观点认为，这种地理迁移具有生物学上的益处，因为这种迁移会使亲属之间拥有类似基因的可能性降低。从群体的观点来看，青少年之所以要离开家，是因为儿童的依赖性与成人的责任感之间需要有一个清晰的界限。

然而，没有工作以及进入当代社会后所面临的大量不确定性事件，青春期被进一步延长了。由于现代文化中不存在与非父母的成年人之间的过渡性人际关系，以帮助青少年认识并顺利地度过青春期，因此现代社会中的青少年会面临一些重大挑战。

认识到这样的问题后，我们也许能创造出一种成人仪式，一种帮助青少年与其他成年人保持交往的方法。这些成年人能充分利用青春期的本质，对青少年的冒险与创新给予支持，从而把青春期危险的一面降到最低。在这个时期，情绪的火花具有很大力量。在有成人介入的情况下，这个重要时期的社会参与能够刺激青少年寻求新奇的驱动力和进行富有创造力的探索。关键在于，成年人与青少年如何能齐心协力，发现并培养青少年头脑中所蕴藏的力量与目标。

在我与你进行这场对话时，我也在经历自己生命中的过渡期。最近的一个早上，当我的女儿准备离开我们去上大学时，我感受了这个过渡期的重压，同时也感受到了它的美好。我想与你们分享这段经历，也希望无论是青少年还是青少年的父母，都可以谈一谈你们经历这些改变时的感受。

在这个海边的沙漠城市里，太阳慢慢地在阴云笼罩中升起来。洛杉矶是我成长的地方，也是在这里，我和妻子养育了两个孩子，现在儿子22岁，女儿18岁。在女儿房间外面的过道里，衣服靠墙成堆地叠放着。那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躺在床上辗转不安。于是我借着朦胧的灯光走出卧室，走进大厅。18年来，这里一直是我们进入女儿房间的通道。

自从儿子去上大学后，他的房间便一直空着。那里已经成了存放待整理物品的仓库。很多东西放在他的衣柜里，就像是对过去时光的记忆。在过去几个月里，我们家一下子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父亲最近去世了，这是几十年来我们的直系亲属中第一次有人亡故。生活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滚滚向前，无论我们多么希望事物保持原样。女儿即将把这些成堆的衣服装进行李箱，坐上她哥哥的汽车，离家去上大学。这是她在家的最后一天。

突然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似乎无法理解并控制它们了。我想到了一位朋友，他叫约翰·奥多诺霍（John O’Donohue），在刚刚52岁的时候突然去世了。约翰是一位颇有成就和见地的作家、哲学家，留下了一些关于生命与爱的杰出作品。在临死前不久的一次采访中，他被问及是否还有仍会令他感到烦恼和无法应对的事情时，约翰回答说，无论他怎样思考和写作，都会感到时间就像无法抓住的细沙，从指间匆匆流走。这令他感到烦恼不安。

那就是我现在的感受。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那么多的生与死，那么多的改变，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紧紧抓住其中任何事情。

在十几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开始苦苦思索生与死的概念，试图搞明白我们如何能够在知道人生终究难逃一死的重压下，轻松愉快地生活。这座城市的街道是我的游戏场，我在街道上骑了好几个小时的自行车，一边骑一边思考，我们如何能感知到每天醒来以及作为一个人的意义是什么。读完大学后我又回到这座海滨城市，在之后的岁月里，一直与海浪作伴。

我们的孩子也走过同样的沙滩，他们的脚印就像几十年前我的脚印一样，浅浅的，不会永久。海浪冲刷掉了我们的人生脚步，潮起潮落就像我们一天天的轮回。童年的欢乐与悲伤对他们来说是那样真实生动，它们对那时的我来说也同样真实生动，无论年龄有多大，我们都一起走在人生之旅上。

我时不时会感到时间的重压，难道它是女儿离家所带来的悲伤？或是父亲亡故带来的悲伤？难道这是对世事无常所感到的无助？但似乎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生命在不停地发生变化。我同样无法抓住指缝间的细沙，无法阻挡时间滚滚向前的脚步。我现在坐在这里，感受着这一切。

我看着女儿的衣服，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她的玩具散落在同一条过道里的景象，我还能感受到她在学龄前所演奏的音乐的节奏。后来每周三下午我会请半天假，把女儿从学校里接回来，和她一起翩翩起舞。我们根据音乐的节奏旋转，她的脚在空中起舞，我的脚趾牢牢扣紧地毯，一圈一圈地让她腾空旋转。“再转……再转……接着转！”她欢快地叫着。我们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瘫倒在沙发上，筋疲力尽，一起咯咯地欢笑。

我还能看到她上幼儿园时的兴奋。小丫头拿着毛衣和鞋子跑下楼，系好鞋带，兴冲冲地拿起午餐盒跑出前门。只要工作允许，我就会跑回家，看一看她从幼儿园回来时的兴奋模样。她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滔滔不绝地讲述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然后我会回去接着上班，治疗那些与父母存在很多冲突的病人。

在青春期时，我们如何在个人的决定、父母的规则以及我们的顾虑之间取得平衡？我们如何在教养处于青春期的孩子的同时，也允许他们拥有自己的看法？我们如何在设定界限，传授过来人的经验教训的同时，也允许他们自己进行探索？我和我的妻子认为我们的教养策略是一种授权式的结构。

