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方种植发展简史
人类种植罂粟的历史已有6,000年之久,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早在石器时代晚期,人们已经开始栽培罂粟。在公元前4000年的瑞士湖边桩屋村新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了人工种植的罂粟[57],属于人工杂交种植的品种。在德国、意大利、西班牙等国家,已经发现了公元前4200年的新石器时代遗址中的罂粟。大约在公元前3400年前,苏美尔人就在底格里斯河—幼发拉底河流域种植罂粟,把罂粟称之为“快乐植物”(joy plant)。到了公元前2000年,罂粟成为欧洲、中东和北非普遍种植的作物。在公元前1700年,亚述人在药房刻写板上已经提及罂粟果汁。当时的医生认为鸦片可以医治几乎所有的疾病,其中有115种植物调制品涉及罂粟。公元前1500年埃及的第一部药物志《埃伯斯纸草书》中,有用罂粟的果浆治疗外伤和防止婴儿夜间啼哭的方剂。公元前400年的希腊人,常把罂粟汁拌在食物里,可以“安神止痛,多眠忘忧”。希腊医学始祖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是把罂粟作为药材而写入植物学的第一人,希氏把罂粟称为,即为罂粟汁液,并把罂粟归入了药品。而同时代的植物学家泰奥弗拉斯托斯(Theophtastus,公元前372—前287年)能从罂粟果中提取汁液。埃及人首先发现了鸦片采集技术,在公元前1552年的底比斯诊疗记录中鸦片已经被用于治疗各种疾病[58]。荷马史诗《奥德赛》中描述说,“海伦……倒入一种药剂,在他们饮喝的酒中,可起舒心作用,驱除烦恼,使人忘却所有的悲痛”[59]。这种药剂可能是鸦片,由此也可以推断公元前8世纪时,希腊人也很可能掌握了从罂粟果中采集鸦片的方法。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文献对鸦片制取方法已经有明确记载。
早期的罂粟种植技术被埃及人和古希腊人所继承[60]。古希腊的金币饰品和古罗马的雕像墓碑以罂粟为造型图案,足证其迹。从古希腊考古发掘报告可以看出,罂粟的使用常与宗教祭典联系在一起。如在埃斯奎林山(Esquiline)上的一个地下坟墓发现存放骨灰的一个坛子(泰尔梅博物馆,编号1168)上,一名祭司手里的碟子装着罂粟果[61]。在希腊厄琉西斯秘密祭典上,使用一种叫刻尔诺斯(kernos)的祭祀用具。“刻尔诺斯是一种用陶土做成的器皿,周围系着许多小杯子,各个小杯分别装着白色罂粟花、小麦、大麦、豆子、巢菜、滨豆等。”[62]
图1-13 带有罂粟果实的古希腊硬币及刻尔诺斯图[63]
图1-14 手持罂粟花的古希腊司谷女神吉利斯像[64]
植物学之父林奈(Linnaeus)1753年在《植物志》(Genera Plantation)一书中首次以希腊文命名罂粟,意为“催眠”。鸦片,梵文称Chosa,拉丁语为Opos、Mekonos,后来嬗变为希腊语Opium。现在英、法、德三种语言中的Opium,西班牙、葡萄牙两国语中的Opio,意大利语中的Oppio等均表示“鸦片”,也都是承袭希腊语和拉丁语而来的。不过,近代欧洲人种植罂粟的主要目的却不是采集鸦片,而是提炼罂粟籽油用于烹调,或者将其作为观赏花卉[65]。公元前4世纪的希腊医师已非常了解鸦片的药用价值和危险[66]。此后一直到19世纪,欧洲人都将鸦片作为药品来使用。
