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实践教学探讨

陈萌舒

始于20世纪20年代的我国新闻教育，至今发展已近百年，其间经历了理论教学的探索和实践教学的引进，发展历程上的每一步无不凝结着数代新闻教育工作者的努力和尝试。然而今天，新闻业界对高校新闻教育与实际新闻工作要求背离、毕业生难以适应实际工作的种种抱怨不绝于耳，参照美国新闻传播教育模式建立起来的学科结构又被学者们评价为“画虎类犬”，新闻教育似乎被置于一个很尴尬的境地。究竟应该如何定位我国高等教育背景下的新闻教育？又应该以何种方式进行？我相信是每一位新闻教育工作者正在思考的问题。

从2006—2009年，我参与了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新闻教育中心（简称CUEJ）每年于5月举行的“海外迁徙教学”活动，以此为契机，我接触到了一种重实践、重操作，以职业教育为目标的新闻教育方式。

我最初是作为合作学生，从参与者的角度体验了另一种新闻教育方式；之后与法方的教师合作，从组织者的角度更深入地体会到了融会于其中的教育理念。此外，2008年我又有幸去到法国，亲历了CUEJ的日常教学活动，有了更加真切的体会。在和CUEJ多年的接触中，我从直观感受开始，逐渐深入，了解了CUEJ新闻职业教育的方式和理念，受益匪浅。如今作为一名教师，我希望能将我所得之收获应用于教学工作之中，从CUEJ交流所获经验的总结中找到一些方向。

一、法国新闻教育与CUEJ

（一）法国新闻教育

谈到法国，其丰富的文化和艺术资源总是第一时间浮现脑海，除此之外，法国人对自由和平等的重视与追求也让人印象深刻。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之下，法国大多数新闻媒体的要求是苛刻的。在法语中，“journaliste”一词集合了包括编辑、摄影、电台记者、电视记者等许多不同的职业，除了许多年轻人梦寐以求的名记者之外，记者生涯其实意味着各种不同的现实，不仅记者的职业、雇主、媒体和身份地位非常不同，就连能力也非常不一样。因此，在法国，记者职业的起步总是很艰难，要获得一个稳定的职位和一张记者证，必须经过长时间的实践积累和考验，其中，接受一种获得公认而且切实给人以能力的资格教育是最基本的。

法国高等教育提供了新闻记者多种可能的培养途径，专业培养由综合大学、高等专业学院和高等专科院校承担。^[1]高等专业学院、高等专科院校以及部分综合大学提供的多种专业课程，以及综合大学提供的学士和新制硕士教育，为法国新闻界提供了层次丰富的教育支持。更重要的一点是，法国教育机构的新闻教育资格，必须符合《记者联合协定》^[2]的要求，而职业学位的授予资格还要经由媒体记者组成的“国家新闻工作委员会”^[3]审核。截至目前，全法共有12所高校得到此项认证，斯特拉斯堡大学下设的新闻教育中心就是其中之一。

（二）关于CUEJ

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新闻教育中心（简称CUEJ），由斯特拉斯堡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于1958年联合创办，是全法国第一所综合大学下设的新闻学院，也是唯一一所主要面向政治社会领域的新闻教育机构，以培养新闻学专业硕士为主。时至今日，CUEJ已经成为法国著名专职记者的摇篮，学校与业界联合培养，每年向法国新闻界输送50名新闻专业硕士。它独特的教育模式，以及注重操作性和实践性的教学方法，造就了其毕业生娴熟的业务能力，受到媒体同行的一致认可，并得到国际新闻教育界的认可。

其最大的特点在于CUEJ的新闻教育主要面向社会政治领域，具体说来，包括以下三大主题：①欧盟动态与欧洲发展（CUEJ所在城市斯特拉斯堡为欧盟议会所在地）；②法德关系（斯特拉斯堡位于法德边境，历史上颇有渊源）；③城市规划与发展（主要以德国城市和其他海外教学所在城市为报道对象）。

学校每年在全国范围内招收约50名学生，他们顺利毕业后将被授予新闻专业硕士^[4]文凭，这一概念目前在我国的新闻教育体系中还未建立。所谓新闻专业硕士，即以培养学生新闻实战能力为目标，教育的主要内容为训练学生新闻工作中的各项实践技能，使之毕业之时即能胜任媒体的工作，可以马上走上工作岗位。

