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两种城市空间
20世纪末叶,日常生活审美化在学界多多少少经历了一个引人注目的“空间转向”。而此一转向被认为是20世纪后半叶知识和政治发展中最是举足轻重的事件之一。许多学者们开始刮目相待日常生活中的“空间性”,把以前给予时间和历史,以及社会关系和社会的青睐,纷纷转移到空间上来。其中美国文化地理学家1996年出版的《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是一部相当具有代表性的著作。
《第三空间》的第一部分是理论探究,第二部分毋宁说这探究变成了实践旅途,用作者自己的话说,这一部分的旅程更凸现出经验和视觉效果。耐人寻味的是索亚将他的居住城市洛杉矶和他住过一阵的阿姆斯特丹作了比较研究。比较本身或许纯出偶然,就像作者自己所说,洛杉矶和阿姆斯特丹这两个城市之互不相干,就像爆米花与土豆那样根本没有可比性。但是比较下来,索亚的结论是它们分别可以代表20世纪城市化极端成功和不成功的两极,成功的是阿姆斯特丹,不成功的是洛杉矶。
洛杉矶
索亚指出洛杉矶是一个呈不规则形态的分散的离心的大都市,相反阿姆斯特丹则可算是欧洲向心力最强的城市,洛杉矶一百五十个人中只有一人居住在市中心,阿姆斯特丹市中心的居民则超过全市的百分之十。在吸引游客方面,至少同周围其他景点相比,光顾洛杉矶市区的游人相对要少,而阿姆斯特丹城区每年接待的游人将近八百万,并且日日拥有数千购物者。交通上,洛杉矶商业区地表空间四分之三为汽车所用,高速公路相当气派,而阿姆斯特丹恰恰相反,在禁止汽车方面,仅次于水城威尼斯。索亚对阿姆斯特丹的观察源出他1990年春在阿姆斯特丹大学作访问教授期间的直接经验,他发现阿姆斯特丹显得紧凑,整个城市的构造,从中心到郊区,都清晰可读。围着主轴线城市层层展开,就像洋葱的横切面,地名命名具有强烈的方位感。此外阿姆斯特丹人珍视城市格局与功能的传统理解,也令城市规划者们制定新方针时,持谨慎态度。对比起来,洛杉矶则似有意打破一切城市可读性和规律性,来挑战什么是城市、什么不是城市的一切传统规则。工业城、商业城甚至大学城犬牙交错,郊区进入市界,市区外移郊区,城市分析的那些既成学派在这里不再具有任何意义。住房方面,作者描述了阿姆斯特丹影响深广的“市区移民运动”,具体说就是年轻人占据市区废弃的办公室、工厂、仓库和一些居住区以作栖身之地。索亚认为这是一场争取城市自身权利,尤其是年轻人和穷人自身权力的斗争。他指出在阿姆斯特丹这场斗争比任何地方都成功;而任何地方都比洛杉矶成功。洛杉矶的公共住房计划是以彻底失败而告终的,是以残酷牺牲贫穷居民的利益为代价来加速中心商业的复兴。一边是摩天大楼鳞次栉比,一边是触目惊心的纸板房贫民区,后者是移民的天地,工作状况几近奴隶。
甚至关于民族问题,索亚也认为,阿姆斯特丹景况较洛杉矶为好,理由是阿姆斯特丹采取有控制的种族宽容和开放政策来接纳“他者”,包括从黄金时代的胡格诺教派和犹太人,到今天的苏里南人、土耳其人、斯里兰卡人和摩洛哥人。而在中世纪迁徙来的大量印尼人,看来已是毫无痕迹地融入了荷兰人的文明与文化之中。虽然,如今阿姆斯特丹仍然存在重大的种族问题,特别是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移民和难民,把这里当成避难所,而使阿姆斯特丹与日俱增在变成一个“第三世界城市”,但是洛杉矶的问题肯定更要尖锐得多。作者指出洛杉矶是建立在种族歧视和种族隔离基础之上。近代洛杉矶的历史,就是持续不断的公共与私人部门结党营私的历史,这直接、间接导致了该城市激烈的种族冲突,1992年引发全城暴乱的罗德尼·金事件,就是这一冲突的必然诠释。
洛杉矶和阿姆斯特丹在地理重建和国际化上的碰接,或许诚如索亚所见,对于全球范围内的城市规划发展具有普遍意义。我们的城市面临着重新布局和地理不平衡发展的新的困顿,这困顿也可以成为动力。一方面是工业化消解的趋势,特别是大规模、纵向集成,特别是流水线和大批量生产工业纷纷衰落,一方面则是再工业化的趋势方兴未艾,特别是手工业、服务业、高科技多样化生产中小型公司层出不穷,一道汇成了后福特主义工业重建的浪潮。而后工业时代在索亚看来,具有下面几个典型的空间特征:
阿姆斯特丹
急剧衰退抑或借由采用较灵活生产和管理技术得以部分复兴的老工业区;新型的以科学为基础的工业区或是大都市外围典型的技术社会;手工制造业聚集区或是建立在正式、非正式经济上的网络;信息发达的生产商集中服务区,尤其与金融银行业相关,并且已扩展到娱乐、时尚和文化工业;此外,还有一些少有变化的落后地区(8)。
在这样的背景中来看阿姆斯特丹和洛杉矶的差异,确可发人深思。索亚所言不虚假:过去三十年间,阿姆斯特丹中心城区几乎已经完全淘汰了旧的重工业,取而代之的是东南部、南部和西部一系列给人深刻印象的工业子中心纷纷兴起。而城区本身,已为由国际金融银行、大学教育,以及五花八门文化娱乐产业,包括时尚、年轻人服务业、电影和电视、广告出版,软毒品和色情服务业占领,当然还有旅游,对于这世界上的穷人旅游者来说,这里恐怕是最具特色的旅游胜地了。而洛杉矶,索亚所见是伴随新城市化进程出现的日益严重的社会和经济两极分化,洛杉矶的经济膨胀和重建加速提升了城市贫困水平,并且造成中等劳动力市场的缺失,结果一方面是狭小的高级职业上流社会,是为科学家、工程师、数学家世界里最大的储备库;另一方面则形成了拥有大量人口的底层社会,并且导致日益严重的“女性贫困”,城市底层阶级就靠公共福利、兼职工作和与日俱增的非正式或地下经济提供的机会,来维持生计。盖言之,通过阿姆斯特丹和洛杉矶的两相比较,足以引发一些有趣的问题,这就是城市分析和阐释的适当尺度。比如,是否通过研究日常生活的微观地理,或是通过考察城市整体,在宏观空间尺度上定义城市环境,我们就能够更深入理解阿姆斯特丹、洛杉矶或是其他真实和想象的城市空间?索亚的答案是明确的,这就是无论微观还是宏观的视野,本身并不构成任何特权,所以理当否定非此即彼的方法,而走向更为开放的亦此亦彼模式。这也就是他的“第三空间”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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