在罗马帝国时期,罂粟已经成为众所周知的药品。帝国后期,罂粟被刻在铸币上。罗马最伟大的诗人维吉尔(Vergilius,公元前70—前19年)在他著名的《埃涅阿斯纪》和《农事诗》两部作品中,把鸦片称为催眠药。加仑(Galen)是生活在公元1—2世纪的古希腊最后一位伟大医生,他用鸦片混合物——万应解毒药给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公元121—180年)和康茂德(Lucius Aurelius Commodus Antoninus,公元161—192年)治病。将鸦片和蜂蜜混在一起饮用,在当时是罗马人的一种消遣时尚。当然,这时候的罗马人也认识到过量服食鸦片会有生命危险。
虽然没有确切的文字记载,但两河流域作为古代文明的重要发源地,也可能是罂粟的原产地之一。安息人早在公元前2世纪就使用鸦片,因为考古学家在米特拉达梯国王的软糖方子里,发现了鸦片的成分。伊斯兰兴起特别是横跨欧亚非三大洲的阿拉伯帝国建立之后,波斯人和罗马人有关罂粟的知识包括罂粟培育和鸦片制作技术也传遍了帝国大地。阿拉伯穆斯林学者和医生将鸦片称为Afion,波斯穆斯林称作Abyum,他们对鸦片药用价值的研究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底也伽”是阿拉伯人发明的万能解毒药,这种由600种物质混制而成的丸状药,可缓解除了蝮蛇毒以外的一切毒物之中毒,它的主要成分是鸦片。据阿拉伯历史学家研究,上等的“底也伽”产自伊拉克的巴格达。
生在德黑兰的伊玛目拉奇(al-Rāzi,公元864—924年),不仅是著名的穆斯林哲学家、物理学家,也是伟大的医学家,他的医学百科全书《医学集成》中,就有对罂粟药用作用的阐述。穆斯林哲学家伊本·西纳(Ibn Sina,拉丁文作Avicenna阿维森纳,公元980—1037年)的名著《医典》,长达5个世纪被作为医生标准教材,其中特别提到了鸦片在治疗痢疾、腹泻和眼部疾患中的作用。
同古希腊人、罗马人和其他地方的民众一样,中世纪的阿拉伯人不仅用鸦片治病,而且用它来缓解疲乏和安定因炎热造成的烦躁情绪。被欧洲人尊称为“具有百科全书头脑”的中世纪最伟大的天文学家和物理学家比鲁尼(Al-Biruni,公元973—1048年)曾说:“居住在热带或炎热地区的人,尤其是居住在麦加的人,养成每天服食鸦片的习惯,借以消除疲惫,纾解酷热对身体造成的不适,使睡眠安稳,并净化过度的情绪。他们开始只服最少的剂量,但渐渐增至可能致死的剂量。”
在穆斯林统治西班牙的200多年时间里,鸦片是人们镇痛和治疗胃病的灵药。
在印度,从德里苏丹王朝直到莫卧尔王朝,不同信仰的印度人都种植罂粟,食用鸦片是印度人司空见惯的生活现象。正是因为鸦片的药物形象根深蒂固,以至于到了1923年,《印度鸦片的真相》这本官方出版物还在为鸦片辩解:我们认为在印度禁绝服用鸦片是不可能的……鸦片在印度的使用确实是非常广泛,它是人们可以得到的最普遍、最宝贵的家用治疗品……禁止正规医药处方外的鸦片买卖,这恐怕是极不人道的。[67]
