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匮要略》论煎药溶媒选择

《金匮要略》非常注重煎药所用溶媒的选择。如煎药用水、蜜、酒、醋、人尿等，各有用意。

一、水

煎药用水，包括井水、泉水、甘澜水、浆水、井花水或其他洁净水等。

泉水，即从地下涌出之水，澄澈清凉，有养阴利尿、导热下行之效。如主治百合病的百合地黄汤、百合知母汤、滑石代赭汤、百合鸡子汤。百合病病机属阴虚内热，症见口苦，心烦，小便赤。泉水可下热气、利小便，与方中诸药共奏润养心肺、凉血清热之效，使阴复热退，百脉调和，病可自愈。

甘澜水，又名劳水、千里水。即将水反复扬之千遍，然后取用。气味甘、平、无毒。水本性寒而体重，扬之千遍，甘而气清，取而用之，则不助肾寒之气，而有补脾益肾之功。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用此水煎煮，意在去其水寒阴凝之性，温阳利水而无助水恋邪之弊。

浆水，又名酸浆水、清浆水。即米饭用清水浸泡7日以上，待味变酸，水面起白花而成。其性凉善走，能调中宣气，通关开胃，解烦渴，化滞物。如治狐惑病的赤小豆当归散、治牡疟的蜀漆散、治脚气冲心的矾石汤，均用浆水煎药，或送服药物，或煎取药液浸脚。再如治干呕、吐逆、吐涎沫的半夏干姜散，以浆水煎药顿服，其药理作用，正如尤在泾在《金匮要略心典》中说：“浆水甘酸调中引气，止呕吐哕也。”

井花水，亦称井华水。乃清晨时先汲的井水。气味甘、平、无毒，有通窍清热之效。风引汤主治肝阳上亢、热盛风动证，用井花水煎煮，即取其滋阴潜阳、通窍解热之意。

泔水，即淘米水。《本草纲目》载：“淅二泔，亦曰米渖，即淘粳米汁，第二次者可用，故名淅二泔。善解热毒，兼能助胃。”《金匮要略》治食啖蛇牛肉欲死方后“以泔水洗头，饮一升愈”，即取其清解食物中毒之作用。

现代研究似乎也支持这些认识。有研究认为，水分子结构有多种丛样或链样模型，如能使水处在运动状态打碎其丛或链，水分子就可呈游动自由状态而变成活化水，用机械手段如高速叶轮将水搅动就可得到活化水。甘澜水实际上相当于现代所谓的活化水。作甘澜水法，实际是对水的机械搅拌运动。通过这种运动，似可增加水中氧的溶解度，促使水分子表面张力减小，促使水内离子的形成，用其煮药则有助于药材有效成分的充分溶出，而煎煮中药时，一般用地下水作溶媒，但地下水的溶解氧低，不利于中药在煎煮过程中的氧化分解，故甘澜水可以补其不足。有研究表明，山泉水及不同地区的水质所含的微量元素有所不同，所以会带来不同的疗效。又如久雨后之潦水含杂质较少，符合现代制剂选择煎药用水的原则，所以古人采用雨水、潦水等制剂。

二、蜜

蜜，即蜂蜜。性味甘平，有补虚润燥，解毒止痛等效。《金匮要略》以蜜作溶媒，多用其煎煮含乌头类峻烈剧毒药，取其解乌头毒、缓和药性药力的作用。如乌头汤、乌头煎、乌头桂枝汤诸方，皆取蜜与乌头共煎。又大半夏汤则以白蜜1升，水1斗2升，扬之240遍，使水蜜充分混合均匀后煎药。以蜜为溶媒煎药，此属最早的糖浆制剂。研究表明，糖类食物可以间接地影响大脑神经介质的生成与传递，从而降低大脑对疼痛的感觉性，故摄食较多的糖类可以缓解中等强度的疼痛，这说明糖类药物和食物有提高机体痛阈的作用。

