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祁山，武侯大败司马懿

魏扬州都督曹休，常有入寇江东之意。东吴鄱阳太守周鲂诈降，诱曹休进军。曹休轻信周舫之言进兵，被陆逊大破于石亭，魏军死者不可胜数，逃命者尽弃衣甲。曹休奔逃，贾逵断后，以疑兵之计阻吴兵追赶。陆逊奏曰:“今曹休大败，魏已丧胆；可修国书，遣使入川，教诸葛亮进兵攻之。”权从其言，遂遣使赍书入川去。休惶恐之甚，气忧成病，到洛阳，疽发背而死。魏主曹睿敕令厚葬。

却说东吴遣使致书蜀中，请兵伐魏，并言大破曹休之事:一者显自己威风，二者通和会之好。后主大喜，令人持书至汉中，报知孔明。时孔明兵强马壮，粮草丰足，所用之物，一切完备，正要出师。听知此信，即设宴大会诸将，计议出师。忽赵云长子赵统、次子赵广入见，拜哭曰:“某父昨夜三更病重而死。”孔明跌足而哭曰:“子龙身故，国家损一栋梁，吾去一臂也!”众将无不挥涕。孔明令二子入成都面君报丧。后主闻云死，放声大哭曰:“朕昔年幼，非子龙则死于乱军之中矣!”即下诏追赠大将军，谥封顺平侯，敕葬于成都锦屏山之东；建立庙堂，四时享祭。

孔明上《出师表》，其表曰:

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唯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唯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

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策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权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伪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任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弩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今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之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

后主览表甚喜，即敕令孔明出师。孔明受命，起三十万精兵，令魏延总督前部先锋，径奔陈仓道口而来。

魏主以大将军曹真为大都督，以王双为先锋，引十五万精兵，会合郭淮、张郃，分道守把隘口。却说蜀兵前队哨至陈仓，魏将郝昭在陈仓口筑起一城，深沟高垒，遍排鹿角，十分谨严。孔明命昼夜相攻，二十余日，竟无计可破。此时魏先锋大将王双亦到陈仓，孔明令裨将谢雄、龚起二人前往应敌，皆为王双所斩，张嶷出马，被王双流星锤打中其背，吐血数口。

孔明唤姜维曰:“陈仓道口这条路不可行。别求何策?”姜维献遂诈降之计，去赚曹真。曹真信之，遣费耀领军五万进兵。魏军大败，耀自刎身死，余众尽降。孔明连夜驱兵，直出祁山前下寨，收住军马，重赏姜维。维曰:“某恨不得杀曹真也!”孔明亦曰:“可惜大计小用矣。”

曹真损兵折将，势甚危急。魏主从司马懿之计，遣太常卿韩暨持节告戒曹真:“切不可战，务在谨守。只待蜀兵退去，方才击之。”曹真受诏，退与郭淮、孙礼计议，淮曰:“可密令人去教王双，引兵于小路巡哨，彼自不敢运粮。待其粮尽兵退，乘势追击，可获全胜。”孙礼曰:“某去祁山虚装做运粮兵，车上尽装干柴茅草，以硫磺焰硝灌之，却教人虚报陇西运粮到。若蜀人无粮，必然来抢。待入其中，放火烧车，外以伏兵应之，可胜矣。”真喜曰:“此计大妙!”即令孙礼引兵依计而行。孔明正忧军粮不敷用度，又难以退兵，忽报陇西魏军运粮数千车于祁山之西。孔明知此是火攻之计，遂将计就计，大败魏军。曹真遂谨守大寨，更不出战。

蜀兵得胜，回见孔明。孔明一面教拔寨齐起，大军退回汉中，一面令人密授计与魏延，魏延依计而行:先存下三十骑，伏于王双营边；只待王双起兵赶时，却去他营中放火；待他回寨，出其不意，突出斩之。魏延斩了王双，引兵回到汉中见孔明，交割了人马。孔明设宴大会，不在话下。且说张郃追蜀兵不上，回到寨中。忽有陈仓城郝昭差人申报，言王双被斩，曹真闻知，伤感不已，因此忧成疾病，遂回济阳；命郭淮、孙礼、张郃守长安诸道。

却说张昭等请权登坛即皇帝位，改黄武八年为黄龙元年。谥父孙坚为武烈皇帝，母吴氏为武烈皇后，兄孙策为长沙桓王。立子孙登为皇太子。权复还建业，令使命星夜入川，来见后主。后主即遣使到汉中问孔明。孔明曰:“可令人赍礼物入吴作贺，乞遣陆逊兴师伐魏。魏必命司马懿拒之。懿若南拒东吴，我再出祁山，长安可图也。”后主依言，遂令太尉陈震，将名马、玉带、金珠、宝贝，入吴作贺。