后来,鸦片又传播到东南亚。15世纪的马六甲贸易以爪哇为中心展开,来自阿拉伯和波斯的货物中,就有产自亚丁和麦加的鸦片。
文艺复兴时期,欧洲的一位医学奇才、瑞士著名医生帕拉思索斯(Paracelsus),研制出一种闻名于世的鸦片制剂——劳丹药酒(Iandanum)。他在总结阿拉伯医生使用鸦片临床实践的基础上,积极倡导在各种疾病引起的疼痛和失眠中使用鸦片,使鸦片开始在一定范围内得到应用。由于他及其后来者的推动,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鸦片的广泛作用,新的鸦片制剂在16、17、18世纪得以不断发展。这种神奇的药物,在医学界赢得了巨大的名声。也正因为如此,其中之一就是由临床医学之父、英国医生汤姆斯·西德纳姆(Thomas Sydenham)博士配制的鸦片酊。他对鸦片的评价比帕拉思索斯更高,他指出,“……这里我忍不住要大声歌颂伟大的上帝,在万能的上帝欣然赐予人类解除痛苦的医药中,没有任何一种像鸦片那样万能和有效。……没有鸦片,医学将不过是个跛子;而且谁都明白,只要有了它,就可以做许多事情,其他任何单种药物绝不可能提供那么多”。[68]由于他对鸦片的赞赏,使鸦片的临床应用范围进一步扩大。1700年英国医生特瑞(Terry)第一次公开评价并指出了鸦片制剂的双向效果——治疗与成瘾,使人们开始注意到鸦片神奇疗效背后的阴影——毒性和成瘾性。
二、中国种植发展历程
中国虽然不是罂粟的原产地,却是种植罂粟较早的国家之一,唐代以来有大量的文献记载。
唐代罂粟的传入
罂粟之得名,源于其果实的特征。此花茎头上会结出一个果囊,上有盖,下有蒂,犹酒罂,内有细籽如粟,所以得名罂粟。据《旧唐书》列传第198卷记载:罂粟及其制品是在乾封二年(公元667年)由拂霖国(即大秦,东罗马帝国)遣使献“底也伽”。[69]即东罗马帝国把鸦片作为贡药进献给中国。民国时期,中华民国拒毒会会长罗运炎先生认为:“中国唐时,已与阿拉伯通商,罂粟的种子即由阿拉伯商人携入中国,或由中国商人自阿拉伯携回,这是不言可知的。”[70]因此,我们有理由推断:公元7世纪上半叶,唐初时,鸦片和罂粟的种子已由阿拉伯人带入中国,部分地区开始种植。但是,在阿拉伯世界被视为圣品的“底也伽”,到了物产丰盈、珍品云集的盛唐,似乎并没有掀起波澜,它只是为体系博大而内涵深邃的中华药库增添了一味良药,仅此而已。
唐代时,罂粟作为一种观赏植物,诗人在诗词中多有吟咏。郭震的《米囊花》写道:“开花空道胜于草,结实何曾济得民。却笑野田禾与黍,不闻弦管过青春。”[71]米囊花,即罂粟花,因为该花的形状像一个包裹,其种子像黍而得名米囊。诗人用嘲讽的笔法勾勒出罂粟只会开出美丽的花朵,而不能像稻米一样于民温饱,也说明古人只是将罂粟当作观赏的花卉。这是迄今为止关于种植罂粟的最早记载。诗人雍陶在《西归出斜谷》中写道:“行过险栈出褒斜,出尽平川似到家。万里客愁今日散,马前初见米囊花。”[72]诗人在经过长途艰险之路跋涉,一身疲惫,终于来到了万里平川,似乎回到家里的感觉。看见马前美丽的罂粟花,游子的愁容和劳累顿时消失。由此诗可推测此时罂粟在秦岭山麓旷野已有种植,但尚不普遍。晚唐诗人张祜在《江南杂题三十首》中写道:“碧抽书带草,红节米囊花。”[73]从绿油油的田中连草拔起,红节的便是罂粟花。