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问我：“你能不能推荐一所名校？我想让老师们去考察一下。”
我问：“你要什么样的名校？”
他说：“教学质量出色、办学经验丰富的。”
我说：“这样的学校可多了——你自己的学校如何？”
他说：“我们学校教学质量不好，生源不好，老师们感到没奔头，我想让他们去长长见识，学点精神和经验回来。”
更深的意思他没说：他想通过转变老师们的精神面貌，把自己这所薄弱学校建设成一所优质学校甚至名校。
有追求的校长，都抱着类似的美好愿望。
我建议他不妨找几所升学率不怎么显赫但特色明显的、在同行中声誉良好的学校走走。
我说，如果你的学校家底并不丰厚，我不建议你去考察家底丰厚、“战果辉煌”的名校。否则，你和你的老师们，会徒增烦恼，事与愿违。
他听从我的建议，找了几所学校去考察，果然觉得收获颇丰。
依旧痴迷于到名校去考察的校长不在少数。所以，国内的那些名校“取经者”可谓络绎不绝。有的学校为了挡住那些狂热的粉丝，不得不采用经济杠杆，收起了“门票”。
校长们带老师们考察一所所名校，一次次谈体会、学经验，自己的学校照旧默默无闻，既没有发生喜人的蜕变，也没有产生任何想象中的“教育奇迹”，当然也没有像那些考察过的名校一样“闻名天下”。
适合的真经并不总在那些名校。
甚至可以说，一些自我标榜的名校，并没有太多的真经可取。
坦率地说，有的名校不是校长们“办”出来的，而是县（市）长们“造”出来的。
君不见，不少地区性“名校”，并非一步一个脚印自己“走”出来的，更非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斗“闯”出来的，而是近乎一夜之间横空出世“造”出来的。
政府领导强力推动，房地产商背后驱动，其他各类利益相关方蠢蠢欲动。学校未造，广告早已打出，声势浩大，用词极其“精准”——皆为“最好”“唯一” “名校”“名师”“领先”“国际化”等最能扣人心弦、抓人眼球的东西，层层铺垫，反复渲染，狂轰滥炸，令人应接不暇。
接着是倾其所有建设高端气派的校舍。继而招兵买马，打出“百万薪酬”招聘几位名优校长和教师，然后从周边学校中挑选一些口碑不错的教师——师资队伍自然就“强”了；然后，把招生政策“翻转”一下，遴选全县甚至全市最优秀的生源——生源自然也有保障了。
其间，自然要召集宣传部门和各大媒体，重点关注这所“金牌”学校，隔三岔五地宣传其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办学“追求”与办学“品质”，特别是跟踪宣传其迅速见效的“卓越”的办学成果。
三年未到，甚至学校尚未投入使用，该校早已成了老百姓心目中的“名校”。三年后，结果毫无悬念：首届毕业生成绩优异，创造出当地教育界的数个“第一”，史无前例。
办学成就“立竿见影”，“百姓”自然趋之若鹜，“取经者”自然络绎不绝。
三年，甚至不需三年，就成功打造出了一所“品质卓越”、市内外甚至据说省内外闻名的“名校”。这样的学校，成长不可谓不迅速，质量不可谓不优异。
可是，经验呢？
自然是有的。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了漂亮的升学率，说出来的，自然都是成功经验。有人就说了，“成绩好了，你说什么人家都信你、服你；成绩不好，你怎么说人家都不信。”——谈起办名校的经验，不仅是名校的校长，就是上级领导也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说实话，这样的名校、政府领导，而不是学校校长，更适合谈“经验”。只是这样的经验，并不适合校长和老师们学习罢了。
一旦谈经验，和许多薄弱学校总要谈生源和政策问题相反，他们忌讳谈生源和政策。他们大谈创业时是如何的筚路蓝缕，学校的管理是如何的民主宽松，教学是如何的轻负高质，学生是如何的生动发展，成果又是如何的全面丰富。他们可以把时下最先进的理念和最动人的精神都化为己有。这些足以表明他们并非依靠太多的先天优势，而是依靠正确的办学理念和科学的办学路径以及卓越的精神追求走向成功的。
一些不明就里的“取经者”大惑不解：你说的这些成功“经验”我们都已经实践多年了，怎么就没有这么神奇的成效和丰硕的成果呢？
他们不明白，成败不在学校，在乎“山水之间”啊。
他们更不明白，在当地，为了成就一所这样的好学校，是以牺牲了众多的老学校、好学校甚至已经颇有历史的“老名校”为代价的。
诚如一位老校长面对当地行政部门领导做教育布局调整时所直言的：我们这些年来，总是办一所新学校，就毁掉几所老学校，是折腾，也是罪过啊。
情况就是如此，一些名校既不是千淘万漉“苦”出来的，也不是自己点石成金“化”出来的，而是当地政府把当地所有学校里的“金子”抽走，集中在一块儿，“端”出来的。虽然金光闪闪，令人羡慕，可是，事情并不复杂，并无什么稀奇的东西。那些走马观花的信徒们，取不到真经，情理之中。
相反，那些地位“卑微”，在一些部门领导眼里聊胜于无的学校，倒说不定有一些真经可取。如同那些没有家庭医生伺候着、历经苦难却居然长寿的老人，如同在悬崖边上挣扎着生存了百千年的苍松或老藤，他们有更多的更动人的“故事”，值得一听。
在教育布局大调整中，听过不少校长悲慨不已：政府要毁掉一所好学校很容易，要办好一所好学校却很难。
此言差矣。在一些地方，政策之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学校之“名”与“不名”、“优”与“不优”，全在于部分甚至个别领导的一念之间。要毁掉一所好学校轻而易举，但要成就一所“好”学校也轻而易举——只是这样的好学校，缺乏真正打动内行的真经罢了。
至于我们自己——众多非名校的校长和老师们，也不必自惭形秽。
我们可以也应当用心去研究自己这所先天条件不佳、后天优势也不多的学校，真心去善待每一个看起来不够“优秀”的孩子。虔诚地探索一些适合学生和学校的方法与路子，做一些他人未曾做的、未能做的抑或未敢做的，然而对于师生和学校却大有裨益的事。
如此，我们即便默默无闻，甚至“一无所有”，其实已经非常富有——我以为，当前的中国教育，最缺乏的不是那些如何才能熠熠闪光的经验，而是一些在悬崖边挣扎、在沙漠里绽放、在草丛里歌唱的勇气与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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