二、CUEJ的新闻职业硕士教育

（一）教学目标

CUEJ以培养学生作为新闻工作者所必须具备的社会、文化知识，以及相应的操作能力为教学目标，让学生接触时事并就此做出新闻报道，教学内容包括当前社会热点问题报道、分析和相关拍摄。这一目标的实现不仅要求学生具有扎实的社会文化知识基础，还要求他们具备某一领域的专业知识，可靠的收集、处理信息的能力，灵活的应变能力。这一目标作为学校教学活动开展的基本指导方向，符合欧洲对高等教育的规定以及法国新闻工作委员会对新闻教育的要求，为其成为一所负有盛名的新闻教育高校奠定了基础。

（二）教育体系及开展方式

CUEJ的专业硕士教育学制2年，其中第一年为专业基础课程，内容包括各类媒体的新闻采访报道基础的实践课程以及新闻史、新闻法规等理论课程；第二年为专业实践课程，分为文字、广播、电视三个方向，学生将在第一年学习的基础上，根据自身的兴趣爱好选择，就某一特定的方向继续深入学习，以达到该媒体工作的要求。

除理论课程为集体授课外，所有的实践课程均以小组方式展开（见图1），采取阶段式教学的方式。一年级的学生被分为三组，以2～4周为单位，每一阶段完成某一特定媒体的学习，如此循环交替；二年级的学生则根据所选专业方向分组，分阶段完成某一特定类型或主题的报道。在一些大型专题报道中，则会分成由不同媒体方向同学组成临时小组，就一主题的各个方面展开全媒体报道。此外，所有学生还都必须完成网页制作的相关课程。

图1　小组讨论场景

所有的实践课程都在一种“情景模拟”的方式下开展，这是一种为了让学生尽早适应媒体实际工作的氛围和节奏而采用的教学方法，其具体内容后面将做详细解释。

（三）学生选拔过程中的实践精神

从学生的入学筛选环节开始，CUEJ对其学生严格的把关程序就开始了。学校采取独立考核、独立招生的方式，面向全国招生，报名于每年3月底完成，6月举办入学考试。报考学生需具有本科文凭（或同等学力），掌握一门外语，专业不限，相反，学校鼓励不同专业背景的学生前来报考，不仅有利于他们个人形成不同的新闻视角，不同学科背景的同学一起，也有助于学生在交流中丰富自己的知识。

考试分为笔试和面试，与我国的研究生入学考试不同。CUEJ的入学笔试体现出其注重实践的教育特色，考核范围包括学生的知识基础、写作能力以及外语能力。整个笔试过程将持续2天，具体包括以下五个环节：①根据一个社会性主题写一篇文章，考试时间3小时，占50分；②时事新闻了解，考试时间2小时，占50分；③用法语为一篇外语文章撰写内容提要，考试时间2小时，占50分；④写作，考试时间4小时，占80分；⑤文化基础，考试时间2小时，占50分。

每一个环节的题目设计都与当时实际发生的新闻密切相关，文化基础性考试也都采取开放式问答，全面考查学生的基础知识以及对新闻的敏锐程度。以2008年的考题为例：

——社会主题部分：要求学生用真实、具体的例子，阐述其认为的当今青少年。

——时事部分：为三个具体的新闻事件各写一篇媒体综述；给出10个新闻人物，要求简述其人其事。

——外语部分：用法语为《世界报》上的一篇英语／德语文章撰写内容提要。

——写作部分：“眼镜发源于波斯，如今非常流行。请以一个对此物品一无所知的读者为对象，写一篇文章。”

——文化基础：分为人文、法律、地理、历史、经济五个方面，并就2个所给名词、事件或话题进行简单阐述。

通过笔试环节后，学生按2∶1的录取比例进入面试，由记者和教师组成的面试小组对学生进行考核。在2009年的入学考试中，报名人数达到了近600人，最终录取50人，可见竞争之激烈。而CUEJ对学生严格的筛选，对学生的理论以及新闻素养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从考试开始，实践的思想就深深贯彻其中。

（四）实践教学的组织与开展

1.专业记者组成的师资队伍

和其他11所新闻专业学校一样，CUEJ的授课教师大部分为来自业界的专业记者，他们具有记者和教师的双重身份，每年根据具体情况在某一特定的时间段内来学校承担教学工作。在CUEJ，仅有6名专职教师，其余大部分都来自媒体。这就要求学校必须每年提前制订好教学计划，以便与教师协调其工作时间，同时，由于学校受媒体工作者协会的审核和认证，这也从客观条件上为记者教师的工作时间提供了保障。