时人已经可以分辨出罂粟与其他植物的区别,由此诗可推断晚唐江南地区已开始种植罂粟。吴仁璧《题莺粟花》的诗句:“蒲草薄裁连蒂白,胭脂浓染半葩红。”[74]罂粟花红白相间,犹如胭脂染过。《石榴》中“流霞色染紫罂粟,黄蜡纸苞红瓠犀”,从以上诗句可以看出罂粟花姿娇美,雅洁可人,清丽脱俗,是诗人心目中可堪玩赏的花卉,在庭院中已有种植。江南诗人李贞白的《咏罂粟子》:“倒排双陆子,希插碧牙筹。既似牺牛乳,又如铃马兜。鼓捶并瀑箭,直是有来由!”[75]双陆也叫“双六”、“打双”,是一种博弈游戏,可理解为下棋,历来被称作是“智者之戏”。诗人一边和友人下棋,一边用碧色的牙签剔牙,一边欣赏庭院里结实的罂粟,闲情逸致极高。罂粟果子极像牛乳、马铃和鼓槌,似乎有人开始品尝,可见诗人对于罂粟生长情况也非常熟悉。唐人陈藏器在其成书于唐开元时期(714—741年)的《本草拾遗》中引述前人嵩子之言,对罂粟花的形状、颜色特点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罂粟花有四叶,红白色,上有浅红晕子,其囊形如箭头,中有细米。”[76]郭橐驼在《种树书》中指出:“莺粟九月九日及中秋夜种之,花必大,子必满。”[77]据明代袁宏道《瓶史》载,唐代司空图喜欢在自己的庭院的篱落混合种植罂粟和蜀葵,两花开放,相互映衬,颇为妍美,司空图称之为“鸾台”[78]。
以上文献资料表明:唐代属于罂粟移植中国的初期阶段,人们对于罂粟的认识还局限在花卉观赏上,由此可以推测罂粟种植在中国至少已有1300多年的历史。
宋代罂粟种植
进入宋代后,人们对罂粟的认识逐步加深,其种植也日益普遍。此时,罂粟主要还是供人们观赏的花卉。徐月溪的《青玉案》曰:“妖姿随变化,薄命易飘零。娇困扶头怜半醒,淡浓宜面斗新妆。并肩罂粟多含怨,具体牡丹惟欠香。”[79]艳丽、高雅的罂粟花在色彩、花形、花态、花香上可以与牡丹相媲美。释重显的《和王殿丞罂粟种之什》诗曰:“纤纤圆实占芳春,得自侯门胜楚珍。开叶开花人不会,百千年是等闲身。”[80]描写出诗人和王殿丞一起种植罂粟的场景,表露出诗人知花惜花之情。董蕃的《顺院罂粟》诗曰:“吟绕花丛日几回,问花何事晚方开。花香自占清和月,为语春风枉送来。”诗人在院中绕着罂粟花徘徊,自言自语垂问罂粟花什么时候盛开,形象地刻画出诗人热切盼望花期到来的心情。方回的《初夏》诗曰:“草靸纻衫并竹扇,石榴罂粟又戎葵。猫生三子将逾月,卧看跳嬉亦一奇。”[81]描述了诗人园中种满石榴、罂粟和戎葵,在看小猫嬉闹的场景,凸显出诗人的闲情逸致。谢薖的《罂粟花》诗曰:“铅膏细细点花梢,道是春深雪未消。一斛千囊苍玉粟,东风吹作米长腰。”[82]这一组优美的诗句,描写出了罂粟花妖娆的娇态。徐安国词《满江红》曰:“菊信谩劳频探问,兰心未许相随逐。想从今、无暇蔷薇,锄罂粟。”[83]由此可以看出,词人无暇打理蔷薇而忙着给罂粟地锄草,可以推测罂粟是宋人在花园中最常见的花卉之一。北宋无名氏的《罂粟花图》流传千百年至今,此画用没骨法,描绘深红、浅紫、粉白罂粟花各一朵,茎叶扶疏,簇拥有势,呈当阳、斜侧、背向等姿,有光感。[84]此画是南宋重彩花鸟画的经典之作。画中描绘了朱砂、粉紫、粉红三朵罂粟花。三朵花姿态各异,蔚有生机。从构图上看,粉紫和粉红两朵花较为集中,一朵斜侧,一朵背向,在绿叶簇拥中娇柔含羞。观者的视线会习惯性地先落在最亮的粉红花上面,然后再移向左下方的粉紫花上,而上扬的花柄和叶片,则将观者的视线引向左上方画面的主角——朱砂色的罂粟花上。右上方的空间内,巧妙地点缀了一枚花瓣早已凋谢的花房,使整个画面构图均衡,主体突出。画面底色较重,衬托出花与叶,使花在深色的背景上显得格外雍容华丽(见图1-15)。
