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首日封画了哪座桥

陈逸飞首日封画了哪座桥

陈　益

在古镇周庄，每个导游都会说，画家陈逸飞一幅以双桥为主题的油画，印上联合国邮局发行的首日封，引起世人瞩目，周庄从此走向了世界。从1985年初到现在，二十几年中只有极少数人见到过这枚首日封，媒体也不再予以关注。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首日封上画的是古镇锦溪一座石拱桥。这笔“冤假错案”，始作俑者却是我。

1985年元旦，我当时在昆山广播电视台从事新闻工作，在新年联欢会上，遇见了文管会的程振旅先生。他告诉我，陈逸飞一幅描绘周庄双桥的油画《故乡的回忆》，由美国石油大王阿曼德·哈默收购。哈默在去年秋天访华时，赠送给了邓小平同志。随即，这幅油画经作者加工，印上了1985年世界联合国协会的首日封。

程振旅先生是一位资深文化工作者，以热心肠著称。1983年春，自费留学美国的陈逸飞通过上海美术学校（现为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校长孟光，与昆山文化界的朋友联系，去水乡古镇写生，由程振旅全程陪同。当时昆山至锦溪、周庄的公路尚未筑通，只能走漫长的水路。程振旅向昆山航道站商借了一条小轮船，在六七天时间里，陪着陈逸飞一路经甪直、锦溪（当时称陈墓），到达周庄。陈逸飞没有采用画家们常用的在画板上写生的办法，而是把感兴趣的景物拍摄下来，带回画室，再进行创作。他带了满满一挎包柯达胶卷，不停地揿着快门。锦溪和周庄都是南宋时期兴盛起来的水乡古镇，保存着众多的明清建筑，远离都市喧嚣的旖旎风情更是令人入迷。陈逸飞久久盘桓，拍完了胶卷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故乡的回忆》就是这次水乡之行的收获。

1984年冬天，陈逸飞从美国回上海，程振旅先生又陪他去水乡古镇写生。在这之前，1984年10月29日晚上，在灯火辉煌的纽约哈默画廊，五百多位来宾欢聚一堂，祝贺38岁的青年画家第二次在哈默画廊举办画展，各界对陈逸飞作品作出了极高的评价。哈默画廊为美国西方石油公司董事长阿曼德·哈默所有，在美国很有影响，主要收藏和展出世界各国著名画家的作品。画廊与陈逸飞签订合同，从1983年到1985年的三年内，在每年的“黄金十月”为他举办画展。这充分体现了画廊主持者对陈逸飞作品的尊重和推崇。

根据程振旅先生提供的情况，我凭着职业敏感，第二天就向省市新闻单位发出了消息。《新华日报》没几天就见报了。《苏州报》也想发，编辑专门打电话给我，问油画送给邓小平一事是否确凿，能不能核实？因为消息来源是辗转而得的，我难以回答。

不久，消息就得到了证实。陈逸飞从美国寄来了一张16吋的彩色照片。照片是由一位美国的记者拍摄的，角度选择得很好，也很清晰。邓小平同志和阿曼德·哈默面对面站着，正亲切地交谈。装在油画框里的《故乡的回忆》，画的是周庄双桥，放在他们身旁，几乎占了照片的三分之一。

若干年后，余秋雨教授评价说，是陈逸飞使周庄成为一种符号，让海外企业家在决定投资中国之前，先接受了中国的美丽。哈默先生之所以把逸飞的画送给邓小平，是在向邓小平解释他前来投资的文化原因。

1985年初，上海《青年报》刊载了署名朱望的文章。文章透露，陈逸飞画展的38幅作品，全部被人买走，其中《弹琴的女郎》售价高达38000美元，同时有6人要买。他所取得的艺术成就，不但在留美的中国画家中是突出的，许多美国艺术家也只能望洋兴叹。陈逸飞想告诉西方人，中国人不只会画传统的中国画，画起西画来也有自己的理解和特色，不比西方人差。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文章还说，陈逸飞1983第一次在哈默画廊的画展，共展出作品43幅，除一幅非卖品外，全部被买走，其中订价18000美元的《女大提琴手》被画廊主人哈默本人收藏。1984年秋天哈默访华，赠给邓小平同志的礼品，同样是哈默本人收藏的陈逸飞的《家乡的回忆》。《家乡的回忆》是画家1983年在古镇周庄双桥的写生所得。从文章可以看出，这幅再现周庄小桥、流水、人家旖旎景色的油画，当是他第一次在哈默画廊展览的43幅作品之一，而不是后来许多文章说的第二次画展的38幅作品之一。

1985年5月14日，《文汇报》刊发驻联合国记者的一则消息说：“联合国邮局每年发行6组邮票，世界联合国协会每年从各国优秀画家中遴选6人，请他们自行设计并绘制精美的图案，作为每组邮票的首日封。中国青年画家陈逸飞以卓有成效的努力获得了这项殊荣。他的油画经加工后，印上世界联合国协会首日封，从5月10日起在纽约联合国总部和维也纳的联合国机构公开发售，受到欢迎。”

文化传媒使古镇周庄声誉鹊起。意欲一睹双桥风采的游客，源源不断地涌往周庄。周庄人无不以骄傲的口吻提起陈逸飞与油画双桥、首日封。更有无数美术院校的学生前去双桥写生，但愿将来成为陈逸飞第二。

1990年11月，陈逸飞回到上海，参加其大型画册的首发式。16日，他又一次去往周庄。同行者有旅美画家王英浩，作家陈丹燕、张锡昌，日本翻译家中由美子等。我刚刚调到昆山市文化局工作，也参与了接待。为了报答周庄的盛情，陈逸飞特意带来了一枚首日封，在沈厅赠送给周庄镇镇长庄春地，还挥笔题词“我爱周庄”。

这时侯，我和庄春地才见到了这枚知名度很高的首日封。我惊异地发现，画面上并非双桥，竟是另一座桥——古镇锦溪的南塘桥。也就是说，五年前我写的新闻稿，其中有一个关键内容与事实不符。

南塘桥，又称里和桥，是锦溪镇古桥的代表，始建于南宋，明清时期做过维修，武康岩和青石的构件至今仍很完整。在陈逸飞的油画里，蓝天、绿树、石桥和临水民居相互映衬，自然和谐。水上的拱桥与水中的倒影连接起来，恰好构成了一轮满月。

当时我就萌生一个念头，再认真写一篇文章，以澄清事实。然而考虑到五年前写的消息已尽人皆知，一旦纠错，或许会对古镇周庄产生负面影响，便把事情搁置了，这一搁就是24年。

在这个期间，陈逸飞每年都去周庄参加各种活动，乃至把自己的精魂——“逸飞之家”也安放在了周庄。作为浪漫主义的写实派画家，关于首日封上的油画，他有一个机智的解释：“我画的是江南古桥。你可以说它像什么桥，也可以说它不像什么桥。”显然，在他心目中，周庄、锦溪、甪直、同里、乌镇……不分彼此。所有的水乡古镇都是“故乡的回忆”。

（原载2009年12月10日《文汇报·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