2.紧扣实际的“情景模拟式”教学

所谓“情景模拟式”教学，就是所有的实验教学课程都在一个虚拟的媒体工作环境中进行，包括工作流程、时间、节奏，以及最后信息的发布。要求学生根据特定的时间完成新闻的采编，并最终在媒体上发布。例如，在一年级的电视新闻基础课中，要求学生在2天内完成一条新闻信息的信息收集、采访联系、拍摄、编辑工作。这种方法为学生营造了一个与实际工作环境类似的情景，让其不仅掌握新闻工作的技能，同时也能尽早适应新闻工作对时间、流程上的实际要求。

值得一提的是，学生新闻报道的真实发布是CUEJ区别于其他新闻学校的最大特点。CUEJ是全法唯一一所自己发行刊物的新闻专业学校，其定期出版News D'ill（见图2）和Viva cité两本刊物，从内容的采写、图片拍摄到编辑均由学生完成，并在全国范围内发行。此外，学生的广播节目在France Bleu Alsace的《卷宗》^[5]栏目中播出，而电视新闻短片则在学校自己建立的新闻网站上进行发布。真实发布学生的作品，不仅营造了一个更为真切的媒体工作环境，也有助于学生增强新闻工作的责任感，提高了他们所报道信息的质量及其真实性。

3.专业领域细分的组织方式

前面提到，除学生在主攻媒体方向上的区别外，CUEJ教学过程中所完成的新闻报道的方向也有所区别，结合其阶段式集中开展的教学组织方式，构成了对学生专攻领域的细分。这一点，在学生第二年的学习中体现得尤为明显。

在二年级的分组教学中，每一个媒体也会分别开设欧盟、法德关系、城市发展等主要选修课程，学生必须至少选择其中两项，并确定其中一个方向为主修方向，另一个为辅助方向。而这一方向的选择，还同时在实习的过程中有所体现，这就为学生尽早地明确工作方向和目标、更深入地掌握某一项技能提供了保障。

图2　CUEJ出版的News D'ill杂志

4.注重实习

对于每一位CUEJ的学生，到媒体实习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这里所谈的实习包括两种形式：

第一，观摩实习。指每年春季学期的短假期（一般为2周）开展的实习，学生到媒体观摩、协助工作，非必须，无实习工资。

第二，替代实习。指每年暑假开展的实习。所谓替代实习，得益于法国新闻高校与媒体间建立的替代实习制度，暑假是法国人度假的高峰期，当某媒体有记者因休假而离开时，则由学生暂时替代完成其工作，媒体按照相应标准付给学生工资。完成一定时间的替代实习，代表着学生具备独立完成新闻工作的能力，是学生获得文凭的必需环节。

三、独特的“海外迁徙教学”

海外迁徙教学项目是CUEJ一种具有特色的教学手段，1994年在布拉格第一次实行，至今已连续开展了15年，并不断发展完善。每年的5月，CUEJ的准毕业生们都将面临它的考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国家，使用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体验一种完全陌生的文化。在一个月内通过与当地新闻院校师生的合作，围绕一个既定的主题，完成当地信息收集、采访拍摄，最终制作完成杂志、广播和电视节目。

迄今为止，CUEJ的足迹已经遍及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巴西等9个国家的不同城市，在2004—2009的6年时间中，CUEJ来到中国，与上海复旦大学、同济大学合作，先后就上海发展、食品供应、中国农村建设、汶川地震一周年等主题在上海、四川等地开展海外迁徙教学（见图3）。

严格说来，“海外迁徙教学”所开展的已不仅仅是一次新闻实践教学活动，它同时也锻炼了学生的外语交流以及社会调研能力，此教学环节的设计和开展，是CUEJ教育理念的综合体现。

图3　CUEJ的学生在四川李庄进行拍摄

（一）项目的目标

“海外迁徙教学”，顾名思义，即项目在另一个国家开展，之所以在教学过程中加入多个如此“特殊”的环节，其主要目的是：

——让毕业生更好地认识并理解当地的实时社会主题。

——将学生置身于特定的语言、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背景下的真实新闻报道情境中。

——通过既定的采访目标和项目成果加快学生工作的节奏，除固定出版的杂志和广播、电视节目外，在项目期间也会有部分文字报道和广播节目在法国媒体出现（例如每年5月的大型项目期间与France Radio所做的新闻现场连线）。