图1-15 罂粟花图
不难看出,罂粟是宋人吟诗、作画的常用对象,由此可以推断罂粟已经融入宋人的文化生活之中。
随着罂粟文化的发展,罂粟种植由庭院走向田野,在一定区域范围内罂粟种植开始增多。张镃的《夏日南湖泛舟因过琼华园》诗曰:“两岸人家水映门,谁知城里有深村。照畦罂粟红灯密,绕舍戎葵紫缬繁。”[85]南湖,在宋代叫白洋湖。在杭州城内,南湖的水倒映着两岸人家,在灯光的照射下,村落田里密密麻麻种满了罂粟花,绕舍的戎葵紫缬更是枝繁叶茂。“含桃豌豆喜尝新,罂粟花边已送春。岂谓单衣挥扇手,仍为败絮拥炉身。”琼华园里的罂粟花不仅盛开的时候足堪游人赏玩,即使在花期将尽之时,罂粟花飘落如雪的景色同样煞是好看。苏辙的《种罂粟》曰:“筑室城西,中有图书。窗户之余,松竹扶疏。拔棘开畦,以毓嘉蔬。畦夫告予,罂粟可储。罂小如罂,粟细如粟。与麦皆种,与穄皆熟。苗堪春菜,实比秋谷。研作牛乳,烹为佛粥。老人气衰,饮食无几。食肉不消,食菜寡味。柳槌石钵,煎以蜜水。便口利喉,调养肺胃。三年杜门,莫适往还。幽人衲僧,相对忘言。饮之一杯,失笑欣然。我来颍川,如游卢山。”[86]罂粟在夏秋之交可成熟,苗谷俱可食用。从这一首诗可以看出,人们不仅对罂粟种子的形态有一定认识,而且对罂粟种植已有一定的经验,并已经用罂粟来治病,烹佛粥,调肺养胃。在引子中,苏辙写道:“予闲居颍川,家贫不能办肉。每夏秋之交,菘芥未成,则盘中索然,或教予种罂粟、决明,以补其匮。寓颍川诸家,多未知此,故作种药苗二诗以告之。”[87]颍川,在今河南省禹州。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看出苏辙赋闲在家,为了贴补家用,他在夏秋之交,不仅自己种植罂粟,还教人种植。河南颍川的农家已经有人掌握了罂粟栽培技术,而从外地迁移到颍川的移民大多不了解罂粟的种植技术与食用功能。诗人以诗歌方式传播罂粟种植技术和食用方法,这说明罂粟种植并不普及,仍然局限在一定的区域内。苏辙又在《种决明》写道:“闲居九年,禄不代耕。肉食不足,藜烝藿羹。多求异蔬,以佐晨烹。秋种罂粟,春种决明。”[88]作者闲居在家,秋天种罂粟,春天种决明,自得其乐。另一位诗人李复在《种罂粟》中也详细记述了自己种植罂粟的情形:“前年阳亢骄,旱日赤如血。万里随羽书,挥鞭无留辙。炎毒乘我虚,两岁苦病暍。遇夏火气高,烦蒸不可活。饱闻食罂粟,能涤胃中热。问邻乞嘉种,欲往愧屑屑。适蒙故人惠,筠箧裹山叶。堂下开新畦,布艺自区别。经春甲未坼,边冷伤晚雪。清初气忽动,地面龟兆裂。含滋竞出土,新绿如短发。常虑蒿莠生,锄剃不敢阙。时雨近沾足,乘凌争秀发。开花如芙蓉,红白两妍洁。纷纷金蕊落,稍稍青莲结。玉粒渐满房,露下期采折。攻疾虽未知,适愿已自悦。呼童问山鼎,芳乳将可设。”[89]潏水,在今陕西省长安县境内。此诗详细地描述了诗人患病急火上身,苦不堪言,为了解毒散热而种植罂粟的过程,并描写了罂粟花盛开美不胜收的场景。作者种植罂粟是为了观赏和取罂粟籽治胃病之用。
