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5]:亲历印度学者
这次的印中对话,印度学者们让我觉得,他们能够跟社会和现实发生关系,他们在为失语者发言。包括南迪,包括做庶民研究的学者,包括一些妇女运动,很关注社会中的失语者,然后及时发言。我们的社会有自己的特点,我们的声音没有那么响,我们的渠道没有那么多,惟有去为失语者发言才可能纠正这些东西,这是艺术家和真正的思想者的任务之所在。这次双年展包括印中的艺术展,特别有意思的地方就是,我发现印度的艺术家关注的是社会中真实存在的问题,中国的有些艺术家关注的却是虚假的问题,关心的是概念,他们是在为自己发言,为自己在艺术史上和艺术圈里面的讨论发言。所以,我就想到陈界仁的作品,主题就是关于利物浦的工人的罢工延续到台湾,这是一个真正的问题,他跟这些工人聊天,在跟他们一起做一个艺术创作。这个时代,有意义的学术著作也好,讨论也好,看到问题就要问为什么,然后回到事实本身,回到人本身,我们才能得到下一步的结论。
再有,这次印中对话里的印度学者们关注的东西真的是非常的国际化。我有幸采访过一些人,就分别说说他们给我的感动和启示。
最早的时候,我采访了萨拉,他回应高老师关于后殖民的双重身份的提问,这是西方的还是反西方的。仔细阅读萨拉的著作之后,我觉得他会说,后殖民是复数的,不是反西方的,也不是西方的,而是不同的后殖民,还是以西方定义后殖民这个状态的话,还是把它定性了,还是定住了,还是没有逃脱出这个框架,我觉得是要抛弃双重身份这个想法或者框架,而用复数性来谈这个问题。(高士明:我指的是在中国对后殖民的看法。)嗯,对。其实他们的视野是非常开阔的。另外一个启示是,萨拉觉得印度非常纷繁复杂,他用了一个词,“乱局”,在这种“乱局”当中,存在着那种潜在的创造性(latent creativity),我觉得这对我们“乱局”非常有启发,因为我们现在面对中国的现实就觉得它也是“乱局”,但是我们要怎样去处理这个“乱局”,怎样去挖掘这个创造性,这是哲学家,社会学家,其他思想家以及艺术家的任务所在,也是我们的工作意义之所在。然后,因为我之前的学科背景也是哲学,后来出去也学哲学,回来以后从事艺术,这两者之间怎么样调和或沟通?萨拉就说,利用视觉的语言来质问哲学跟语言的构成。就是说,用视觉来思想是最好的质疑语言所造成的问题的方法,我觉得这对我具有很大的启示性,就是用一种非语言的、非文本的、非清教徒式的方式来研究艺术,当然这是需要实践的。艺术跟哲学之间要互相沟通、互相质问,这样才可能不断地产生建设性的问题,这是萨拉给我的启示。
后面我听了查特吉的讲座,我觉得他关心的在于知识分子在当代的命运。当然,他觉得泰戈尔对物质文明的批判是非常有启示性的,而且他对在地社群的复数性的强调我觉得也非常重要。在中国,也是因为有一个很巨大的现实,不能够有一个大一统的惟一的解决方案,所以听到教授讲到做社区研究,我觉得特别好,就是说不同的社区有不同的语境,有不同的社会环境,因此它们的解决方案和发展方案是不一样的,这对现在的中国社会特别有益的。
第三位是杜赞奇教授,我觉得他给我的一个很大的启示在于对自己身份和命运的选择,他的讲座非常精彩。我问他为什么去新加坡,他说是想建设整个亚洲的知识分子和思想圈,对亚洲命运进行思考。这种知识分子对亚洲命运自觉的担负让我特别感动,他为此要付出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牺牲一点自己的研究,但是,他要把印度和中国的学者,包括日本、韩国,还有很多其他国家,联结在一起,在一个更加开阔的视野下思考问题。这就让我想到:中国有谁在做这个事情呢?
接下来,我又采访了尼南贾纳,她的演讲内容是关于特立尼达岛的一个研究。我问她:我怎么用你的理论解释我现在想解释的中国问题。她就回答:你不可能用我的理论,你要从你的事实出发,然后建设你自己的理论,这样才算解释这个国家。我想,对,我们一直在尝试这个理论、那个理论,但是真正的实践和体验以及知识是我们自己从我们现在这个社会、现实阐发出来的生命经验,它才能去解释这个社会现实。
最后一位是霍米·巴巴,采访他给我一种安心,就是说,他对现代性有成熟的理解。他觉得文明即野蛮,这是一对双生的姐妹。我们现在的人生就是在这个折回当中不断往返(back and forth)。他跟我说,就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但是每一次摆动都会有收获,不是白白过去,白白回来,不是重复,每一次都有一个新的体验在里面。这不是一个推石头似的运动,而是不断的追寻。这让我觉得特别安心,因为我感到这个社会确实有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而纠结是常态。他能够让我安心处在纠结之中,我们应该怎么办,处在过去跟未来的不稳定状态当中,我们应该怎么办。从承认这一点出发,放弃去追求一个统一的答案,放弃去追求一个大一统的、对一切东西的答案和解决方案,而是从解决一个一个细小的问题开始,这样才能有真正的发展和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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