——让学生真切地体会到记者所承担之报道任务的责任与风险。

（二）项目的组织方式

由于项目在国外开展，除常规的组织工作外，还包括外事沟通、交通住勤、合作院校的联系等等，每一次项目的开展都是以CUEJ的教师近半年的准备工作以及当地合作学校的全力配合为支撑的。

1.参与人员

项目的参与人员包括CUEJ的应届毕业生、约10名教师，以及当地合作新闻院校的约20名学生。

2.工作方式

项目的开展以2人组成的小组为单位展开，由于语言问题，每组还须有一名当地学生合作完成相关工作。值得一提的是，当地学生在此承担的并不仅仅是翻译和向导的职责，而是利用其所学，参与讨论与决策，以及整个信息的收集和新闻的采访。

（三）项目开展的环节

整个项目的实施阶段为期一个月，教学活动分八个环节逐步展开，如图4所示：

图4　“海外迁徙教学”项目流程图

1.城市发现

为期2～3天，每组3～4人，必须包含文字、广播、电视组的学生。学生根据当地城市行政区划到不同地区进行观察采访，环节结束，各组简要陈述、交流、分享所获信息，此外还要根据具体情况组织学生听取关于当地社会、人口、经济、文化方面的介绍性讲座。

2.主题相关信息探索

为期2～3天，学生按照第一次分组根据所制定的主题收集相关信息，寻找可能的新闻采访和报道对象。

3.重点新闻锁定

为期3～5天，确定新闻选题，并根据选题所适合媒体重新分组，制订采访计划，确认采访对象。

4.采访联系与实施

为期7～14天，取得采访许可，执行采访方案。这是整个项目中难度最大的一个环节，一方面采访涉及政府机关、企业团体和个人，加之采访中提出的图片、电视拍摄要求，而且活动属于外事范畴，采访的开展难度极大，往往需要若干次联系才能获得采访许可，拒绝的情况时常出现。另一方面，学生对所处环境完全陌生，加之又有语言问题，所获得的信息常常与事实不符，需要反复核实验证。因此在这一环节中，时常需要根据采访实际开展情况调整、放弃选题，重新返回上一环节。

图5　老师正在完成最后的杂志定稿

5.杂志结构以及广播、电视节目形式确定

这是所有环节中唯一主要由教师完成的部分，教师根据每天工作结束后学生的汇报，综合各选题的内容和实际完成情况确定杂志的结构以及广播、电视节目的形式（见图5）。

6.文章撰写、拍摄完成

为期3～5天，学生写稿、完成拍摄，教师审阅文章、审核图像素材是否满足制作要求，工作基本完成。

7.排版和编辑

为期2天，杂志组学生全面投入排版工作，并完成最终定稿，广播和电视组剪辑工作完成。

8.网页制作和杂志印刷

为期1天，所有学生共同完成网络报道专题的制作，杂志在当地印刷厂完成印刷。

（四）项目成果

教学成果以文字、广播、电视、网络四种媒体形式呈现：

——一期新闻杂志New's D'ill，A3印刷，40页。

——3～5个广播短节目，在法国广播电台和网页发布，一期实时连线节目。

——3～5个电视短片，通过网络发布，部分经由回国再编辑后在法国电视媒体播出。

——新闻网站专题报道。

四、结　语

从CUEJ的教学经验中，我深刻感受到了贯彻于其各项教学活动中的一个基本思想：新闻的教育不仅在于知识的传授，而且是教给学生一种方式，一种用艰苦的工作、勇气和探索向社会提供事实、信息和思想的方式。

作为高校新闻教师队伍中的新人，以我目前的经验还远远不足以站在政策、体系的角度来解决我国新闻教育中面临的种种问题。于我来说，一方面作为受者对教育方法和效果的体会还未退去，另一方面作为教者对于教学的探索业已开始，因此谈及新闻教育方法，我能做的或许正是利用自身的经历和切身体会，并以此为出发点做一些探索。

图6　2008年在上海完成的News D'ill

（作者系云南大学新闻学院讲师、在读博士）

【注释】

[1]在此所谈院校均为公立院校，私立院校并不是注册的欧洲高等教育机构。

[2]其法语原名为Convention collective des journalistes。

[3]其法语原名为Comission nationale paritaire pour l'emploi des journaliste。

[4]其法语原名为Master professionel de journalisme。

[5]节目法语原名为le dossi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