到了南宋时期,罂粟的种植范围进一步扩大。除了诗人在诗歌中继续吟诵之外,南宋时期有许多文人在笔记、文集和方志中开始记录罂粟的种植和利用情况。《新安志》记载:“有罂子粟,结房如瓶罂,如髇箭,花艳好,而实细美,非他粟之类。”[90]诗人用比喻的手法对罂粟的果实、花态和种子进行了描述。《淳熙三山志》曰:“罂粟花,有红白二种。九月布子,春深乃生实,如小罂,子如细粟。”[91]描写出罂粟果实的形态及生长情况。南宋诗人刘克庄《罂粟》诗曰:“初疑邻女施朱染,又似宫嫔剪采成。白白红红千万朵,不如雪外一枝横。”[92]诗人用比喻的手法,生动地描述了罂粟花的美艳和婀娜多姿,怀疑它是邻家少女用红色的颜料染制而成,花朵简直就像宫女用彩绸剪裁而出。首句中的“初疑”与次句中的“又似”,不仅表示语意递进,而且也反映出诗人观赏时惊叹的心情。成片的罂粟花,五彩杂陈,艳丽奇目,令人目不暇接,可是千朵万朵,皆不如横逸而出的一枝色白如雪的罂粟花。诗人喜爱这枝白罂粟花的深情,溢于言表。“横”字用得甚妙,使所状之物,如在眼前。[93]
罂粟也是宋人的食物之一。董嗣杲的《罂粟花》:“红白花开委暮尘,野粮能疗野居贫。长腰可抵丰年米,苍玉难资食肉人。石钵柳槌研乳细,春苗秋实荐香新。马前见此羁怀恶,强饭应钟万里身。”罂粟花可以抵米食用。方岳的《过北固山下旧居》诗曰:“夜读自生书带草,朝饥曾对米囊花。”[94]夜里读书到很晚,凌晨用罂粟来充饥。此外罂粟还可以制成蜜饯。吴则礼在《垌请作枣饮诗》诗中曰:“罂粟作腐杏成酪,来问白苏侬饱知。他时携去寻衲子,通红更拨骐璘儿。”[95]章甫的《紫苏》诗曰:“作腐罂粟然,加点须姜蜜。”李弥逊则把罂粟视为美味佳肴:“旋烹雪粒胜琼浆,扑鼻香浮绕夜窗。甘比玉莲开太液,色分秋练净澄江。”[96]
南宋著名诗人杨万里写下《米囊花》这首脍炙人口的诗歌:“铅膏细细点花梢,道是春深雪未消。一斛千囊苍玉粟,东风吹作米长腰。鸟语蜂喧蝶亦忙,争传天诏诏花王。东君羽卫无供给,探借春风十日粮。”[97]此诗是从罂粟花开着笔,罂粟夏初开花,鸟语蜂喧蝶舞忙碌的场景,美丽的罂粟花可与花中之王牡丹平分秋色。在南宋时期的方志风物记载中,林洪撰的《山家清供》记载的100多个烹饪方法中,详细道出罂粟饼、“罂乳鱼”的做法:“罂粟净洗磨乳,先以小粉置缸底,用绢囊滤乳下之,去清,入釜稍沸,亟洒淡醋收聚,乃入囊压成块,乃以小粉甑内下乳蒸熟,略以红曲水酒,又少蒸取出,起作鱼片,名罂乳鱼。”[98]罂粟饼的制法是先把罂粟洗净磨成乳状,放在缸底上,用绢囊过滤。水沸放入锅中,多洒点淡醋收聚,放入囊中压成块。蒸熟,洒点红曲水,一会马上取出。南宋谢采伯《密斋续笔记》记载:“罂粟,红白二种,痔下者随色用之,即愈。辛稼轩患此,已殆甚,一异僧以陈罂粟煎全料人参败毒散,吞下感通丸十余粒,即愈。”[99]辛弃疾患痢疾,吃罂粟药后就很快痊愈,可见罂粟是治疗痢疾的良药。南宋王硕在《易简方》中记载:“罂粟治痢如神,但性紧涩多令呕逆,故人畏而不敢服。若今醋制,加以乌梅,则用得法矣。或用四君子药,尤不致闭胃妨食,而获奇功也。”[100]罂粟虽然治疗痢疾神速,但是服用后会令人反胃作呕,所以时人也不敢服用。如果用醋研制,加上乌梅,则功效会更好,这种认识十分可贵。李复《种罂粟》诗曰:“饱闻食罂粟,能涤胃中热。”陈元靓在《岁时广记》中写道:“重九日,宜种罂粟,早午晚三时种,开花三品。按本草名罂粟子,味甘平,无毒,主丹石发动,不下食者,和竹沥煮作粥,食之,极美。一名象谷,一名米囊,一名御米花。”[101]罂粟、米囊、象谷、御米花等,都是时人对于罂粟果实形象的称呼。由此诗可以看出,此时罂粟不仅为医家所重视,还得到了民间百姓的欢迎,人们用罂粟籽煮粥,视为大补之物。宋人已经发现罂粟的药用价值和食疗功效,大抵重复前代诗人的认识。