震至东吴，见了孙权，呈上国书。权大喜，设宴相待，打发回蜀。权召陆逊入，告以西蜀约会兴兵伐魏之事。逊曰:“此乃孔明惧司马懿之谋也。既与同盟，不得不从。今却虚作起兵之势，遥与西蜀为应。待孔明攻魏急，吾可乘虚取中原也。”即时下令，教荆襄各处都要训练人马，择日兴师。

却说陈震回到汉中，报知孔明。孔明闻陈仓城中郝昭病重，遂乘机进兵，夺取陈仓，昭病中惊死。孔明夺散关、建威，驱大兵复出祁山，又取武都、阴平二郡。郭淮一面守御各城，一面上表入洛阳告急。时又闻东吴陆逊有入寇之意，魏主惊惶，司马懿言东吴必不举兵。睿遂封懿为大都督，总摄陇西诸路军马，引兵往长安与孔明决战。

蜀汉建兴七年夏，孔明兵在祁山，数度大败司马懿，然张苞重伤，送回蜀都，不治而亡。孔明悲痛欲绝，卧床不起。旬日之后，孔明自觉昏沉，不能理事，遂传号令，教当夜暗暗拔寨，皆回汉中。孔明去了五日，懿方得知，乃长叹曰:“孔明真有神出鬼没之计，吾不能及也!”于是司马懿留诸将在寨中，分兵守把各处隘口；懿自班师回。孔明将大军屯于汉中，自回成都养病，后主御驾自来问病，命御医调治，日渐痊可。

建兴八年秋七月，魏都督曹真病可，乃上表伐蜀，魏主即拜曹真为大司马、征西大都督，司马懿为大将军、征西副都督，刘晔为军师。三人拜辞魏主，引四十万大兵，前行至长安，径奔剑阁，来取汉中。孔明调兵遣将，从容应对。时连阴三十余日，魏军苦雨，全无战意，真、懿二人遂商议退军。孔明令诸将不追魏兵，却分兵径出斜谷而取祁山，使魏人不提防，以断其归路。

却说魏延、张嶷、陈式、杜琼四将，引二万兵，取箕谷而进。正行之间，忽报参谋邓芝到来。四将问其故，芝曰:“丞相有令:如出箕谷，提防魏兵埋伏，不可轻进。”陈式、魏延俱笑街亭之败。陈式遂径去街亭，中伏大败，为魏延所救，回到谷中，五千兵只剩得四五百带伤人马。且说邓芝回见孔明，言魏延、陈式如此无礼。孔明笑曰:“魏延素有反相，吾知彼常有不平之意；因怜其勇而用之。久后必生患害。”孔明令邓芝再来箕谷抚慰陈式，防其生变；一面令马岱、王平速出祁山之左，马忠、张翼径出祁山之右，孔明又将魏兵衣甲与蜀兵五千人穿了，扮作魏兵，令关兴、廖化、吴班、吴懿四将引着，径奔曹真寨来，三路共劫曹真营寨。曹真大败，为司马懿救出，甚是惶恐，气成疾病，卧床不起。兵屯渭滨，懿恐军心有乱，不敢教真引兵。

却说孔明大驱士马，复出祁山。劳军已毕，叱武士推出陈式斩之，此时孔明不杀魏延，欲留之以为后用也。孔明闻曹真卧病不起，知其必为病重，遂修书一封，遣降兵持与曹真。曹真看毕，恨气填胸；至夜，死于军中。司马懿用兵车装载，差人送赴洛阳安葬。

魏主闻知曹真已死，即下诏催司马懿出战。懿提大军来与孔明交锋，隔日先下战书。孔明谓诸将曰:“曹真必死矣。”遂批回“来日交锋”，使者去了。孔明当夜教姜维受了密计:如此而行；又唤关兴吩咐:如此如此。

次日，孔明尽起祁山之兵，以八卦阵斗败司马懿一场，又与姜维、关兴三路夹攻。懿引三军望南死命冲击。魏兵十伤六七。司马懿退在渭滨南岸下寨，坚守不出。

时永安城李严遣都尉苟安解送粮米，至军中交割。苟安好酒，于路怠慢，违限十日。孔明怒欲斩之，长史杨仪谏阻，乃叱武士去其缚，杖八十放之。苟安被责，心中怀恨，连夜引亲随五六骑，径奔魏寨投降。懿遣其回成都布散流言，说孔明有怨上之意，早晚欲称为帝，使蜀主召回孔明。苟安允诺，径回成都，见了宦官，布散流言，说孔明自倚大功，早晚必将篡国。宦官闻知大惊，即入内奏帝，细言前事。后主即遣使赍诏星夜宣孔明回。