三、酒

酒味辛、甘、苦，性温，有通血脉，御寒气，行药势之功。所以酒既是溶媒，也是药物。张仲景用酒煎药者，有两种情况：一是用纯酒，一是水酒混合煎。如瓜蒌薤白白酒汤、瓜蒌薤白半夏汤均用白酒煎，即取其通阳宣痹，轻扬善行，以助药势之效。而胶艾汤用治妇人漏下，以清酒煎服，则借其温经行药之力。下瘀血汤以酒煎，是取其引入血分之功；红蓝花酒以酒煎，则取其活血化瘀、行气止痛之意。值得注意的是，《金匮要略》所用之酒，并非现代意义之白酒。盖酒在制法上分蒸馏酒（如烧酒、高粱酒等）、非蒸馏酒（如绍兴酒、葡萄酒等）两大类。据载，东汉时尚无蒸馏酒技术，故仲景所用之白酒、清酒等，皆非含酒精浓度较高之蒸馏酒。一般认为系米酒类，现代可取黄酒。现代研究认为，酒是良好的有机溶媒，药物的多种成分，如生物碱及其盐类、苷类、鞣质、苦味质、有机质、挥发油、树脂、糖类及部分色素等，皆易溶于酒中。

四、醋

醋，古称酢、醯，俗称米醋。传统的甜酒、浊酒，由于浓度低，易于酸败而成醋，故又有苦酒之称。醋的性味苦温，能散瘀、止血、理气、止痛，可引药入足厥阴肝经。如苦酒汤用治咽喉生疮，即取其消肿敛疮之意。而芪芍桂酒汤用治黄汗，以苦酒煎煮，则能增强清泄营中郁热的作用。乌梅丸以苦酒渍乌梅，既能增强乌梅之酸性，使蛔虫得酸则静，又可引药入经，直达病所。现代研究证实，醋是良好的有机溶媒，能使药物中所含的游离生物碱等成分发生变化，增强溶解度，提高药物的治疗效果。

五、人　　尿

人尿，是指健康人的小便，一般要求取用清洁中段尿。常用10岁以下儿童之小便为佳，名为“童便”。尿性味咸、寒、无毒，功能益阴降火，止血消瘀。与草木之品有所不同，作药物溶媒易被吸收而直接为人体所用。《金匮要略·杂疗方》治马附及一切筋骨损伤方载：“以童子小便量多少煎汤成，内酒一大盏，次下大黄去滓，分温三服。”此方取尿与酒作为溶媒，具有活血消瘀通脉等作用。现代研究认为，人尿中有丰富的“褪黑素”，它具有镇静、止痛、催眠、解除疲劳等作用。而儿童的睡眠时间和睡眠质量比成人好，故童尿中“褪黑素”含量较高。而且尿液中还含有尿激酶等，或许能有益于某些疾病的治疗。

应该指出的是，古人认为即使同样一首方剂，由于选用不同的溶媒煎煮，所发挥的效果也会存在差异。如《金匮要略》泻心汤与《伤寒论》大黄黄连泻心汤，两方在药物组成、剂量、剂型和炮制方面完全相同，作用却有不同，一是治疗“心气不足，吐血衄血”，一是治疗“心下痞，按之濡”。究其机制，主要在于溶媒的不同，泻心汤是“以水三升，煮取一升，顿服之”，而大黄黄连泻心汤是“以麻沸汤二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分温再服”。对此，《医宗金鉴》阐发得较清楚：“观其以滚沸如麻之汤，渍大黄、黄连，须臾绞去滓，仅得其无形之气，不重有形之味，是取其气味俱薄，大大泻下。”更明确地讲，吐衄因实火，故取其味厚可降下；痞为虚热，仅取其气薄以清上。又如《金匮要略》于补剂内，特别是以地黄为主的处方中，常用酒作为溶媒煎药，也体现了这一意义。汤剂本身存在着自然溶解系统，包括共溶、助溶、沉淀混悬以及某些化学反应。故有些含生物碱的药物易溶于酸性的醋中，如乌头、附子等；而含酸性成分的药物则易溶解于碱性汤剂中，如甘草中的甘草酸在碱性汤液中可溶出95%以上。《金匮要略》中的方剂，科学运用了不同溶媒的促进药物溶出和转化作用，而直接影响方剂的作用和疗效。其中部分溶媒作用已被现代科学所证实。当今临床上煎药溶媒运用过于单一，可能也是影响药效发挥和疗效提高的一个重要原因。因此，学习和应用《金匮要略》辨证应用煎药溶媒的方法并合理运用，对充分发挥药效，提高临床疗效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