在宋代,罂粟作为经济作物,在农田里已有种植。在南宋时期,诗人周紫芝的《罂粟将成》曰:“庾郎十饭九不肉,家无斗储饭不足。穷儿朝来忽乍富,墙下千罂俱有粟。只今锦烂花争妍,想见云翻釜初熟。一饭醍醐生玉池,再饮沆瀣充朝饥。味虽似淡中实美,暖能扶老甘归脾。黄梁岁割一万斛,谩饲谷伯如猪肥。君不见,峨嵋仙人家海涯,自种紫芋羹蹲鸱,尚说人间无此味。天酥酡固不可知,愿借东坡玉糁句,题作此窗罂粟诗。”道出农人利用种植罂粟来补贴家用,治病养胃。周紫芝又一作《种罂粟》写得更为详尽:“墙根有地一弓许,人言可种数十竹。翁来只作三年留,仅比浮屠桑下宿。竹成须待五六年,我已归乡卜新筑。园夫笑谓主人言,不如锄苗种罂粟。二月春风上翠茎,三月轻红照新绿,嫣花落尽罂不空,碎粒圆时粟初熟,乳膏自入崖蜜甜,满贮醍醐饮僧粥。与其种竹供后人,孰若栽花资老腹。人间作计真眼前,万事皆尔真可怜。十年种木尚不肯,百年种德知何缘。倚锄自顾颇羞涩,病眼对花空惘然。”[102]诗人本想用墙根之地种植竹子,老农劝诗人为了及早获利种植罂粟,因为种植罂粟成熟周期短,见效快,收益高,还可以用来熬粥,强身健胃。不难看出此时罂粟已经被人们视为一种经济作物。
中国古代花谱往往根据封建纲常来排列花卉的等级。在这种等级结构中,罂粟花的地位偏低,被安置在“花戚里”。宋代妓业空前发展,形成了不嫖不风流的社会风气。宋代的花卉专著《花经》将罂粟花列为“七品三命”[103]。古代文人将自己的才思寄托予外物,进入宋代后,罂粟花也是文人墨客借喻之物。罂粟花又称“鼓子花”、“莺花”,被用作妓女的别称,故将姿色平庸而卖弄风骚的娼妓贬称鼓子花。如王元之的《山樵野语》载:“忆昔西都看牡丹,稍无颜色便心阑。而今寂寞山城里,鼓子花开亦喜欢。”[104]“西都”,即洛阳。往昔在遍地牡丹的洛阳,稍微逊色的牡丹,都无心观赏,今日,在寂寞的山城里,罂粟花也受到了人们的青睐。龙靓诗云:“天与群芳千样葩,独无颜色不堪夸。牡丹芍药人题遍,自分身如鼓子花。”[105]赵希的《满江红》曰:“休羡莺花,春富贵、韶光九十。”[106]不要羡慕那些姹紫嫣红的罂粟花,它们富贵的日子不会长久,用来讽嘲青楼女子好景不长。苏颂的《和清明后一日游西池》曰:“强对莺花无奈老,时闻歌吹不胜情。”不要奢望和青楼女子发生真感情,用来形容青楼女子的薄情。徐玑的《传胡报二十韵》:“莺花春自老,风雨夜相连。”[107]妓女一旦青春不在,苦日子就接踵而至,深刻地刻画出青楼女子的悲苦命运。《玉楼春》曰:“雕鞍好为莺花住,占取东城南陌路。尽教春思乱如云,莫管世情轻似絮。古来多被虚名误,宁负虚名身莫负。劝君频人醉乡来,此是无愁无恨处。”[108]北宋都城开封城东、城南极为繁闹,到处是风月之所。可见罂粟花已经走进宋人文化生活,文人有了妓女相伴,文思泉涌,这时,妓女起到了文学催化剂的作用。
元代罂粟种植
