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阶级的阐释轨迹
一般认为,马克思主义的阶级观点主要是从政治经济学角度出发,瞩目于分类意义上的阶级划分,因此相对重视中产阶级的兴起,以及它所扮演的社会功能。与此对应的以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为代表的阶级分析方法,更关注阶级意识和阶级文化。其分析的中心,亦由生产转向文化,如韦伯的名著《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即明确指出,如果说“资本主义”精神这个术语有什么可理解的意义的话,那么这一术语所适用的任何对象,就都只能是一种历史个体,我们是按照这个个体的文化意蕴,而将它们统一为一个概念整体。按照韦伯的看法,文化就是一个独立的独特的价值体系,是历史运动背后的推动力所在。而正是新教伦理中节俭、禁欲、勤奋这些精神的因素,导致了资产阶级和资本主义的崛起。没有新教意识形态,资本主义就不会有它后来的发展机遇,所以人殊有必要将清教主义伦理琢磨透彻,然后将它转化为经济和社会原则,由此来指导行为。这样来看阶级的产生,文化因素是举足轻重的,经济因素,反而居于次位了。在韦伯看来,阶级就是人以群分的一个分析概念,它是指一群人在收入获得、市场准入、技能和财产方面,具有同样的“生活机遇”。而历史上的阶级斗争,则被认为是债主和欠债人之间的斗争,资本主义社会中雇主和工人之间的冲突,只是一个个案而已。
法国社会学家布尔迪厄提出阶级“习性”(habitus)概念,也使阶级分析中的经济关系愈见淡薄。所谓“习性”,布尔迪厄的解释是它主要成型于童年时代,通过家庭及学校的教导,来把一系列的物质条件加以内化,因此便成了自己的人格建构。阶级也有阶级的习性,同样它肯定不是单纯经济关系使然。布尔迪厄的“资本”概念与马克思的有关论述和传统经济学也有所不同,他认为资本有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三种基本形态。经济资本可以直接转化为金钱,是以财产权形式被制度化的。文化资本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换成经济资本,是以教育资格的形式被制度化的。社会资本同样在一定条件下可以转换成经济资本,它是以高贵头衔的形式被制度化的。言及阶级,布尔迪厄指出,凡从事实践的阶级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追求最大的金钱利润,但是另一方面:
资产阶级人类世界如果不生产出纯粹的、完美的艺术领域和知识分子领域,不生产出为艺术而艺术的无偿活动和纯理论的话,资产阶级人类世界也就不成其为资产阶级人类世界了,也就不会有复式记录会计学了(2)。
这里可以见出布尔迪厄的鲜明观点:资产阶级如果一味追逐金钱,不去从事文化和艺术的生产,那么它也不成其为“资产阶级”。所以,文化的因素,对于阶级的形成,同样是不可或缺的。
早在20世纪20年代起,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如葛兰西、卢卡契等人和法兰克福学派的成员们,就开始反对阶级分析中的经济决定论,围绕阶级意识而注重心理、哲学、文化和政治的研究。同时针对新兴中产阶级的兴起,以及工党普遍具有的改良性质,西方马克思主义对前苏联的经济主义和实证主义马克思主义表示了强烈不满。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强调统治阶级要施行和维持对其他阶级的统治,不仅依靠暴力和强制性的国家机器,而且势所必然要通过学校教育、文学艺术、宗教哲学、风俗习惯等手段,来行使对被统治阶级的霸权或者说领导权,而使自己的意识形态成为公众遵守的道德规范。国家在葛兰西看来不仅是强制性的暴力机器,同样也包含了某些市民社会的成分。所谓市民社会,指的是由非强制性、相对自主的非政府组织,如社团、工会、教会、行会和学校等,替统治阶级行使非强制性的“霸权”职能。加上由政府、军队和司法部门构成的强制性的国家机构即政治社会,这就构成一个完整的国家概念。在这里,国家的定义就不仅仅是列宁所说的一定阶级的统治工具了。这一理论的现实意义之一,是告诫西方无产阶级文化和意识形态斗争的重要性。在无产阶级取得政权之前,甚至取得政权之后,达成文化上的领导权,是至为重要的。
斯图亚特·霍尔曾在《今日马克思主义》1979年1月号上撰文,深入分析撒切尔主义何以盛行不衰。文章大量引证葛兰西的理论,探讨英国工人阶级为什么反过来支持保守党政府。霍尔指出,阶级和政党的关系不等于民众和国家的关系。工党为了赢得选取,必须标榜是在最大程度上代表了工人阶级的利益,但是这一阶级—政党的关系,取决于工党和工人阶级的代表即工会的谈判和筹码交换。这是工党阶级基础的实质所在。但是一旦执政,工党发现它必须面对资本主义体统的延续问题,结果是采取中央集权政策,不是偏袒工人阶级,反而是制定约束工资等一系列政策,来开始束缚工人阶级。这样左翼的工党一心要维持现存秩序,撒切尔的右翼保守党则恨不得把现存秩序兜底翻转,予以彻底重构。对于不满现实的工人阶级来说,哪一个政党更受欢迎,也就可想而知了。葛兰西的霸权理论,在霍尔的分析之中,再一次显示了它的雄辩的生命力。
20世纪后半叶激进社会运动兴起,性别、种族、民族性、性取向等社会问题蜂起,阶级矛盾退居幕后,很大程度上被引入以性别研究为标志的女权主义,以及聚焦种族问题的后殖民主义研究之中。白领工人阶层的兴起,则被认为使当代工人阶级本身的存亡,也成了非常现实的问题。但这一切并不意味马克思的阶级斗争理论已经过时。事实上,当今一切阶级问题的争议,都是在马克思开辟的空间里展开的,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领域里,我们都能感觉到马克思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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