孔明受诏，仰天叹曰:“主上年幼，必有佞臣在侧!吾正欲建功，何故取回?我如不回，是欺主矣。若奉命而退，日后再难得此机会也。”为防司马懿乘势掩杀，遂以增灶减兵之计，使司马懿疑而不敢追。遂退军汉中。

孔明回到成都，入见后主，后主曰:“朕因过听宦官之言，一时召回丞相。今日茅塞方开，悔之不及矣!”孔明遂唤众宦官究问，方知是苟安流言；急令人捕之，已投魏国去了。孔明将妄奏的宦官诛戮，余皆废出宫外；又深责蒋琬、费祎等不能觉察奸邪，规谏天子。二人唯唯服罪。

孔明拜辞后主，复到汉中，整顿军马。建兴九年春二月，孔明复出师伐魏。时魏太和五年也。魏主曹睿命司马懿出师御敌。司马懿令张郃为先锋，总督大军。又令郭淮守陇西诸郡，其余众将各分道而进。

前军哨马报说:孔明率大军望祁山进发，前部先锋王平、张嶷，径出陈仓，过剑阁，由散关望斜谷而来。司马懿谓张郃曰:“今孔明长驱大进，必将割陇西小麦，以资军粮。汝可结营守祁山，吾与郭淮巡略天水诸郡，以防蜀兵割麦。”郃领诺，遂引四万兵守祁山。懿引大军望陇西而去。

却说孔明兵至祁山，安营已毕，见渭滨有魏军提备，又至卤城，欲往陇上割麦，前军回报说:“司马懿引兵在此。”孔明惊曰:“此人预知吾来割麦也!”即沐浴更衣，推过一般三辆四轮车来，车上皆要一样装饰。此车乃孔明在蜀中预先造下的。遂令姜维、马岱、魏延三人扮作孔明模样，各领伏兵。司马懿见几处皆有孔明，惊疑不已，回顾诸将曰:“此必神兵也!”魏兵无不骇然，军心大乱，不敢交战，各自奔走。司马懿急急引兵奔入上邽，闭门不出。此时孔明早令三万精兵将陇上小麦割尽，运赴卤城打晒去了。司马懿在上邽城中，三日不敢出城。后见蜀兵退去，方敢令军出哨；于路捉得一蜀兵，方知三路伏兵皆是他人扮作孔明。懿仰天长叹曰:“孔明有神出鬼没之机!”

却说孔明引军在卤城打晒小麦，知司马懿必来攻城，遂令姜维、魏延、马忠、马岱四将各引二千兵，在卤城四角设伏。孔明自引百余人，各带火炮出城，伏在麦田之内等候。

却说司马懿引兵径到卤城下，日已昏黑，乃谓诸将曰:“若白日进兵，城中必有准备；今可乘夜晚攻之。此处城低壕浅，可便打破。”遂屯兵城外。一更时分，郭淮亦引兵到。两下合兵，一声鼓响，把卤城围得铁桶相似。城上万弩齐发，矢石如雨，魏兵不敢前进。忽然魏军中信炮连声，三军大惊，又不知何处兵来。淮令人去麦田搜时，四角上火光冲天，喊声大震，四路蜀兵，一齐杀至；卤城四门大开，城内兵杀出:里应外合，大杀了一阵，魏兵死者无数。司马懿引败兵奋死突出重围，占住了山头；郭淮亦引败兵奔到山后扎住。孔明入城，令四将于四角下安营。

二军相持许久，懿即令孙礼约会郭淮去袭剑阁。却说孔明在卤城相拒日久，不见魏兵出战，乃唤姜维、马岱二人各引一万军先去守住剑阁险要，以护粮道。魏军大败。孔明出城，收聚得胜之兵，入城赏劳。忽报永安李严有书告急，报说东吴与魏连和，欲兴兵伐蜀。孔明览毕，遂令大军退入西川。张郃见蜀兵退去，再三请命，引兵火速望前追赶。魏延、关兴与郃交战，诱其入伏，此时天色昏黑，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截去路。郃大惊曰:“我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已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声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随后魏兵追到，见塞了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忽听得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指众军而言曰:“吾今日围猎，欲射一马，误中一獐。汝各人安心而去；上复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乂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张郃死，挥泪叹息，令人收其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竟是都护李严因军粮不济，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妄奏天子，遮饰己过。孔明与后主本欲斩之，念其乃先帝托孤之臣，遂谪为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