执行这种做法的父母被称为“权威型父母”。这是一种非常有益的做法，既能让孩子感到温暖，又会给他们设定界限，并尊重他们与年龄相符的自主权。这也是父母在安全型依恋关系中所采取的平衡的姿态：在支持独立的同时，也会给予支持；既提供了安全的港湾，也鼓励探索。正是以安全型依恋关系为基础，青少年才能够灵巧地冲过这片激流险滩，保持最好的平衡状态。

我的老师比尔被超速驾驶的少年撞死之时，我的儿子尚小，我常常在想，作为父母，我们能够给予孩子最好的事物便是安全型的依恋关系，让他们产生自我意识，尽量减少那类可避免的有害行为。生活已经非常忙碌，提供安全型依恋关系显然很有挑战性，但它非常重要。当我们的孩子成长到青春期时，从表面上看，童年的安全感似乎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情绪紧张、不耐烦、不尊重和漠视他人。一位年轻的学生曾告诉过我他对自己青春期的感悟，他说，青少年的变化很大，有时他们是这种行事方式，具有某种独特的个性，会产生很多强烈的情感；而有时他们是另一种行事方式，什么也感受不到，也不与他人进行互动。“让他们做自己就好，不要让他们做你希望他们成为的人。”他建议道。

幸运的是，对很多青少年来说，青春期早期情绪和个性的结构性巨变在他们中学毕业时会趋于平稳。高中阶段是青少年在人际关系上的平衡能力的最终测试场，这个时期既能测试与父母的依恋关系，也能测试与朋友新建立起来的情感。当决定说还是不说某件事情，限制还是允许某个行为时，当决定是否依然保持亲密，在孩子做得不好的时候给予他安慰时，青少年的父母面临着巨大的情感挑战。非常重要的一点是，父母们应该找到良好的人际关系网络，这会让我们在孩子青春期的艰难跋涉中拥有反思的空间。

很久以前，我们通过合作来抚养孩子，由亲朋好友和部落中被指定的或值得信赖的其他人来照料后代。看一看乡村青少年的生活，在他们逐渐脱离父母的时期，依然可以从其他成年人那里获得安全感和联结。但是如果只有父母是与孩子比较亲密的成年人，那么在青春期时孩子们就会很自然地向其他青少年靠拢。

当我们从童年迈入青春期时，我们对安全的依恋关系的需求并没有结束，而是将对支持性联结的需求转向了朋友和生命中的伴侣。我们需要朋友的陪伴，他们就是生命中与我们产生重要依恋关系中的人物。我妻子是我的安全型依恋关系中的人物，而我是她的安全型依恋关系中的人物。在感到紧张时，我们互相寻求安慰，理解对方的感受，带给彼此安全感。

女儿青春期的最后三年是对她的耐心和我们的耐心的考验。就像她哥哥的成长过程一样，青春期的中间阶段就像是在为情感上的分离做准备。从15岁到18岁，我们的女儿通过挣扎与努力，终于看清了生命中的决策时刻，她开始把青春期看成是表达她同一性的时刻。她已经过了朝我们翻白眼的时期，我们也不会再为她穿什么，在外面待多长时间以及她可以和谁看什么电影等问题发生冲突，我们找到了一个相互尊重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可以说出我们的担忧，她可以说出她的需要和渴望。我们一起探讨在她看来很平常的小决定其实也是重要的人生选择之一。

这种转变是在经过了很多充满眼泪的冲突后实现的，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仔细聆听其他人的内心世界，了解行动背后的意图，这就是反思。如果父母与孩子之间没有这种反思性的对话，那么青春期的经历便会非常不同。

女儿的衣服叠得很整齐，顺着墙放在过道里。24个小时后儿子就会把行李装上车，开车把妹妹送去大学，我和妻子会乘飞机去那里与他们会合。女儿已经计划好了这24个小时该怎么过，其中大部分时间会和朋友们在一起。我站在那里，脚好像钉在了地上，眼睛盯着她的房门，心中充满了对她、她的成长以及她已经成长为人的敬畏。她已经准备好要走了，然而就像此时此刻的许多父母一样，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准备好看着她离开。

作为父母，我们只能尽己所能。至少有超过1/3的父母可以去进行主动的、有意识的反思，并在与孩子的关系方面下工夫，帮助孩子将过去的不安全感转变为当下的安全感。父母认识到这一点就能给孩子的生活带来整合，这样他们便能带着我们最美好的祝福和情感远行了。这是我们能给予孩子的礼物，也是给予我们自己的一份礼物。

父母们在家庭生活中应该培养努力地、由内而外地去生活、去学习、去爱的意图。它将帮助孩子们在青春期时获得蓬勃的发展，并将青春期的本质保持到成年期。如果你是准备离开家或已经离开家的青少年，那么我希望你有一个想回去就能回去的安全的家，或者将来你可以建立一个像家一样的安全基地。本书主要探讨的是由内而外地创建家一样的安全基地，它能够使我们将青春期的挑战和改变转化为力量。那是在度过全部人生时，我们都可以仰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