到了元朝,时人一般还是将罂粟看作吟咏和赏玩的花卉。元代关于罂粟种植的文献记载较少。元代山西诗人元好问的诗《治圃杂书》曰:“花有如罂粟,能同橘不迁。”[109]说明罂粟的种植尚不是十分普及,尤其是在南方地区,罂粟种植难以达到预期的效果。元初,蒙古人远征印度,因此蒙古人得胜而返时,也带回了大量的战利品——鸦片。一时“士农工贾无不嗜者”,[110]由此可见在印度当时流行服食鸦片。
明代罂粟种植
明代是一个八方来朝、国力强盛的太平盛世,朝野上下弥漫着奢侈、纵欲的风气,鸦片正是在这种追求享乐的氛围里成了达官贵人热衷的物品,连皇帝也不例外。从此,吸食鸦片由贵族走向民间,社会上形成一个吸食鸦片的阶层。
在明代,罂粟花仍是名贵稀有的佳花名木,在重要花卉著作中基本上都收录了罂粟花。明代高濂《草花谱》云“罂粟花,有千办”;吴幼培《罂粟花》诗中写道:“庭院深沉白昼长,阶前仙卉吐群芳。含烟带雨呈娇态,傅粉凝脂呈艳妆。种自中秋须隔岁,开于初夏伴斜阳。更夸结子累累硕,何必污邪满稻粱。”[111]罂粟花成片开放,花朵姹紫嫣红,花树亭亭玉立,锦绣而壮观。明代程本立在《罂粟花》诗中写道:“鄯阐东风不作寒,米囊花似梦中看;珊瑚旧是王孙玦,玛瑙犹疑内府盘。嘶过骅骝金匼匝,飞来蛱蝶玉阑干;瘴烟窟里身今老,春事伤心思万端。”[112]借罂粟花表达出对自己命运多舛的感慨。明朝万历年间,大文学家王世懋在《学圃杂疏》中对罂粟花大加赞赏,他写道:“芍药之后,罂粟花最繁华,其物能变,加意灌植,妍好千态。曾有作黄色、绿色者,远视佳甚,近颇不堪闻。其粟可为腐,涩精物也。又有一种小者,曰虞美人,又名满园春,千叶者佳甚。”[113]崇祯年间,明代地理学家、旅游家徐霞客在贵州省贵定、定番(今惠水)白云山下看到罂粟花,在其所著的《徐霞客游记·黔游记》中写道:“罂粟花殷红,千叶簇,朵甚巨而密,丰艳不减丹药。”“雨中罂粟脉脉对人,空山娇艳,宛然桃花洞口逢也。”[114]兰茂的《滇南本草》记载“罂粟,阿芙蓉即罂粟花也”[115]。明代大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1578年)中说:“阿芙蓉(即鸦片)前代罕闻,近方有用者。”并将罂粟列入谷部,释名为阿片,注释道:“俗作鸦片,名义未详。或云:阿,方音称我也。以其花色似芙蓉而得此名。”[116]李时珍对罂粟的生长情况和医疗功效作了更详细地记载:“罂粟秋种冬生,嫩苗作蔬食甚佳。叶如白苣,三四月抽薹结青苞,花开则苞脱。花凡四瓣,大如仰盏,罂在花中,须蕊裹之。花开三日即谢,而罂在茎头,长一二寸,大如马兜铃,上有盖,下有蒂,宛然如酒罂。中有白米极细,可煮粥和饭食。水研滤浆,同绿豆粉作腐食,尤佳。亦可取油。其壳入药甚多,而本草不载,乃知古人不用之也。”[117]此文用形象、优美的语句,勾画出了罂粟的妖媚,点明了罂粟的播种时间、花期和形状,反映了当时罂粟的种植状况。
明初的袁宏道在其《瓶史》里把罂粟、蜀葵列为芍药的婢女:“芍药以罂粟、蜀葵,为婢。”[118]在屠本畯的《瓶史月表》中,罂粟花的地位则似乎稍稍要高一点,它与玫瑰花等等量齐观,同为四月份的“花客卿”,而该月的“花盟主”则是芍药、夜合等。[119]在高濂的《草花三品说》中,也把罂粟列为中乘妙品内,与百合、水仙、芙蓉等居于同一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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